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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臨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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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白话小说】《马陵传》论坛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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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9 12:31:36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江苏省徐州市新沂市
本帖最后由 臨風 于 2024-6-1 20:06 编辑

第二十回 北京城好汉大出手
沙麓山五岳小结义
诗曰:
知己向来义相同,焉忍不平苟吞声。
一朝英雄拔剑起,会看五岳显神通。
且说庄浩途经沙麓山下,遇着强人,为头一个顶盔贯甲手持鬼头墨麟刀的汉子喝道:“那里官府的细作,敢来老爷脚下讨野火?”庄浩心道:“若认了是官府细作,便是欺人,若不认是官府细作,又像是怕了这伙鸟贼。”遂闭口不言。那汉等了半晌,不见庄浩回应,又见庄浩面无惧色,便知他轻己,不觉怒从心起,大叫一声,挺刀直取庄浩。那庄浩不慌不忙,待那汉来得近时,让过鬼头刀,手起一枪,早将那汉左肩上兽鼻挑去。那汉大惊,待要退去,不想庄浩那条枪神出鬼没,绞住周身,那里容他遁逃?其余三个汉子见状,齐喝一声,一个持丈二独龙枪,一个持齿翼月牙镋,一个持十三节遮云扫龙鞭,三个齐来助战。
庄浩见他三个来,不慌不忙,使开亮银枪,将马一拍,冲将过去。四个马头相迎,庄浩大喝一声,神枪到处,早搠翻一人座下马,余下三人见他这般手段,无不心慌。庄浩收马再回时,四人俱已无心再战,皆弃了手中军器,齐来拜道:“好汉本领高强,决非官军细作,我等误犯虎威,多望好汉海涵。”庄浩勒马约枪,厉声喝道:“你等是何人?”那使刀的汉子道:“小弟谢顺,莫州人氏,军户出身。只因上官苛求太过,便与部下一齐并了上官,逃得性命。路过此处,见这里足可容身,便比试武艺,胜了这三位头领,由我做了寨主。”持枪的汉子道:“小弟姓王名铁树,滨州人氏,常在江湖上游走,耍枪棒卖药为生。”余下两个道:“我兄弟二人是曹崇坦、孟子程,怀州、磁州两处人氏,曾在富户家中做苦力,因醉酒调戏主母,家主不肯见容,逃到这沙麓山,幸得王头领收纳,便与结义,一同打家劫舍。”
谢顺又道:“只因前日闻得大名府中要办上元节,多发哨骑探听周遭强人动止,小喽啰几番下山,不曾捉得,我等便自领兵埋伏,指望捉他一二个盘问明白,不想却逢着好汉。若好汉不嫌弃,还请上山一叙,也好点播我们些武艺,我兄弟自当奉厚礼拜谢。”庄浩心道:“这四人适才虽然战败,却肯服输自辨,未曾以多欺少,也是好汉胸襟。”想到此,庄浩遂谓众人道:“罢,横竖天色已晚,无处打火,便随你们上山。”四筹好汉与众喽啰收拾器械,送庄浩上山坐定,尽心款待。庄浩平素坦荡,又见他四个忠直诚恳,不觉讲起自身之事,四人深深敬服,谢顺道:“明日正是上元佳节,我们四人早议欲往北京城中赏乐,好汉既到此处,不如与我们同往,方不虚此行。”庄浩道:“我来时原有个伴当,孤身回去亦甚无趣,你几个愿同我走一遭,好便好,只是大名府不比别处,你等千万小心,不可被官差撞破。”众人俱各欢喜,畅饮半夜方歇。
翌日未牌时分,众好汉都改扮了,谢顺又传令在各处要道都安排伏路小卒,以备走报消息,五个人不带随从,径投大名府而去。只因是上元佳节,北京城中四处花灯布满,吏民同乐,怎见得:
西日韵淡,东月初升。瓦舍里,白发叟说文拍案;构栏中,红衣女翻转旋舞。旗幡招摇,好似仙宫天女;笙箫喧天,再现天上繁华。牵玉龙,引金虎,只等新火一点烛;鲍老儿,醉观音,风流歌场千金赎。鼓鼓乐声卷残雪,嚃嚃烟火动人心。富贵的,高头大马配宝鞍,逡巡尽愉欢;贫贱的,艳彩绡红挂新灯,小家共天伦。远胜海外蓬莱景,定是大名上元时。
众位看官,这里容写书的插一句,这大名府原是蔡京女婿梁世杰治下,而后政和四年元宵夜,智多星吴用大败李成、闻达,攻克城池,杀伤三万官军。那时蔡京仍任太师丞相,由是与李成、闻达结仇。而后李成卖友求荣,幸为鲁达所杀,止有闻达尚在,故梁山单廷珪、魏定国、陶宗旺、侯健四头领血仇未报。此便是前书《水浒传》与《荡寇志》中所言之事,今番大名又遇上元而生事,正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哩。
却说庄浩半生隐居深山,初来大名府,见这里街市热闹,百姓富足,好生艳羡,便随着四名头领各处赏玩。忽转至一豪门大宅旁,谢顺指指点点,谓众人道:“中间那处闻府,原是当年玉麒麟卢俊义的府宅,自卢俊义上梁山后,这宅子已被抄没入官。后大刀闻达封授大名府总管,天子就将此宅赐他,以示衣锦荣归。”庄浩听罢作色道:“闻达这等投机小人,有何本领,也配占卢师兄的宅邸?且待我与他较量一番!”王铁树道:“庄兄且住,闻达此时正随张叔夜征讨田虎,未在此处。”庄浩不禁感叹道:“想当初,我周侗师伯的大弟子,河北玉麒麟卢俊义,本在这大名府内做他的太平员外,不期为贪官小人害得他家破人亡,不得不落草为寇。想我卢师兄的本事,万夫难敌,何惧张嵇仲部下官兵?怎奈念着宋公明与众头领的情分,未脱身远避,终落得身首异处,可惜可叹!”孟子程道:“未知庄兄师伯安好?”庄浩道:“周师伯已于三年前病故,门下弟子多半凋零,只余当今敢战士队长岳飞一人了得,幸得河北河东宣抚使刘韐将军慧眼识人,十分重用。”曹崇坦接话道:“只图如今自在快活便是,庄兄何必如此伤感。”
五人正走间,只听得前面的百姓拔步逃散,又听人叫:“李衙内杀人了!”五筹好汉赶过去看时,见一老妪横卧街头,出气多,进气少,已是不活了。又听周围人道:“可惜了这婆子,偏偏撞着知府家的衙内。”王铁树问道:“这婆子怎地死在这里?”有人答:“这是东门外贩枣子的赵婆,平素和善,膝下无子,只遗下一个养女,贤良美貌,她十分爱惜,看做亲生的一般,指望与她寻个好夫婿。不想知府家衙内闻得她养女是本处第一佳人,迷得去魂落魄,今日便借观灯之名,使家仆去抢,街上人都怕他,谁敢拦?赵婆已吃乱棍打死,女儿也被夺去。”谢顺听得大怒,便道:“那衙内往何处去了?”有好事的答道:“那衙内得了佳人,自回府受用去了。你们若要寻他,往前面过了石桥向右拐便是。”
谢顺听罢,也不多想,飞也似地往石桥奔去。四人见恐谢顺卤莽有失,亦追了上去。待五人至知府宅院,不由分说,先打翻了两个门子,夺了棍棒,一路打将进去。谢顺闯入里屋,看那衙内正欲施暴,上前一把揪过,照头只一棒,劈翻在地,吓得那女子魂不守舍。四人看那衙内,天灵盖被谢顺打的粉碎,已是不活了,再望向那名女子,怎生模样?道是:
粉腕皓白,戴两副缠臂玉钏;楚腰袅娜,系一条榴花罗裙。似玉粉面妆花钿,如云青丝饰步摇。如花解语,正是人间倾城女;似玉生香,不亚天上舍脂妃。
原来此女姓郝,双名郡楠,当地人氏,只因父母长年在外经商,将养孩儿,极为不便,故此托邻居赵婆处寄养。这郝郡楠不仅生的貌美,更兼穿针走线,缝袍纳袄之技艺高超,都唤她作神针手。为有诗为证:
蛾眉远山秀,美眸秋水横。
素手牵彩线,绣眉能引蜂。
缝功侯健比,技艺织女同。
巧慧世间少,郡楠神针名。
郝郡楠看那谢顺时,果然生的是虎目浓眉,正气凛然,却自思险被李衙内点污,幸得这位壮士英雄相救,自己又是女儿身,且父母在外,当地再无可依靠之人了……不想谢顺亦看郡楠,见她玉肌花容,亦难落眼。四目对视,二人脸红,正是:男女各有意,配成鸳鸯对。
此时王铁树三人已杀尽李衙内老小,急谓谢顺道:“此地不宜久留!”谢顺不由分说,背起郝郡楠,五筹好汉奔离太守府宅,急回旧路,又见闻达府邸。庄浩只觉心中闷气难出,待要行凶,却属恃强凌弱,似于理不合;若要放过,想来他年见卢俊义于地下,亦无从分剖。孟子程见庄浩迟疑,已猜出八分,就道:“谢兄与庄兄且回,待我去替那玉麒麟出了这口鸟气!”就杀进闻府。庄浩见了,谓众人道:“既如此,我也同去。”谢顺、王铁树保着郝郡楠先自离开,占住城门。庄浩、曹崇坦、孟子程三人冲入闻府,见人便杀。可怜闻达眷属二百余口,那年梁山闹大名府时已被杀去大半,而今正是难星当头,在劫难逃,被三只大虫杀个尽绝。
三筹好汉抢了器械,杀尽闻达眷属,四下放起火来。待奔往城门时,知府早已得报,派本府监军、统领、提辖一应军官赶来,为头的首将王定大呼道:“休教走了贼人!”孟子程忙道:“这是都监小子都王定,武艺了得,往日里来犯山寨时,谢兄赢他,亦颇费周折。既是他领军来,十分不妙。”庄浩道:“贤弟休慌,且看为兄本事!”大吼一声,直奔王定。两个马步相交,只一合,庄浩朴刀起处,将王定连人带马分为四段。王定自闻达、李成、索超去后,本是大名府第一员惯战名将,余下兵将见他死的恁地容易,那敢迎敌?庄浩讽道:“都似这等胆识,大宋朝如何能久享太平?”就领着沙麓山众头领冲出城去,逢着伏路军校,便换马回山。
    六人回到寨中,四头领谓庄浩道:“如今庄兄做出此等事来,必被官府缉拿。却也是天意如此,若庄兄不弃,我等五人于此,以五岳为号,结为兄弟如何?”庄浩本爱他们义气,大喜,便许结拜。就令小喽啰摆香设案,挂上桃园结义图,分排了年甲,皆跪地禀道:“皇天后土,过往神灵在上,今日泰山庄浩、华山谢顺、衡山王铁树、恒山曹崇坦、嵩山孟子程五人,因意气相投,愿效桃园之盟,永结金兰之好,不求同生,但求共死,若有失大义,必遭天谴!”礼毕,庄浩按年甲又最长,四头领又齐拜庄浩。庄浩扶起四人道:“四位贤弟,今日该有三件喜事,其一是我们五人结拜,其二乃是为那玉麒麟卢俊义出口恶气,其三便是为二弟终身之事。我见他与郝家姑娘彼此有意,便想做个媒,几个兄弟都做见证,教他二人结为连理。”谢顺喜道:“多谢大哥!”郝郡楠亦道:“有劳伯伯。”庄浩又道:“现这沙麓山只是个小去处,不如与我师弟那马陵泊并作一处,共同替天行道。待上了马陵泊,再使人去取郝家姑娘的父母一处相聚。”四人道:“谨听大哥之言!”当晚,谢、郝二人成亲,众人整顿好兵马,收拾了一应钱粮,只待次日烧了山寨,便投往马陵泊,庄浩仍回师门,暂且不表。
话表大宋宣和四年正月二十六日五更三点,道君天子徽宗帝升殿,三下净鞭响,两班文武齐。天子驾坐,殿头官早早喝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有左右丞相张邦昌、李邦彦,正要出班奏知马陵泊攻州破府之事,不是二人上奏,如何教众看官知:
白杨/林中星华闪烁,青州城内侠气升盈。
直使:
豪杰试手补天裂,英雄相聚惜虎龙。
不知张李二相如何奏说,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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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9 12:40:04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江苏省徐州市新沂市
本帖最后由 臨風 于 2024-6-1 20:06 编辑

第二十一回  凶太岁剪径白杨/林
开路神打擂青州城
诗曰:
百万人中逐武艺,知州有意徇私情。
不明内里奸邪道,房圳只争比试赢。
话说当日道君天子早朝,左丞相张邦昌出班奏道:“枢密院得报,京东东路淮阳军治下,有马陵泊草寇聚众。近半年来,接连闹了下邳县、江宁府、应天府,所到之处无不隳突,官吏横死,凶贼淫暴,尸骨狼藉。又抗拒收捕,连连杀了十数个捕盗军官。现群丑啸聚马陵,亦称替天行道,乃效仿前贼宋江、卢俊义一伙,所犯十恶大罪。还望天兵扫荡,还清平于宇内!”又有右丞相李邦彦出班奏道:“大名府知府来报,有贼人扰乱北京,纵火烧了忠毅子闻总管的府邸。青州处又差人来报,四个贼寇大闹青州,杀了知州一门。听闻俱是马陵贼首陈明远的相识。”
众看官且听,马陵泊之事、大名府之事,前回俱已说明,这青州之事又是何来?话休絮繁,此一回正要讲明。
原来那山东济南府有条汉子,姓房,单名一个圳字,生的身长七尺,相貌堂堂,细眼一字眉,目射寒光,逼人心寒。这房圳自幼爱耍枪弄棒,习得一身好武艺,都称他作开路神。只惜时运不济,做生意消折了本钱,就变卖了身上值钱的物件,欲要返乡,正从青州地面经过。才走了几里地,只见前面一个大林子,都是白杨树,但见:
古藤蟠枝,怪树嵯峨。刮杂杂鸦巢乱散,心肝垂挂林梢;腥浓浓兽穴幽深,朽骨零落根下。瘴气氤氲,热淋淋毒雾弥天;阴风扫涌,扑簌簌鬼哭渗地。熊虎啸喑,豺狼逡巡。红头强人隐踪形,黑石铺开下席;赤眉好汉藏身地,白杨劈斩做旗。树直如同地刺起,根盘好似龙蛇据。直是心雄气壮汉,也作踌躇踯躅人。
房圳又行了数十步,就见一人从林子里翻身跳出,手拿一对八棱梅花亮银锤,朝着房圳大喝一声:“你这鸟厮,识相的就留下买路钱,免得脑上开花!”
房圳看那人时,面露凶光,豹睛狼唇,一对银锤拿定,真似凶兽敖因。房圳是个心高胆大的好汉,见此反哼笑道:“你这厮,倒也不打听打听老爷的名,怎敢在此拦老爷的去路!识趣让俺过去,省得爷爷动手!”那汉子喝:“饶你名字大过天,便是那甚么山东鸟留守鸟镇抚到此,不留下买路钱,天灵骨也须吃得俺几锤!”房圳本就因生意上的事懊恼,正没好气,一听此言,撮盐入火,劈拶拶撩起性子来,大怒道:“泼贼寻死!”挺起朴刀,直冲去斗那汉子。这两个:
一上一下,一往一来。一个尽气力望天灵砸去,好似银锤太保;一个弄精神百般招架,犹如宇文成都。战有半晌无输赢,斗到数番没胜败。恰似双角貔貅斗獬豸,又如吞火狻猊遇狴犴。翻滚斗得百兽惊,厮杀原是一洞星。
    房圳与那汉斗到五十余合,不分胜败,都暗赞对家手段。又斗了十数合,那汉子却先叫道:“好汉少歇,俺有话说。”两个都跳出圈子,那汉复问道:“你这汉子姓甚名谁?”房圳便道:“济南府房圳便是,江湖上称唤开路神的。”那汉就撇了锤,下身剪拂道:“好个开路神,端的不负好名!若再斗下去,必是俺受伤吃亏。好汉,我姓蔡名子豪,登州人氏,平时杀人放火惯了,游走江湖熬出个凶太岁的名号。”房圳笑道:“好个凶太岁!俺也喜你手段。”两个再剪拂了,同去林子里坐定,再叙心中意气。正是英雄相见,分外投缘,又是天星合当聚会,故有此机缘。二人互推了年纪,都是建中靖国元年生的,房圳长蔡子豪五个月,蔡子豪尊为兄长。
房圳道:“不知兄弟为何在此剪径?”蔡子豪答道:“小弟欲往马陵泊去入伙,又愁无甚见面礼,便欲寻些钱财来,壮些颜面。”房圳劝道:“兄弟无须费此周折,若想入伙,直去就是。不瞒兄弟说,我在南方做生意消折了本钱,本欲还乡。元旦时经过马陵泊东山酒店,被他店里手下私自用蒙汗药麻翻了。多得那里两个女头领,一个唤做病西施余媛,一个唤做出泥莲吴忱诺,把我救醒过来,又邀我入伙。我不曾答应,便继续回乡。只叹当时陈明远领兵攻打应天府,尚未归山,无缘相见。”蔡子豪忙道:“小弟也闻义巨子大名,因此特去投奔。”又道:“哥哥如此好武艺,不如去青州城打擂如何?”房圳问道:“打甚么擂?”蔡子豪便道:“今个是破五,青州知州摆下献台,限今日能稳站于台上者,奉朝廷之命封为青州兵马都监。”房圳自思道:“不如凭本事混个官职当当,却也胜似闲身。”就道:“甚好。蔡兄弟可陪我走一遭,我若做了兵马都监,定不亏待你。”蔡子豪喜道:“俺便与哥哥去看看。今早出城时,有个大汉已战败两三个人,甚是利害。”二人一面走一面说,同往青州城去了,正是:
本是江湖凶兽主,偶逢房圳便相欺。
二人结拜天缘动,更向青州待可夷。
却说二人到了青州城内,至州衙前,见摆着一张台子,四面人如潮涌,老少携手,夫妇同行,都来看打擂。又有些逞手段的,大咧咧脱了上裹儿,露出虎豹花绣来,好不威风。台上又站着一九尺高汉子,门神般广阔的肩脖,只听他叫道:“老爷姓杜名盛,近年贼寇猖獗,朝廷降旨,从民间广选人才。今日知州相公有命,摆下献台,胜出之人,可做这青州兵马都监。好马任骑,甲械任批,岂不是光宗耀祖的好事?老爷从早上台,至今三个时辰,已是斗败了八九个好汉,再得一个,却是十数。候了这般时候,还有那讨羞的,尽来台上。偌大一个青州,莫不是寻不出十个人来和老爷争这都监的!”蔡子豪回首看房圳道:“这厮好生张狂!哥哥不妨上前与他较量,挫其锐气。”房圳道:“兄弟勿急,再看看。”
只看人群中跳出一人到台上,道:“我便来与你争这都监一职!”杜盛道:“兀那汉子,要械斗还是空手斗?”那汉道:“便械斗。”杜盛道:“你便去架上拣个趁手的军器,若赢了老爷,都监之职与兵器都是你的。若是输了,老爷自来慢慢消遣你。”那汉就去拣了条笔管龙蛇枪,重有二十八斤。杜盛将着一把四十斤重的吞兽口大刀,使个门户,唤那汉枪来。二人就台上战了二十余合,杜盛见那汉子力怯,有意卖弄本事,暴喝一声,一刀将枪砍为两段。那汉不及,吃杜盛抛了大砍刀,伸出猿臂,一把拽过,单手擎举了,大笑道:“好孙儿,虽有些胆气,只是手段低了。回去寻你师娘,再学二十年罢!”就将那汉一把摔在台上,又是一脚,正踢在腹上,直滚下台去。
房圳见此,心中早起无明,又看那汉伤重,急取下包袱,教蔡子豪取了三两银子,好生看顾那汉。台下众人,也恨杜盛心狠,只怨自家本事不济。杜盛这厮又叫道:“这青州多闻曾出些好汉,怎如今都是些猪狗夯货,都吃不起老爷三拳五脚的打!莫不是都失了卵子,三家村野店里丧了精气,直壮不起腰了!”房圳咬牙怒道:“这厮无礼!”高叫一声:“你赢得了别人,怎生赢得了我!”就从人背上直飞到台上来,踏在台上,轰然有声。那杜盛问道:“那里来的汉子,姓甚名谁?”房圳道:“我乃济南府开路神房圳,特来挫你这厮的锐气!”杜盛冷笑道:“休说大话,却是要怎地斗?”房圳道:“就械斗。”便去兵器架上拣选兵器。拣了一回,却只中意那五十三斤重的凤翅鎏金镋。单手取过,舞动赫赫,先在台上独自演了一番,引得台下百姓连声称赞。房圳意满,一发把镋砸在兵器架上,打得粉碎。
杜盛见状,皱眉道:“你这镋倒也使得好了,只是赢不得老爷。”房圳本是愁闷之人,路见不平激起性子,如今要与众人争这口气,讥笑道:“量你不过一莽夫尔,知甚好与不好。”杜盛道:“教你认识老爷!”举刀来砍。房圳定了性,舞起凤镋招架住。兵刃交加,火光迸射,台下众人那里见过这般好斗,蔡子豪也看得欢喜。
两个交战三十合,胳膊轮转,四脚翻腾。这边杜盛便用左脚去踢房圳小腹,房圳亦用左脚架住。杜盛又将大砍刀顺着镋身去砍房圳手指,房圳忙收右手,乘势一拳打在他肚子上,杜盛吃痛。房圳转个身,舞起凤镋,只一拍,杜盛慌忙将刀当住,被震开数尺有余。房圳笑道:“我的儿,本事不过如此。”杜盛骂道:“泼贼怎敢辱我!”就将大砍刀左劈右剁去。房圳将凤镋舞做一团金光,托住刀,又大战二十余合。杜盛渐渐没了气力,喘着气与房圳暗道:“好汉,你只须将这都监让与我,事后定与你许多金银酬谢。”房圳骂道:“你这没本事的泼皮,遇着有手段的,便软了起来!”一口啐在杜盛脸上。杜盛吃他羞辱,只得再持刀相斗。房圳便卖个破绽,放他来砍。杜盛扑去,房圳将身子一闪,落了个空。房圳复举起凤镋,大喝一声:“下去罢!”一镋将杜盛从台上拍飞下去。底下那些人看了,春雷般齐声喝彩。正是强中更有强中手,恶人自有恶人磨。有诗为证:
房圳英雄真丈夫,气缺杜盛志难扶。
久来仁礼能长远,劣犬如知或可模。
蔡子豪见房圳胜了,欢喜不已,只听旁边有两个人道:“好汉兄长真个好本领。”蔡子豪望去,一个眉间暗藏凶气,恰似个穿林凶兽,直把人看得透了;一个身长八尺有余,阔面壮身,又像个庙里的护法伽蓝。二人低语道:“好汉莫怪,我二人乃是这青州地界云门山上的头领,唤做卧街虎孙焕翔、健臂将石顺友。听闻这里摆擂比武,特来观看。”蔡子豪剪拂道:“原来是二位好汉,俺们却一般大胆。”
那房圳一发舒起心中不平之气,在台上自舞起凤镋。时城内看客奔走相传,都道:“那个太岁杜盛吃开路神败了!”半个城都轰动了,层层叠叠,拥挤来看房圳是个甚么模样。直近日落时候,再无一个上台的。不多时,两个官差来唤:“知州相公相请至厅前答话。”房圳欣喜,便先下台与蔡子豪道:“兄弟且帮我拿着这凤翅鎏金镋,我去州衙领赏。”蔡子豪亦喜道:“小弟便先恭贺房都监了。”二人大笑。蔡子豪又引见了孙焕翔与石顺友两个罢,房圳就与官差去往州衙。
却说房圳被官差引到衙内,才进厅上,就听那知州抬手,大喝一声:“左右与我拿下这贼!”两旁走出十数个做公的,把房圳横推倒拽捉了。房圳忙叫道:“无罪!”正是:
斗武献台,却遭狱灾;大闹青州,同登云门。
直使:
钟吾寨中添凤镋,马陵泊下战金锤。
毕竟看那知州有何分说,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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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0 10:26:00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江苏省徐州市新沂市
本帖最后由 臨風 于 2024-10-20 16:16 编辑

第二十二回  刘知州屈陷房圳
开路神大闹青州
诗曰:
知州枉法未知羞,诡计谩施自运筹。
天理从来常照鉴,露尸渍血在青州。
话说房圳自打擂胜出,往州衙去答话,才进厅上,就被一众官差捉住。房圳忙大叫道:“无罪!”这青州知州姓刘,名文静,当时便喝斥道:“你这厮怎地无罪?”房圳答道:“小人比武胜出,本应来接这兵马都监一职,却反被捉拿,未知何意?”刘文静就道:“你倒还敢来问本州索要官职?那杜壮士偌大的一条好汉,怎地便吃你打下台去?”房圳道:“实因他本事不如小人,当不得力,才被小人打下台去。”刘知州又斥道:“胡说,你这那里来的贼,也敢称本事高强?若不是你暗算,杜壮士着了你的道,光明正大般较量,他怎会输你?”房圳又辩道:“小人并未使甚见不得人的手段,台下众百姓尽看在眼里。”刘知州再道:“贼贱骨头!还敢饶舌,左右与我用力夹打!”
房圳才知道着了道,吃他打了一回,熬不过,只得屈认做:“因比试时觉战杜盛不过,便暗里使个手段,以致胜出。”刘知州笑道:“这厮正是想谋取官职,又自知本事不如人,便起歹心。不必说了,且取枷来钉了监下。”牢子将过十五斤长枷,把房圳枷了,押下牢里监禁了。刘知州又与孔目相谈,要把文案做死。孔目斗胆道:“他这个却非甚大罪,若治他死了,恐百姓有怨声。不如拟下罪名,寻地刺配去。”知州寻思道:“我只要与我那义子杜盛出口恶气,这厮又不是我的仇家。把他刺配了,也只是个死,倒不必在此间下手。”便准了孔目。有诗为证:
贪滥弄权甚可卑,枉将良客作贼亏。
固托一夕通天势,夜半无常命已危。
且说蔡子豪当日不见房圳动静,便与孙焕翔、石顺友两个先去了云门山吃酒。次日有喽啰报知此事,蔡子豪听了,气得便要杀奔州衙。早得孙焕翔、石顺友死命拦住,劝道:“不可意气用事。”蔡子豪怒道:“野地里猪狗射出来的,亲娘教贼王八入的杂种!俺哥哥胜了比试,不与官职,反倒打入牢里。似这等昏官,俺若不把他剖腹剜心,便不是凶太岁!”小喽啰又道:“孩儿们又打听得,那杜盛原是太守的义子,太守见他有几分本领,有意要他做本处兵马都监。不想昨日竟被房壮士扰了那厮们的好事。”石顺友道:“蔡兄弟莫急,想房家哥哥原无死罪之名,先看那狗官如何发落。”又差喽啰下山打探,不题。
    五日后,刘知州不待限满,就使人从牢中取出房圳,当日升厅除了枷。当案孔目读了招状,定拟下罪名,脊杖二十,刺配沧州牢城。当厅把房圳断了二十脊杖,唤文笔匠刺了面颊,取面重枷钉了,贴上封皮,押一道牒文,差两个防送公人押送。公人领了公文,押着房圳出了青州衙门便行。房圳更恨刘知州入骨,感叹道:“若苍天还生眸子,俺必杀回青州,好歹倾了奸贼一家性命。却不知我那兄弟如何。”便和公人上路。这两个公人因见房圳没银子来孝敬,多有欺辱。
约莫离城也有一二十里路,走到南阳河边。两个公人见这河,四处张望,摇头道:“此间怎地连个稍公都没有。”只听得身后一声叫:“要稍公,这里有!”却待回头去看,早吃人一刀一个杀死,尸首都被扑桶地踢入河中,被河水冲走了。房圳看时,却是孙焕翔、石顺友两个,各仗一把朴刀,带着十数个小喽啰,扮作赶路的。又见蔡子豪一手拎着双锤,一手执着凤翅鎏金镋,望房圳便拜道:“今早进城,得知哥哥被发配沧州,特与二位头领一路小心跟随,寻着地方便要下手。”房圳仰天道:“可怜兄弟挂心!我亦有意,只要在半路上寻机会,要了这两个的性命,再回青州城去,杀那狗官!”说罢,把枷一扭,折做两半,扯开封皮,将撇在河里,冷笑道:“老爷若教缚住,便不是开路神了!”蔡子豪把凤镋递过,又道:“我兄弟既齐了,这便杀进青州城,与哥哥出这口恶气!”
只听孙焕翔、石顺友两个道:“二位好汉且慢,先随我两个回云门山走一遭。一则为房兄接风,养足气力;二则这青州城不可轻视,我二人再调喽啰,一同去杀那滥官。”房圳道:“说的是。”又问道:“不知你二位惯使甚么军器?”孙焕翔道:“小弟惯用一对青铜倭瓜锤。”石顺友道:“小弟善使一对镔铁轧油锤。”蔡子豪听了,欢喜道:“好,好!算上俺这八棱梅花亮银锤,便是银铜铁六大锤。真个是前生有缘,使俺们几个在这里相会。”孙焕翔又道:“既是六大锤,蔡贤弟可知还有一金锤将?”房圳道:“莫不是那乾宁军的兵马副都监,人称九霄龙力鹏的?”孙焕翔道:“正是此人。他能使一对擂鼓瓮金锤,共有一百八斤重。”蔡子豪轻视道:“甚么鸟人,若有机会,俺去寻他较量。”房圳只道:“兄弟不可小觑了那人。”心中只念复仇之事。四人动身往云门山而去。
待到了山上,孙焕翔、石顺友先请房圳洗漱,再摆酒肉款待。房圳大喜。吃罢了饭,四人持定兵器,孙、石两个要点起小喽啰,房圳道:“不消儿郎动手,只要我四个,进城去割了那伙贼。”故不带小喽啰。孙、石恐有失手,只令教数十精细的,乘机于城外放火呐喊,再拨一队于路后接应。四人先下山往青州城去,正是:
狼官豺吏自凶残,豪杰义士下云山。
进得城中,已是快日落时分,街上仍有百姓走动。四人入得城来,径奔州衙,一个个好似人间生太岁,又如天上降瘟神。时值州衙才散了晚衙,门口尚有两个公人,见四人来到,方欲喊叫,早被房圳劈头揪住,忙道:“好汉饶命!”房圳道:“认得前日比武的开路神么!”公人方才知是房圳,便叫道:“好汉,不干我事。是知州相公要与他义子报仇,只饶了小人罢!”房圳道:“那两个鸟人现在那里?”公人道:“自回私衙吃酒去了。”房圳道:“当初擒俺时却忘了!”将公人踢在地上,一镋劈去,连肋条都切开了。蔡子豪亦手起锤落,将另个公人也打死,红白四溅。远近百姓,早轰作鸟兽之散。
四筹好汉,就寻到私衙外,直冲进去,逢人便杀。早有知州府上保家教头,领着一众家丁赶来,要捉拿四人。可知这伙,却岂是这四只大虫的对手?四个当中,又属这凶太岁蔡子豪最嗜杀,当先一锤,早把那个教头连头带骨,打碎在一边。从人见倒了教头,急忙忙就要望回跑,孙、石二人大步赶上,一锤一个,都将头打得稀烂。房圳亦上前,舞起凤镋,只看血光四射,人首残肢乱飞。四人腥血淋漓一路,直杀到后堂,早听得那刘文静与杜盛两个吃醉了,倚在亭子上,说些醉话。
那刘知州道:“外面怎地这般吵闹,这些个下人也忒不会做事。”杜盛把酒来敬道:“义父不必理会,且再吃这一盏酒。”刘知州接过,一饮而尽,说道:“前日献台上,吃你打伤的那蠢汉来鸣冤,替房畜生抱不平。你可知此事?”杜盛笑道:“不瞒义父说,那厮却不量力,我早唤了几个得意弟兄,打他个半死。又丢在城外,想是活不成了。”知州亦笑道:“如此也好,明日你便来任职。房圳那厮是个不长眼的,路上必教张霸、李驰两个好好折磨。纵然不死,到了沧州,那里知州见了我的文书,也必定百般刁难他,与你多出几口恶气。”杜盛道:“常言道,好言难劝该死鬼。我教他老实让与我,他却不听,正是自寻死路。”刘知州又道:“你上任后,可多安排些心腹的人在军中。我把文,你把武,这青州便是我父子二人的,何愁不快活?”
那壁厢房圳提着一个脑袋,潜在花园里,只怕走了两个。听了两个如此言语,心头一把无明业火高有数千丈,按纳不住,早跳将出来,把那颗人头望两个一丢,喝道:“直娘贼,苍天有眼,爷爷特来寻你们!”二人见是房圳,自先惊了五脏六腑,又是醉倒难起。房圳凤镋早到,杜盛慌忙躲开,吃房圳劈碎了身傍一把交椅。杜盛自知不是房圳对手,正欲夺路而逃,那管刘文静是不是自家义父亲爷。却被蔡子豪拦住去路,一锤打翻在地,瘫了下身,兀自要爬哩。蔡子豪双锤并举,照着面门一顿乱砸,只见血肉飞溅,化作一滩血泥。
那刘文静毕竟文官出身,吃这一吓,下面都尿湿了。房圳一把揪住衣领,厉声骂道:“老狗!爷爷生在天地间,正大光明般的好男儿,凭真本事赢了这兵马都监的职位,却被你谄成只好倚仗暗算的人。又把我刺了这金印,教我如何有脸面去见乡中父老邻里!此仇不报,枉为人哉!”就把刘文静从交椅上拽下,往衙外拖走。知州杀猪也似的叫,手下早被杀个干净,那里有人前来相救。蔡子豪、孙焕翔、石顺友三个,前后在府中府外大杀一气,将知州满门良贱,尽皆杀死,遇到做公的,亦不留一个。
房圳将刘文静一直拖到街心,剥了衣裳,一镋剜开胸膛,将那心肝五脏翻江倒海似的搠搅。又下手扯出肚肠,揪得寸断。房圳见刘文静死透了,复一镋割下首级提过,望空中一抛,再一镋,直打飞数丈开外。城中百姓家家闭户,那个敢惹这四只大虫?房圳见报了仇,心满意足,不顾浑身血污,大笑不已。遂领着蔡子豪三个,一路打出城去,径奔云门山。
众看官定是有人要问了,房圳四人在这青州城内大闹一番,却为何不见有官兵前来围捕?只因那时文官要钱,武将怕死,且州县虽有防御,却尽是些老弱虚冒。这些兵将空领国家粮饷却无实用,故而见了房圳等人恁地凶煞,都不敢上前,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城外喽啰又厮杀呐喊,前来接应,更是无人敢近四个。
却说房圳四人到了山上,已是戌牌时分,当下再摆宴席。四人先香汤洗净,换了新衣,上到聚义厅前。孙焕翔道:“哥哥既已做出这弥天大罪的事来,也只得落草此处了。”房圳道:“确只如此。”孙焕翔又道:“我兄弟两个愿让位于哥哥,为山寨之主。哥哥武艺高强,我等皆服,还望莫要推辞。”房圳又推脱几回,两个不肯,只得领了二人美意,便为云门山大寨主。蔡子豪坐了第二把交椅,孙焕翔、石顺友位于其后,自此快活度日。有诗为证:
深仇苦恨全得报,贪滥奸邪亦受刀。
落草原非英雄意,引将悲绪感波涛。
房圳之事且叙至此,仍言归朝廷。如今正所谓一波不平,一波又起。片刻间,去那钟吾寨外又起一番风云大战,有分教:
九霄云霓灭,天龙吐焰;马陵日月黯,力鹏生威。
直使:
水泊边上征尘起,宛子城中良将添。
毕竟朝廷闻马陵泊之乱又将如何对付,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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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0 10:26:16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江苏省徐州市新沂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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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九霄龙一打马陵泊
四岳将齐战力都监
诗曰:
水泊聚豪客,金銮满奸贼。
徒言力鹏勇,圣阙有何为?
话说张邦昌、李邦彦二相与道君天子奏闻了几处州府之事,天子当时惊闻道:“那梁山强寇方灭,尚不足半年,那里又变出个马陵泊来?如今张、云、陈三位贤臣尚在征讨田虎,那有良才可用,与朕分忧。”张邦昌听言,又奏道:“此等草寇尚无梁山威势,何须张郡王一伙,臣知有一员猛将,可领兵前去收复。”天子奇道:“却是何人?”张邦昌奏道:“此人姓力,单名个鹏字。乃是沧州人氏,使一对擂鼓瓮金锤,有万夫不当之勇,见受乾宁军副都监。臣举保此人可征剿马陵泊。”李邦彦笑道:“若此人真个武勇,为何只任了个都监一职。”张邦昌见李邦彦暗讽自家,冷笑道:“此人本是大名府副兵马总管,抚平了北京数处贼寇,一双金锤打的贼人丧胆。却是高封与陈希真等交战时,因怒高封戗军害民,上司命他去救,反慢了三日,致使高封那厮没了性命。高俅心怒此人,故上奏降为副都监,至今不得升用。”天子叹道:“是朕昔日不明,妄信高俅,致使贤才沉沦!”李邦彦见此,又欲勘难,天子道:“若真可剿灭贼人,回朝后必加官进爵。”就降下圣旨,着枢密院即刻差人赍敕前往乾宁军星夜宣取。
却说力鹏被宣,星夜赴京,先见了张邦昌,答谢不表。倒是为何张邦昌知晓力鹏之事?原来自高俅死后,力鹏本道出头见日,孰料云天彪听闻力鹏不救高封之事,道他有违上司之命,自尊自大,又不是自家心腹,故把此人名表按下,依旧不得升迁。力鹏本是心直气傲之人,不省得宦海关节,得人提醒方知原委。见云天彪随张叔夜出征田虎,便命人暗中进京,送与张邦昌财帛。张邦昌本与李邦彦、云天彪不睦,听闻此事,亦感力鹏冤屈,故乘此保举力鹏,也是自家功劳。
次日早朝,黄门带力鹏引见了道君皇帝。天子允带械入朝,看那力鹏一表非俗,有诗为证:
巍巍虎躯盖群英,两臂轻负劲千斤。
青青须髯络满腮,莹莹乌漆点双睛。
浑攥金锤荡凡土,真似元霸碎雷霆。
龙飞九霄尊都监,力鹏声威镇乾宁。
天子见了,喜动天颜。又命力鹏演武,力鹏使了一回锤,性儿发了,一声喊,砸在殿门阶上,恰似天雷坠地,震动大殿,吓得李邦彦腿脚发软,坐于地上。天子笑道:“爱卿果然好本事!”就令赏赐。张邦昌又奏道:“臣又思始终不可小觑了马陵泊的贼人,可再挑良将数员为副将,同提军马前去。”便说了二人姓名,一个唤做驱狐神丁保、一个唤做刺狼将叶诚,都是禁军里好手。两班群臣中又转出一吴太尉,启奏道:“臣愿保举吾儿为副将,为国效力。”天子喜问道:“爱卿之子何名,现任何职?”吴太尉奏道:“臣子双名玮璠,现充京城防御使。”天子猛然想起:“莫不是武科场败了西夏番使的?”原来昔日武科,恰有西夏使者入京,使者自负手段,竟去了武科场夺名,败了七八名举子。正得意间,吴玮璠纵马前来,大败使者,满京扬名,都称作雄威将。
当时就宣吴玮璠亦入朝参见,天子见正是此人,龙颜大悦,又令大赏。就命力鹏为兵马指挥使,吴玮璠为先锋,丁保、叶诚为副,复令枢密院拨精锐马军五千,步军四万。李邦彦怕张邦昌占功,又命手下谏官蔡懋、李棁等急奏马陵泊不过山贼草寇,无须这许多兵马,以致只拨了三千马军,二万步军。天子许之。李邦彦再遣心腹二人,甄庆、甄寿助力。这兄弟两个一文一武,虽有些许本事,只是心地不正,又贪功敛财,原效杨戬,后改投贺太平,见不得升迁,又转在李邦彦门下,军中都暗称兄弟两个叫“真禽兽”。中书王孝迪又暗扣力鹏军赏,力鹏知晓,发作不得。众军选定良辰吉日,约在二月初二起程。
且说二月初二日,大军起程,力鹏与吴玮璠浩浩荡荡杀奔马陵泊来。马陵泊早有疾风步沈涛,从东京探得归来,报知此事,众人大惊。徐韬先道:“力鹏不可小觑,小可曾闻此人善使一对擂鼓瓮金锤,绰号九霄龙,犹如那汉之伏波马援,隋之赵王李元霸一般。如今征伐山寨,必为我山寨大患。”陈明远亦道:“我也多闻他的名声,今番他来,军师有何见教?”娄小雨道:“依沈涛所言,朝廷里张、李二人不和,如今力鹏前来,当以此寻个破绽,好歹倾了这路兵马,再不教朝廷觊觎我等。”陈明远复道:“那吴玮璠乃太尉之子,想来力鹏怎敢教他伤损?不若就中取事。”娄小雨笑道:“吴玮璠少年意气,力鹏又是猛将,擒则易,降则难。当先以力敌,再作计较。”陈明远遂点起军马,请圣凌风路新宇打头阵,金刀沈冉打第二阵,金锏徐韬打第三阵。明远自引大队人马押后,左军五将,朱成、咸纬广、钱仓政、王宇琪、王凯;右军五将,谢顺、王铁树、曹崇坦、孟子程、石粮诚。再请徐硕、刘涛、陈星、张航、缪宇飞水路驾船接应。却教李杰、徐宝引步军分作两路,埋伏救应。
只说那新上山的和盛,见调拨将领中无他,自思道:“俺新上了山,未曾立下些许功劳,军师偏心些个!不若下山去擒他一员战将来,也好立了功劳,壮俺山寨威名。”暗自点起心腹喽啰,乘夜下山,只说陈头领密令,私下去迎官军。
却是力鹏早至马陵泊外百里处,分付众将,命吴玮璠做先锋。丁保、叶诚二将为副,同自家率大军于后。甄家兄弟,自有李邦彦做倚仗,又在军内指手划脚,力鹏不敢轻慢,忍性教二人押运粮草。这两个都是地里的鬼,如何瞧不出力鹏强忍,暗自冷笑不迭——原来早得李邦彦分付了,力鹏胜则夺功,败则寻过,只为借机压那张邦昌,也乐得于后清闲。二人去后,吴玮璠私道甄家必然生乱,还须提防,免丧了三军。丁、叶亦道禁军之内,无不恼恨两个,昔日林冲蒙冤,禁军内无不哀怜,独此二人嫉恨林冲,见林冲被陷,喜不自胜。力鹏叹道:“纵使如此,他两个亦是李官儿的人,难加管制。”四人各自感慨。
且言和盛带人潜内,自思所带喽啰不过百人,如何敌得大军,不如乘夜急袭,好教官军胆寒,由此心定。却是摸入营内,一发喊,冲杀一气。甄庆先走,甄寿挥刀而来,战了二十合,只觉和盛本事非凡,胆儿先落了,教和盛一枪打翻在地,口呼饶命。和盛本要杀了,却是吴玮璠急急领军赶来,左右喽啰忙劝退走。和盛急性,只道败了敌将再回,遂弃了甄寿,持枪奔去。吴玮璠见和盛迎来,也不打话,就地上交锋,斗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和盛只见官军愈多,急命手下喽啰退走,自己却被吴玮璠缠住。乱军中众喽啰如何相顾?力鹏又领兵至,见吴玮璠战和盛不赢,心中忿怒,舞起双锤,和盛未曾防备,吃力鹏一锤磕在枪上,铁枪翻飞。力鹏喝道:“休坏了性命,不日教他贼众一发相见!”就令把和盛绑了。那众喽啰亦被丁、叶两个擒拿。甄庆方才回来,扶起兄弟,甄寿咬牙骂道:“何不细细地割了这贼!”甄庆也道吴玮璠故意来迟,要害兄弟。吴玮璠大怒,就要火并,亏得丁、叶两个知军法森严,苦苦劝住。甄家兄弟两个自大骂回营去了。
却说陈明远已得报走了和盛,急令调拨人马下山,又打听得和盛失陷之事,心中愁苦。前军路新宇就引军到泊前三十里处,布下营寨,深掘濠堑,牢栽鹿角。次日吴玮璠率部当先杀来,高声叫道:“你那贼将已被陷车装了,待将你马陵泊一众贼人尽数生擒,解去京师吃剐!”有诗赞这吴玮璠道:
臂长腰阔性刚强,学成武艺谁敢当。
四海皆闻吴玮璠,标名开封雄威将。
路新宇听了,先惊后怒,也不打话,挺枪拍马直取吴玮璠,吴玮璠亦迎上。虎兕出柙,杀气斗生。二将交手,路新宇有心要捉了换将,尽展武艺,金枪蜂刺。吴玮璠虽是习得武艺多般,却那见得如此手段?招架的多,还手的少。斗到十合,吴玮璠心乱不敌。力鹏引兵又到,见吴玮璠欲败,纵青花黑鬃驹,暴喝而来。吴玮璠乘机便走。转眼间,马陵泊第二拨金刀沈冉已到阵前,见力鹏来的凶猛,就替下路新宇,来战力鹏,正是:
双锤灼亮,打遍九重天;单刀燎光,斩尽八方魔。
两个一团儿厮杀,路新宇回到阵上,贪看沈冉力鹏二人交锋,心叹两个手段,不让毫厘。沈冉长刀举起,恨不得望躯干砍成数段;力鹏金锤齐舞,巴不能砸面门化作一团。正是:
刀闪银光锤亮金,好手之间较输赢。
当下沈冉、力鹏两个斗到三四十余合,不分胜败。第三拨金锏徐韬领军又到,按纳不住,阵门下大叫道:“哥哥少歇,待我捉拿这厮!”沈冉见赢不得力鹏,拨回马走了。却是力鹏锤重,坐骑困乏,便下了马,亦不回阵,威凛凛门神也似,只待徐韬上前来。徐韬见力鹏是步战,也不欺他,下马持双锏来斗。力鹏张开双臂,恰似羽翼般,挥舞生风,全无畏惧,又来战徐韬。这两个也是对手,正是:
撼天狮子寻獬豸,混海怪龙遇鲸䱞。冲天乃是鹏王,太岁今番降地。锤来锏去金一团,锏去锤来光一束。
陈明远引着十员头领都到,看徐韬、力鹏两个大战五十余合尚未见输赢,喝彩不止,又见力鹏如此勇猛,心中欢喜不已,定要收降得上山。眼看他二人斗了多时,陈明远只恐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就传令教徐韬归阵。徐韬也不恋战,上马引队投山坡下去了。力鹏顾不得赶,持锤遥指阵内,高叫再来厮杀时,却早急坏了陈明远阵上一人。他见徐韬退下阵去,忙拍马上阵,叫道:“待我来与你较量个几合!”众人望去,那人是谁?有八句诗为证:
狮体虎目猿臂健,胆壮声雄器量宽。
连环战甲穿柳叶,赤睛龙驹跨雕鞍。
墨麟宝刀铁手攥,炎凉世情玄目观。
尽道华山号西岳,谢顺原来是军班。
马陵泊阵中又一人叫道:“一个不济事,我与二哥同去!”这人是谁?也有八句诗为证:
汹汹八尺虎躯健,仪表巍然义相通。
征袍花绣锦一束,狮蛮翠带砌瑶琼。
丈二独龙枪紧挺,千里龙驹兽摇鬃。
南岳衡山王铁树,鹰扬河北称英雄。
吴玮璠忍不住叫道:“两个以马战步,马陵泊称甚么好汉!”又听得这边一声喊:“如此,俺们兄弟便来步战!”此人是谁?再有八句诗为证:
面貌端方真出众,一团筋骨果精神。
金鬃骏马锦鞍鞯,玄铁盔甲花饰纹。
鞭法惯用厮杀稳,刀枪娴使斗阵能。
钟吾寨内孟子程,中岳嵩山名扬闻。
最后有人叫道:“俺们弟兄四个,一同来落草,今番上阵不可少了一个!”这一个又是谁?仍有八句诗为证:
睛瞳分星汉,胆识抵云霄。
解横月牙镋,身着素罗袍。
提剑可诛虎,弯弓惯射雕。
恒山曹崇坦,北岳是雄豪。
吴玮璠见了,复道:“到底是草寇手段!”亦下马出阵来助力鹏,先截住嵩山孟子程。那边力鹏一人当住谢顺、王铁树、曹崇坦三人。力鹏大叫道:“吴防御勿忧,看本将战他四贼!”吴玮璠与孟子程棒鞭相交,两个步下厮杀无数合,不分胜败。正斗间,孟子程转见那边谢顺三人尚斗力鹏不下,心下暗暗吃了一惊,忙卖个破绽,撇了吴玮璠,去同着三兄团团围住力鹏一个。自古道双拳敌四手,怎见得力鹏却是神力无敌,一人逼住四个,全无畏惧,连吴玮璠看的都呆了。这个正唤作:
刀枪镋鞭战金锤,四方山岳围九霄。
陈明远在阵上见力鹏独战四将,未曾输得半点便宜与他们,不禁叹道:“好一个能征善战的九霄龙,连战我数员将领都不曾消了锐气!”那五个人混作一团,已战有八九十合,力鹏真个是滴水不漏。无移时,却看孟子程先自手软了,力鹏瞧见,一锤砸来。子程忙用钢鞭抵当,却被打翻在地。曹崇坦急来救时,又被力鹏一锤将月牙镋打了个缺。谢顺与王铁树心惊,各持刀枪拼死抵住力鹏,曹崇坦弃了兵刃,死命将孟子程扶回阵去。谢顺、王铁树亦欲归阵,却被力鹏用锤将脚绊了,把王铁树颠倒在地。谢顺就要去救时,陈明远恐都失了,急令鸣金归阵,因此只陷了一个王铁树。
两边厮杀良久,只看天色将晚,各自回营扎寨。陈明远心念今日之事,心中一喜一忧。不是因这个九霄龙,如何使八大锤阵前相会,女英雄山下试手。直教:
星芒蔽日耀罡煞,豪气冲天惜英雄。
却不知陈明远何喜何忧,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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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2 14:22:30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江苏省徐州市新沂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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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九霄龙三打马陵泊
东岳将勇克力都监
诗曰:
金锤既出谁可挡,泰山守镇岂翻身。
强中更有强中手,莫痴武勇胜他人。
话说胡百元梦铁臂膀周侗显灵,待醒来后,又将梦中那番话左右寻思,自言道:“既是天意,更违之不得。”便唤庄浩、路新宇等人至身前,道:“昨夜你周侗师伯托梦于我,命我不可逆天行事,故此才应允庄浩随你等上马陵泊入伙。”路新宇并谢顺三人大喜,皆拜道:“山寨得师父成全,大恩难报!”庄浩亦要岳飞同去,胡百元却是想到昨夜之事,口内不允。岳飞亦道只望马陵泊忠义为先,莫要欺君叛国。谢顺在旁,心中不喜,只碍着路新宇,含糊替新宇答应了。
胡百元又道:“你二人此番走后,定要隄防朝廷派那张叔夜前来征讨,万不可重蹈梁山之辙。庄浩,若论你的武艺,如卢俊义为天下第一,你便为第二,只是比他水性娴熟,却不可目空一切,时刻戒骄戒躁。路新宇,若日后战场上你与栾廷玉相会,勿念他与我师兄弟之情,由你替汝师公肃清门户,报孙立之仇。”二人皆道:“谨听师父教诲。”
以此庄浩一行五人,告别胡百元与岳飞,往马陵泊去了,路上无话。四日后才至钟吾寨中,便请与众人相见。众头领皆来与庄浩接风。庄浩虎形彪躯,威凛凛难侵,寨中无一个不喜的,俱道这番力鹏遇到敌手。又听得季晓宇道:“新宇兄弟的徒弟与徒孙亦来此入伙。”路新宇疑道:“往年我在外行走时,只收过三个弟子,俱是女流之辈,又何来徒孙之说?”
只见果走过两个近七尺的汉子,其中一人拜道:“自与师父一别,多年未见。”路新宇不识,看那人作怪相,忽地省道:“原来是你这千面玲珑。”便与众人道:“却是我二弟子李沫瑶,精通易容之术,人都称她作千面玲珑。往年我经过太平州时,见有恶少欺她,打抱不平,收其为徒。只是不知我这徒孙是何许人也。”那同伴把面皮一揭,赫然又是一个妇人,众人惊叹李沫瑶神术。那女子却学得路新宇的声儿道:“小徒名唤仲若冰,信州人氏,与李姐姐相交最好。本是构栏瓦舍出身,善仿各类人、物之声,得了百变魔音这个诨名。那日也仗哥哥相救,又得李姐姐传授了我些武艺,便打趣称哥哥作师公。”李沫瑶道:“因师父劫法场,朝廷画像追捕,乡中曾有见过师父面貌的,却来讨便宜。我二人原是使银钱打发,不想竟几番歪缠,欲行不轨。后打听得师父在此落草,便吃我两个设计杀了那厮们,即刻投奔而来。”曾有绝句两首赞二女的好处,一曰:
江湖行尽惟依巧,瞬使桃容演山魈。
一片冰雪聪颖性,千面玲珑李沫瑶。
一曰:
雁过留声细揣听,能为鹤唳作猿鸣。
绝技苦成施妙仿,百变魔音仲若冰。
娄小雨道:“二人上山,只说新宇兄弟名号,又有些古怪,却是心疑。如今相认,最好不过。”说罢目视陈明远,陈明远道:“敢是那个雄威将的事?既得这二位贤妹,还请倚仗两个本事。如今庄浩兄弟上山,待擒住力鹏,便请坐第二把交椅。”庄浩拜道:“哥哥好意心领,我必尽全力战胜那厮,至于这第二把交椅却是不敢当。”当下寨中摆下筵席,庆贺庄浩上山。
却说吴玮璠被擒,自是劝降不得,力求速死,口出秽言不断。陈明远原教张航监他,吃玮璠殴得苦,不免相互大骂了几场。眼见得尹柔雨来送饭,张航只要与她换上一换。玮璠见是擒自己的那个女将,不好做出原来面目,半晌,吐出句:“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尹艺潼嗤嗤一笑,道:“我哥哥念你是朝廷命官之子,分付好生待你,如何做嘴脸?那力鹏早晚亦是要入伙的人,你不如却早早先降了。”吴玮璠听了,自气闷闷,不题。一连八九日,眼见茶饭渐少,玮璠知山寨怠慢了,定无好事,本无惧死,却是心忧父亲,度日如年。忽然听得外面鼓声大起,心中惊忧:“莫不是贼人胜了?”忙唤艺潼,艺潼斜眼看道:“如今山寨请到力鹏对头哩。”玮璠半信半疑道:“休说你这小小山寨,便是朝中三十九功臣,亦没几个可及力都监的。”艺潼笑道:“正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你久在京城,如何能知尽普天之下的好汉?”说罢走了,吴玮璠肚里捉摸不定。
不多时,又听得监房外传出话来:“庄浩哥哥且去吃酒,俺兄弟来看个相识。”吴玮璠只觉语音甚熟,却不认得。正想间,忽见得二人走来瞧看,前头一个是官军打扮,口里只道:“路兄且让俺看看这厮如何了。”后面跟着的,吴玮璠认得是路新宇,听他道:“甄贤兄,瞧此人做甚,你如今既上山入伙,同举大义,且去吃酒作乐。”不是甄庆又是那个?玮璠吃了一惊,心中猛省,方欲大骂,又思甄家两个自与力鹏不和,心中忧惧。当日无饭食,玮璠自饿了一夜,欲要寻短见,又恐力鹏吃害——想来那甄家兄弟为内应,力鹏三个如何应付得?次日天明,仍不见有人来送饭,房外喽啰倒是自有酒肉吃,口里说道:“昨日见官军营中挑起和头领的首级来,陈头领大怒,只待擒了力鹏,就要剖腹剜心享祭。”玮璠惊了一身冷汗,更不知如何是好。
却见尹艺潼与张航两个都到,张航自摸了把尖刀,只说要取吴玮璠的心肝下酒。吴玮璠急叫道:“且慢来!”没奈何,先投降了,心中却有别事,与二人说要见陈明远。明远闻知大喜,亲赴监房,与吴玮璠道:“吴防御既肯归降,便就寨中坐把交椅。”玮璠见明远不疑,亦感义气,拜道:“江湖上久闻哥哥大名,端的是好汉。小弟是新降之人,愿下山去取力鹏首级,为哥哥雪恨,权当一功,以为觐见。力鹏若问起,只推说哥哥放回,他必不心疑。”明远扶起,当即允诺,许他即刻下山。玮璠心急,辞了明远,下山过金沙滩去了。娄小雨已知了,同甄庆几个来见,各自大笑。原来甄庆正是仲若冰所扮,李沫瑶做的假面皮与她贴了。仲若冰道:“小妹未曾亲听那厮言语,昨日还恐学的不像哩。”娄小雨摇扇轻笑:“离得远,又有李妹妹的妙手装扮,他那里识得。”陈明远虑道:“却怕对质,甄家两个又未真降,岂不枉费心机?”娄小雨又笑道:“恁地时,小妹再添把火,好歹教此二贼都死了,只管力鹏、吴玮璠两个心甘情愿入伙来。”
却言宋军营内,自失了半数粮草,甄家二人去筹粮,无非是纵兵强掳,侵害四方。凡是不交钱粮的百姓,均以通贼论处,远近死者数多。甄寿此时胳膊已好大半,又专喜淫人妻女。甄庆与甄寿道:“兄弟,只此力鹏死日不远矣!”甄寿忙问,甄庆道:“他自剿贼无功,失损大军粮草,侵扰百姓,又丧了吴太尉独子,岂有生路?”甄寿道:“不是捉了三个贼人……阿也,那三个贼,当是俺弟兄两个捉的。”甄庆大笑,只道明日要去送粮。甄寿不解,甄庆吃酒道:“他自是缺粮,也是远近官儿心惧李相,有些见识,故不与他。如今俺们要做好心前去赠粮,粮米却是取于村坊百姓,你道他肯收么?”说罢微笑不语,甄寿亦是大喜。兄弟二人,双双各取妇女淫辱。有诗为证:
莫道猖恶无人知,嫪毐好报岂不识。
庆寿枉名思后事,邪淫得死见今时。
翌日,力鹏听闻粮草已至,忙与丁保、叶诚出营相随。三个礼毕,却见甄寿自顾冷笑,叫力鹏入帐议事。力鹏方入,只见两边三四十人走出,横拖倒拽,捉住了力鹏。甄寿笑道:“这厮讨死!”帐外甄庆亦发号令,丁保、叶诚两个,亦被缚了,一同推入帐内。甄庆喝道:“量你这厮原不过是个副都监,受了天恩浩荡,如今可是已打破贼人山寨,尽数擒杀了众贼目?”力鹏情知不妙,遂破口大骂。甄庆冷笑道:“你道俺弟兄两个没来由便来拿你?且问你,那日被贼人活捉了去,却如能勾得回营寨来?”力鹏闻此申辩道:“只是贼人欲招降俺,某自不服,所以得放下山。”甄寿大喝道:“你却将这话来欺哄谁?分明是你已降了贼人,放你回来替他们做细作,却将此言语来支吾!便教你死个明白——这些粮草,都是你劫掠百姓的,论罪也是一死!”力鹏见说,无明业火按纳不住,忿气直冲顶门,争奈手脚被捆得牢,挣脱不得。丁保、叶诚一个申辩,一个唾骂,都言力鹏无罪。甄庆使个眼色,甄寿拔出刀来,搠在叶诚腹上,扑地倒了。甄庆又叫将力鹏、丁保推去斩首,二人嘴里塞了麻胡桃,吃军汉一步一推,来到辕门外。随军刽子抱了大刀,就要开斩。
只听得三声炮响,刽子便把刀抡起来,却是将落未落时,早听得一声大喝:“何人敢伤力将军!”声如霹雳相似,飞抢过身来,一刀将刽子砍翻,地下救起两个。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雄威将吴玮璠。原来他自是吴太尉长子,如今回来,那有人敢当,自家在营中也有些心腹军士。吴玮璠将刀来把力鹏两个身上绳索尽条条割断了。甄家只恐不好,急分付众人,把三个团团围住。力鹏慌忙问道:“防御如何得来?”吴玮璠骂道:“这厮们都降了马陵贼人了!”二甄那里省得,只要捉拿三个杀了,喝道:“吴家狗儿,你敢背反朝廷?”吴玮璠大叫道:“便是反了又待怎地!”力鹏、丁保各夺了兵刃,只待火并。当下也有力鹏的军兵,为因不满二甄,一同来相助,只是自减了粮,那里出得许多力,却不似二甄的人马。官军营中顷时大乱,两下各自厮杀起来。
二甄因见力鹏勇猛善战,不是对手,甄庆计上心来,大叫道:“此三贼私通马陵泊,犯了诛灭九族的大罪,却干你们这伙军汉甚事,如何敢造次!”军内大半都是力鹏的兵,吃这一说,不禁怔住,随即都卸了刃。甄庆大喜。甄寿亦道:“如今只待擒了这三员贼将,回朝上下,各有封赏,你等尚欲同力鹏一死耶?”当下也有不听说的军兵,吃二甄的手下杀死。甄庆见定了军心,又道:“马陵贼人,非我等可敌,待杀了三个,即日回军。所在附近州县,许你等劫掠三日!”此言一出,引得众军轰动。
恰逢其时,远处只听一声炮响,有人发喊道:“马陵好汉前来送粮!”当先一员大将,正是泰山庄浩,身后乃是杨乙尧、房圳几个头领,率了大军,直杀奔官军营寨而来,犹如虎入羊群。宋军本无斗志,正逢大乱,各自扰乱,四处奔逃,死伤无数。甄家两个毛骨悚然,那里能止得住,转身急急逃窜。力鹏见走了二贼,暴喝一声,大步赶去捉将。二甄吃他从身后赶上,一刀先砍翻了甄庆,没个几步,早又把甄寿劈头捉住,颠倒在地。力鹏心中积怨,一时发起狠,把这两个害民蠢物,前后剁做肉泥。正是:
虎皮羊质贪心辈,终有碎尸断魂时。
待杀了二人,力鹏转回营内,杨乙尧等已就寨中救出钱仓政三个,丁保亦稳住了众军。多时陈明远亦至,力鹏拜谢道:“多得义士头领相助,方能杀得此二贼,以解我心头之恨!”陈明远方欲扶起,再劝入伙时,却听力鹏道:“如今小将有家难回,有国难奔,虽是于此,尚还记得前日之约。大寨如有头领能胜俺,必投山寨入伙;若不能独战胜俺,小将宁愿一死。还望陈头领仁义为先,善待我军将士。”吴玮璠已知原委,也要跟着同死同生。丁保亦欲,却被力鹏劝住道:“丁将军休怪,还须得请你约管三军,回朝之时,道俺名节。”丁保只得答应了。
两军就营外空旷处摆开阵势,只听得力鹏高叫道:“若寨中还有高人时,快快请出同某一战!”庄浩闻说,朗声道:“请众头领于此处观战,待我前去挫他锐气!”提定杆白亮银枪,座下一匹抱月乌龙驹,纵马飞出。众头领看去,好一个泰山庄浩,有诗为证:
凛凛身躯势不群,天罡数内此为尊。
抖擞银枪无敌手,叱咤风云有天神。
擎苍武艺冠三军,命世人材迈众伦。
五岳泰山称魁首,河南庄浩属豪门。
力鹏见来者不凡,便打话道:“想来你是个新上山的。”庄浩道:“你这厮不识好人抬举,尚不来入伙更待何时?不灭你的威风又怎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力鹏冷笑道:“似你一般的莽汉,某也见得多了,且赢了再说大话!”举锤上前便往庄浩胯下乌龙驹砸去。庄浩将枪轻轻一放,隔住了金锤,又道:“你且回去骑马来战,若输了吾再与你步战,教你马上步下均无话说。”力鹏也不惧他,便回阵骑马来斗。二骑相交,军器并举。约斗三十余合,力鹏心知难敌,却不肯回阵。庄浩施展神枪,搅在马上,忽地道:“且回阵歇息,再来步斗。”力鹏心感庄浩顾全颜面,心知赧然。二将各归本阵,陈明远喜道:“庄贤弟果然好本事,此战全仗你了。”庄浩道:“兄长过誉,只待兄弟步战赢了,令他诚心归我马陵泊。”
二人已歇了半个时辰,力鹏步行出阵,庄浩亦步行上前道:“力将军先前有言,若是我马陵泊有头领能独战胜你,那时你便服气,甘愿入伙,此事尚还当真?”力鹏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某方才于营内亦复说了,既敢出此言,必会守信,岂可和那些失信小人为伍?”便抡锤来砸,庄浩闪过,将枪刺去。力鹏用双锤架住,庄浩便把枪抡转起来。力鹏就展开双锤,又一锤打来,庄浩向后纵身轻轻一跳,将枪重复杀来。但见:
营帐外一团杀气,沙场上两员罡星。一上一下,似云中龙斗水中龙;一往一来,如岩下虎斗林下虎。一个是冲天神鹏,一个是镇海东岳。力鹏锤重千斤,风雷中携裹九龙,庄浩神枪无敌,酆都里驱逐万鬼。架隔遮拦,却似狴犴逢狻猊;横扫点搠,浑如麒麟斗獬豸。千日死斗没输赢,万年自是一会星。果然难描难画,见时鬼神心惊。
二将大斗近五十合,力鹏复又不敌心焦,举起双锤,似要盖来。庄浩一枪打入怀去,力鹏忙用锤隔住,正当间,忽地心思:“某尚惧死?”遂舍了身,持锤来砸。庄浩猛然一惊:此番他只要擒力鹏,那想得力鹏搏命?便乘势闪过身去,一枪将其左手金锤挑落在地,身子险遭了一锤,复跳开数丈。力鹏使出全力,把右手金锤猛地飞向庄浩。庄浩眼明手快,亦发力,大喝一声,将那柄金锤打飞开来,铛地一声巨响,惊呆了两边军兵。当下二人各自无言。
力鹏先是呆了半晌,忽地推金山,倒玉柱,纳头拜道:“某自操练这对擂鼓瓮金锤来,未曾尝败绩,自觉无人可敌,心生傲慢,直至今日遇到头领,才知强中更有强中手。某再不敢目中无人,甘愿归降!愿求兄长尊姓大名。”庄浩撇枪来扶,道:“力将军快请起,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姓庄名浩,以泰山为号。”力鹏道:“泰山真个把我这九霄龙镇压住了。今后定当为山寨鞠躬尽瘁!”登时,两军雷动。吴玮璠见力鹏归降,也只得降了,做了一路之人。丁保自含泪领残军退去了。正是:
山外青山,赤龙腾飞遇泰山;天外星天,罡煞显耀聚淮天。
直教:
排定泰山副钟吾,协同巨子兴马陵。
不知驱狐神丁保这一走,回朝廷后又将有何见教,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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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2 14:22:45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江苏省徐州市新沂市
本帖最后由 臨風 于 2024-4-20 16:15 编辑

第二十七回  泰山坐定第二位
赋税逼反张家村
诗曰:
天降银粟压苗枝,太守欲把税收之。
不谅民间多疾苦,惹起三村共相嗤。
话说庄浩上山助马陵泊降伏力鹏,力鹏守信归顺,来与和盛、王铁树、钱仓政三个陪罪。陈明远大喜,领兵回山,大设筵宴,共同庆贺。雄威将吴玮璠也是天罡地煞之数,又因力鹏已降,也只得降了,面色却忧。娄小雨见了道:“吴兄莫忧,你已入伙,自是一寨兄弟,可教丁保回京禀报,说你吃二甄谋害,生死不知。将军再亲自修书一封,使人密送至令尊府上,似此如何?”吴玮璠拜道:“多得军师周全。”丁保连携残余军马,自回京去了。
宴席间,陈明远教力鹏去徐韬后面坐了,吴玮璠在石粮诚前面坐了,二人领诺。陈明远又道:“众家兄弟,各寨头领,我曾有言在先,若有人能胜力鹏者,便为副寨主,坐第二把交椅。如今庄浩兄弟应了我言,理应为副寨主。”庄浩忙推辞道:“兄长切莫折杀小弟,我乃新上山之人,如何服众?”只听众头领道:“庄浩哥哥莫说此话,俺们都心服口服,绝无虚意!”力鹏也叫道:“若非哥哥神威,俺那能上山入伙?哥哥若是不答应,岂不是把某陷了?”庄浩见状,只好作罢,从此便坐了这第二把交椅。众人都欢喜,至晚席散。
却言丁保回京,自把军事均说了,心思往日情谊,奏道:“甄庆甄寿二人戕军害民,逼反力鹏,刺死叶诚,吴玮璠生死不知。”天子大怒,当朝怒责李邦彦误国。李邦彦慌奏道:“二甄虽臣所遣,臣却非结党之徒,何亏二人之心?臣虽有眼拙之罪,而力鹏丧师辱国之贼,岂非大罪乎。”天子昏聩,点头称是。李邦彦又奏丁保只身而还,以是怯战,竟将丁保削职为民,至此,朝中无人再敢言征伐马陵一事。不想丁保离京后,于途中却遭一支军马追上,丁保不曾防备,竟吃乱刃砍死,弃尸荒野。久后有路人经过,见丁保惨状于心不忍,安葬之。后人有诗以挽丁保、叶诚二将曰:
志略未酬命已摧,良将空负济世怀。
明珠蒙尘堪嗟叹,六军阵前枯叶飞。
且说自力鹏三打马陵泊后,又有一段时日,已入三月。先不言马陵泊,单说京东东路上潍州,其治所北海县辖下,有大小村庄十余个,其中三家最好,东头的唤作张家村,西头的唤作李家村,中间的唤作赵家村。这三个村庄上下共有九百来人,三村之间相互照应,虽是贫困,然那三个庄主最为豪杰,每逢年节,定有赈济,众村民倒也勉强温饱。只是天下将乱,众看官你道为何?原来自徐槐填平梁山,云天彪日后查勘地理,自言改泊为田,每亩可产好粮无数,不必再开港业渔。傅玉谄媚,命人均唤作云公田,以图嘉赏。天子大喜,就命天下州县仿效填泽。云天彪大恐:原来新田所产亦是平常,因是自家逞功好面,上奏时故加了三成,多余之粮,乃是强征而来,教他如何变出天下新粮?故极力所奏谨慎。天子只好命山东附近数州先行,以观成效。
看官当思,那梁山本是巨泽,横跨青冀,如今被填,多余之水又往何处?目下之平,却是秋水暴涨,山东远近,又为泽国。云天彪发一时之小机,未深其中弊端,贻害无穷。
再说这潍州,赋税严重,知州鲍保,乃是刘麟的舅子,亦是个贪财之人,弄得治下几处乡县民不聊生,三村庄主,亦都不满,权且忍了。怎奈那云天彪之策,致使洪灾肆虐,万姓一年收成,俱化东水。三庄变卖田产,赈济流民,更是心神俱疲。时至二月下旬那几日,忽的下了几场雪,把新苗都冻死了。鲍知州亦是心忧如焚。你只道他是忧的百姓?却是为了自家新娶小妾,苦所治百姓无钱,无可宠爱,乃思一策,晓喻诸村:“本官心忧百姓,又怕今年发水,不若三月大祭旱魃,当保尔等太平,每家取钱三百文,勿要推辞,免受刑罚!”便遣人去诸村坊征税。
诸村听了,大小保正,自来催讨,又同公干铁剥皮周五、死猪愁杨七,一同害民。百姓哭嚎,亡者数多。惟有三村不从,远近百姓,有惧官的,有饥贫的,各来投奔。正是:
公堂肃肃积狐党,苍莽何期生妖邪。
试看煞星临人世,斩尽魍魉灭十阎。
却说三村为首的张家村,先时曾与赵家村、李家村结为兄弟,所生子嗣,亦是世代交好。不想传至这一代,却均生女儿,也是奇谈。张家村小保正姓张名妮,生得双瞳赤红,习得一身武艺。降生之日,诸人均见火龙盘天,护住产阁,都道此女不凡。三村人皆称其作赤眼巾帼,有诗为证:
天生红目堪称奇,武艺直追妇好比。
饶就须眉也拱手,赤眼巾帼是张妮。
如今张妮招赘一条好汉,乃是关西原州人氏,姓侯名帅,刺枪使棒无有不能,绰号降天龙。他原是流落江湖之人,因助人惹了官司,逃在此间。当日卧于冈上,正好教张妮撞见,两下较量起枪棒拳脚,各赞对家本事。张妮有意,侯帅如何不喜?侯帅见张妮双目赤红,更是欢悦。原来侯帅逃难之时,曾遇一老道,老道谓侯帅言:“龙喜风云,汝独喜火。遇红而合,逢金而散。”目今见了张妮,岂不是天数?故被招赘了,张妮连带张家村村民,亦让他为大保正。
只说侯帅自回了庄子,与张妮商议道:“洒家虽是贫贱之人,却不忍见那群猪狗凌人!”张妮亦道眼下艰辛。侯帅坐下,簇着火,望着窗外,只见天色朦胧昏沉,苦笑着道:“不见青天,早晚又是场雪。”张妮道:“俺们庄外却有许多百姓,又要吃苦。”说罢动了心思,只是不说。侯帅舒手,缓缓道:“便是赵、李两家,也无多少钱粮接济了,娘子莫要强求。”张妮见侯帅说中心里事,问道:“依丈夫的,如何好做?”侯帅道:“洒家自也是穷贱的命,江湖流落,多幸随了娘子,倒也温饱,又如何救得庄外万姓?”说到此,正眼压声儿道:“娘子,洒家倒是有些计较。”张妮急道:“莫不是去寻东村驴打滚何六爷借钱粮?他偏是个刁滑之人,纵使肯借了,我这祖业怕也是丧了。”侯帅冷笑道:“庄外百姓多少!便是俺们变卖了全家财帛,能支持许久?饶是借粮解了燃眉之急,明年若再有灾,又当何处?”张妮不言,许久愤愤道:“莫是爹爹留我的家业,终丧我手?”
侯帅见夫人双睛更红,心知情动,却是不得不言,道:“娘子,为夫亦经了许久穷困,那不知穷人的苦?却也知穷人的性儿。如今云集我庄,已同溺水之人,虽死而握不减。纵使俺变卖家产,你道他们又去何处?又有几个信我等无钱粮的?”把手按在张妮肩上一捏,复道:“自古道‘升米恩,斗米仇’,我等施济,却不得到底,庄外之人,必转恩化仇,到时只教俺们必无好死!”张妮一听,心中大恐,忙问侯帅有何计较。
侯帅听了,反而一顿,半晌方道:“如此,只得祸水东引……”正说间,门外来报,说是官府差的两个公人到了。张妮、侯帅只好亲出而请。一推门,只见天上卷起好大的雪。待到门外,看那许多百姓,冷如团鼠。却是周五、杨七两个,趾高气扬,大叫道:“你两个狗男女倒是无礼,教俺们等了许久!又是不先驱了这伙冻鬼穷贼,吃绊伤了脚!”说罢,怒怒一指。侯帅顺眼一看,见到一个雪包儿,横插着一人手,走上前去看时,竟是一家三口,相拥着都冻死了。周五骂道:“这伙儿贱命,最是该死,五道夜叉倒是嫖时露了鸟,叫这群鬼溜来俺们人间作怪!”杨七也骂,又与张妮道:“知州相公有令,张家村每户交文五百,以求今年无涝。你既为庄主,当早日备齐,再有抗拒不交者,监牢里伺候!”
张妮把银牙一咬,刚欲发作,忽听侯帅暴雷也似一声喝,一拳先把周五打翻在地,号叫不止。杨七大惊,正要拔刀,肚上也吃了一脚。侯帅大叫道:“你等百姓,俱是贫苦之人,如今那有银钱免灾的!倒不如反了,也强似受这伙腌臜泼贼的气!”这话说出,远近百姓耸动,当先也有几个有些余力的,颤巍巍走向前来。侯帅又道:“俺们张家也无钱粮再救你们,四近李赵两家亦是如此。然我潍州多少富户,你道都是肯舍你们粮米的?多少吃肥咽膏的猪狗!那知州又有何作为?左右都是个死,索性造反,以求一生!”当下忽然雪崩似的,万姓齐发声喊,都道愿随保正求生。周五、杨七两个,忍痛才要爬起,却见早被穷老妇小团团围住,个个骨立枯瘦,勉强是个人形。两个抖道:“你等造反,乃是杀头的罪……”那有人听?当下都拢将来,连抓带咬。这两个害民禽兽,竟被饥民咬杀生分吃了。正是:
四凶魍魉咽脂膏,那知天道不相饶。
元元嚎啕饥贫日,龙蛇杀机卷燎燎。
张妮见村民反了,心中尚在踌躇,侯帅急道:“覆水难收,若是俺们迟了,这厮们就是榜样!”张妮方才定住神,忙道:“快去请赵、李二姐妹,一同反了!”此刻村民吼声雷动,都是困饿久了,心中怨气齐发。侯帅见禁不住,叫道:“俺们庄子亦是无钱无粮了,止有许多军器,若要活命的,一同去抢大户!”众人都推侯帅做魁首,原先当有几个欲抢张妮庄子的,也收了心,甘心受侯帅驱使。侯帅点起百姓,尚壮者还有三百,点合自家庄兵,一同杀去附近豪户,浩浩荡荡。老幼饥民,张妮自来护佑。
当夜百姓,连破十庄,所有富户全家老小,尽都杀了,一个不留,割下首级插在旗上。尸身连带搜出的粮米,带生儿嚼吞了,又点起火,延绵不绝。远近来投奔的,不计其数。赵、李两家,亦来相助。有诗为证:
官逼令民反,路穷遂使通。
一夜旌旗起,千里耀明灯。
张妮沿路追上侯帅,所见死者数多,心中不忍。侯帅无奈道:“洒家亦无更好之法。”正说间,张妮平日的四个贴身伏侍的娅嬛,乃是刘可、王娜、顾佩诗、张博文,已请得赵家村庄主赵梓晗、李家村庄主李明至,三姐妹聚齐相见了。
三人叙礼都罢,张妮便请二人见过侯帅,道:“这个便是我丈夫降天龙侯帅。二位姐妹,如今我们做的大了,官府必发大军来剿,俺三村之人当如何处置?”李明道:“我早有反意,本处官府一向腌臜,伤我村民,正好与他们报仇。”赵梓晗道:“小妹愿听二位姐姐差遣。”张妮喜道:“姐妹同心,其利断金!我等且整顿人马,以防官军来攻打。”只听赵梓晗复道:“姐姐且勿莽撞,小妹有一计,当是万全之策。素闻淮阳军马陵泊上的好汉替天行道,不亚昔日梁山,何不去那里入伙罢了?”侯帅听了,忽然拍额大笑道:“洒家却如何忘了此事!”众人忙问,侯帅喜道:“且听洒家慢慢道来。”那侯帅言不过数句,话不过一席,有分教:
草泽合兵,写来三军掀义举;潍州攻城,看得四方聚英雄。
直使:
罡煞星舞苍茫地,由基箭射素迷天。
毕竟侯帅所言何事,反了三村,官府又如何进剿,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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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三村合力御潍州
都统飞箭退群英
诗曰:
堪叹知州蛇吞象,规求无度惹民愁。
若非由基施箭技,城门应悬狗官头。
话说三村一众正计较间,侯帅大笑道:“洒家却如何忘了此事!”众人忙问,只听侯帅道:“洒家流落江湖之日,亦曾有过几个相识好友,一个唤做山夜叉钱仓政,一个唤做猛先锋王宇琪。昔日俺途经滁州,有个财主强霸好人家私妻女,吃这两个好汉杀了,那滁州知州是个滥官,又是这财主亲戚,待要捉拿二人报仇。俺因感大义,便与他二人聚集当地百姓,杀了军官知州,故而相识。近日闻得他二人入伙马陵山寨,若是修书一封前去,必有援兵。
李明听了道:“那大头领陈明远,江湖上都说的他的好名声,近来又打破南京城,败了朝廷征讨大军。若能得他前来,正好相见。”赵梓晗以指缠发道:“大保正既有些分交情,不如权且一试。”张妮亦是点头,分付那四个心腹娅嬛刘可、王娜、顾佩诗、张博文,支了盘缠,侯帅手书一封,交与四个,教其速去马陵泊。四个领命去了。
侯帅又道:“援兵还须时日,俺们且先准备退敌之策。”张妮道:“不若前杀去潍州城下?”赵梓晗笑道:“姐姐错了,三村人马那有操练,军粮器械亦是不足,如何敌得朝廷军马?”李明见她发笑,料定有甚计较,即问道:“不知妹妹有何高见?”赵梓晗便道:“想我这三村之后,有一座山头,唤作峡山,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去处。去年秋水暴涨之时,小妹我私下捉摸定了,令庄客上去打点,建造栅栏房屋。滚石擂木,亦有准备。如今我三村之人可先上山落脚。”张妮欢喜,叫好不迭。赵梓晗与李明二人火速回村里,召集村民,无有不应,即刻收拾。三村会集,并作一处往山上而去。
再言鲍保那里,当下作乱村坊中,也有些许逃得性命的,闯入府里,哭号刁民作乱。众死难富户州中亦有亲眷,也有怕侯帅一行再来抢夺的,次日一同力催。本管又有公文到来,道:“朝廷严令,自因马陵泊败了朝廷征讨人马,如今无心发兵,令所近州县,自行剿捕。”下面又有眼线来报,道是:“其余村坊,亦有百姓欲要作乱,各处土兵,已杀灭七八处,只恐弹压不住。稍计死伤,就有十家富户罹难,死者三四百人,不管大小,便是家奴亦一道杀了。贼首乃是张家村的侯帅、张妮,两个男女所领饥民,有分食人肉的,有放火图财的,更有把所杀富户枭了首级四足,悬挂于竿上的,四处招凶募叛。”唬得鲍保口里只叫“救苦救难大德观世音菩萨爷爷”,勉强支撑起,教布下酒席,快快去请本州兵马吕统制。有诗为证:
粉墙画白虎,空地描黄龙。
可笑知州鲍,庸碌与猪同!
却说那个吕统制,乃是潍州境内有名的好汉,虎骑出身,姓吕,双名坤键,官居都统制。一头发色杂灰,人称灰都统,箭法最是了得,都唤他作赛由基。吕坤键又是豪爽之人,但得空闲时,最喜城郊出猎,只带一张弓,一壶箭,射他几只鸟兽,傍晚方归,与人共煮了,烧酒来吃。孰想自云天彪所呈填湖为田之策,大水频发。吕坤键心忧州县,便戒了酒,平日家私,亦是赈济街坊,每日只吃些素面度日,因此发色竟自全灰了。
且说吕坤键赴宴,见一桌琳琅,便有三分不悦。正懊恼间,鲍保把盏道:“吕统制,本州千万生灵,均在统制之手,还请克日兴师剿匪,不负君恩浩荡!”吕坤键听到“君恩浩荡”四字,方有精神,只得接过,饮了道:“贼头侯帅、张妮,所领乌合,擒他不难。只是敢问恩相,那作乱的多是饥民,事后又当如何处置?”鲍保轻笑一声:“统制仁爱,本官亦非无情之人,首恶必究。然那从恶之人,却亦有多少行凶的。本官本欲全部杀尽了,又恐伤了天理,但死的富户人家又当何处?待破贼后,必要杀一半数的贼,方显国法!”吕坤键听了,本想驳他,却不知又当何说,囫囵咽在肚里。又吃了几杯,道不胜酒力,摇摇回家去了。
翌日,吕坤键点起军马,先问了军情,更是吃了一惊:原来那张家村一反,远近大小饥民,也有来投的,声势更大。又知除侯帅、张妮外,又有赵、李二村相助。赵家村的就是赵梓晗,李家村的便是李明。这两个妇人,昔日吕坤键亦是钦佩。那赵梓晗生的发长如漆,不喜见人,故把长发盖了大半边脸,自唤作鬼发女,又会使五口飞刀。坤键过去出猎时,偶然撞见一次,百发百中。李明却喜男儿打扮,脚力过人,平时疾驰如飞,纵马难追。本被人唤作“草上飞”,李明却嫌俗了。恰时正是惊蛰时节,春雷震震,田边蜻蜓低飞。李明起了玩心,竟去追捉了许多蜻蜓。少倾,指尖上都捏着是蜻蜓翅翼,却无一个伤损。其人灵巧,可见一斑,自此人称“玉蜻蜓”,又有少些智计。
吕坤键见说,心中犯难,为是他几个虽不敌朝廷军马,却亦有勇谋,一旦厮杀,百姓定多有死伤,不可强逼。乃分付手下道:“且等贼人粮草耗尽再议。”众军汉听了,当下却有一半叫好的,你道他们亦是心挂百姓?原来竟多是无能之辈,最怕厮杀,那敢应敌?余下一半的,又是自仗有些本事的,不去杀敌领功,更待何时?当下就有三人出来,急道不可。吕坤键看时,乃是瞎眼狗张禁、驴声高黄尧、红场金刚施保三个,都是本州豪户的亲眷,鲍保提拔的人,一个个气性高扬,就邀请战。可笑这些人等口里都是些“忠君体国”之语,心中净只余那“升官发财”之梦。吕坤键情知奈何不得,便命三人领军而去。
不消一日,小卒来报:“三位将军中了贼人埋伏,施都监被红目女贼数合斩了;张提辖吃一长发女贼飞刀杀死;黄将军转马逃回时,被一人大步赶上,一棍打的脑浆迸流。皆殉国成仁了。”吕坤键冷笑不止。鲍保见折了三个,心中半怕半怒,忙催吕坤键剿贼,坤键只得发兵杀至峡山脚下。当时只听一声锣响,峡山军马下得山来,排开阵势。却是山寨新胜,换上许多军器衣甲。只看那降天龙侯帅,手提长枪,压住阵脚,有诗赞道:
八尺身躯势如松,豹头枪挺贯日虹。
相貌堂堂强壮士,侯帅人称降天龙。
去侯帅左手边看时,一员长发女将,手提如意枪,座下一匹千里火焰驹,背后大旗上书“鬼发女”三字,乃是赵梓晗,有八句诗为证:
青丝半遮面,容貌自不凡。
舞枪花旋落,飞刃玉齐攒。
百步枭敌首,数合却贼残。
皆称鬼发女,此是赵梓晗。
去侯帅右手边看时,一员女将伫立,手执齐眉棍,威风凛凛,背后大旗上书“玉蜻蜓”三字,乃是李明,有四句诗为证:
西村庄主修心性,武艺精熟身燕轻。
健步如飞风过处,李明当属玉蜻蜓。
吕坤键看了三个,心中亦赞是好汉打扮,喝问道:“尚有一个赤眼贼张妮何在!”峡山军中即刻有人高声叫道:“速去告诉你那狗官,劝他早些献城投降,不然待俺们打进城时,将他全家老少俱都诛戮,一个不留!”这人正是赤眼巾帼张妮。吕坤键道:“汝等背反朝廷,妖言惑众,致使数万百姓,杀人放火,造下无数恶业,还不束手,更待何时!”张妮喝骂道:“你这厮恁地无耻!那知州贪滥害民,便是俺们流些脓血儿,也要自家吸了当油水使的,你却助那滥官!”吕坤键道:“他自贪滥,汝等何不上告朝廷?天子圣明,定有处置,何苦杀人夺财,卒受斧钺之刑?天兵已到,合当早早束手为妙,尚可回首!”张妮不省,只骂道:“莫要放屁!”
当时吕坤键军中将官,又有人欺张妮是个妇人,立功心切,飕地一箭射去,却是未中。张妮大怒,大骂吕坤键不止。侯帅见妻子险遭了伤,心中恼怒,拍马来战。官军队里,也出了一个副将,来到阵前大叫道:“小贼,识得你大将‘小天彪’云……”话未说完,早被一枪穿心而过。侯帅大喝一声,挑在地上,道:“那个不怕死的只管来斗!”官军队里,又转出三个军官,两个并住侯帅,另一个直奔峡山阵上。张妮见状,亦舞着那对龙凤日月双刀来战。五人转灯般厮杀,不过十余合,侯帅卖个破绽,放内中一个把枪搠来,自己一枪将过一旁,照准心窝刺去,那将翻个筋斗从马上颠落。另一个慌忙求饶,侯帅那里肯放,亦当下刺死,大骂脓包。这边张妮又把敌将砍杀。
吕坤键见了,心中大怒,只为自己本欲全义军性命,却是自家军马不被容得,遂唤小卒道:“取我兵刃来。”小卒忙抬那七尺长短的金顶开山钺来,吕坤键接过,单手抡起,运转如飞,大喝道:“贼子莫再逞凶,赛由基来也!”有诗单赞这吕坤键道:
铜盔流光衬赤缨,雄壮身躯笼云屏。
锦征袍笼甲连环,飞鱼袋插矢鈚金。
百步穿杨箭有准,千里飞羽命须倾。
潍州虎骑吕坤键,赛过由基尽闻名。
侯帅道:“甚么赛由基,便是小李广、女飞卫,洒家也不惧!先教他吃洒家一枪!”言罢,飞马来迎,邀着吕坤键吼道:“泼鸟,你那伙贼军,如何敢暗箭害我浑家!”吕坤键也不答话,只与侯帅交手。侯帅当先一枪刺来,吕坤键把开山钺隔去,那柄钺颇有些重,震得侯帅险些掉了军器。侯帅知此人本事高强,不同他人,也闭了口。吕坤键将钺法施展出来,横劈竖剁斜刺,先钩再撩。侯帅本事终不及坤键,二将交马二十余合,力怯抵当不住,忙寻个空隙,拨转马头就往自家阵中奔走。
吕坤键也不追赶,寻思道:“若除了此人,贼军必乱,再去招降,可全百姓。”心中料定,将开山钺带住了事环上,左手取出那金丝宝雕弓,右手箭搭上弦。赵梓晗见状,知道吕坤键箭法亦是利害,把马一拍,冲上前去,从背胯处取出飞刀,大叫小心。张妮看了,亦大呼:“丈夫当心!”只听得弦响,箭飞刀出,于侯帅后颈数寸处一声响,飞刀与箭一齐落地。侯帅心惊胆颤。吕坤键又张起弓,却是要觑着张妮射去。赵梓晗又取过一口飞刀,只待飞出时,吕坤键早然瞧见,当即转射。箭如飞星,赵梓晗肩头上早中,被张妮救了回阵。曾有古风一首专道吕坤键箭法的好处:
鱼麟皮裹藏器袋,锦羽箭杆刻虎名。
将军拨弦施铁臂,英豪勒马请红缨。
射去霍霍长虹迹,飞来飒飒坠月影。
辕门银戟嗤技微,杨柳百步哂术平。
豪气但随箭羽旋,射与长天作罡星。
持得宝弓铁手攥,定使绝艺斩群英。
吕坤键于马上叫道:“汝等可知吾手段!”再从壶中取箭。侯帅见伤了赵梓晗,定了定神,拨马回杀道:“你只好背后伤人,可射得我么!”吕坤键面色如常,拈弓搭箭。侯帅看不亲切,正待要躲,那枝箭已到胸口。侯帅中箭,翻身跌落马下,被小喽啰出阵抢了去。李明急令众人退回山中,只将飞箭乱射,滚石乱砸。吕坤键见山前又有陷坑,暂令不攻,就此扎寨,把峡山团团围住,教走不得一个。正是:
由基退敌,施展穿杨百步;三军归寨,困囿地网天罗。
直使:
马陵擎旗援义士,诸葛定计缚蛟龙。
不知峡山人马退回去又有何打算,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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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众民血染峡山道
雨霏计捉赛由基
诗曰:
汉升神射错随主,关公义释转投明。
怜却由基难进退,诸葛计出伏豪英。
话说峡山人马遭吕坤键打败,吕坤键也不追赶,只命扎营下寨,把一座峡山,围的铁桶也似,插翅难飞。各路大道,均有精兵把守,小路亦设伏军。张妮一伙,虽救了侯帅,却是伤重不起,三人均是女流,不禁踌躇。侯帅伤重,已拔去了箭矢,敷了金疮药,勉强支撑起来,道:“莫忧洒家,若是官府招降流民,俺们脑袋难保,还须你三个大力安抚众军为上。”张妮又苦无医师郎中,料理不得。赵梓晗道:“天望马陵泊发兵。”按下不表。
却说吕坤键围了峡山,心中亦不知对错。回到营内,却有数十人牵牛抬酒而来,乃是众死难富户的亲眷,都来贺道:“统制神威,还望早日与俺众户报仇,杀了三村一伙乱贼,好以血祭。”吕坤键见了,含糊应下,命将牛酒与兵卒分了。独自一个,踏着烂雪,四处巡视。忽听得哭号声大起,吕坤键一惊,加步前去,只见竟是知州鲍保,纵兵截杀饥民。有篇言语专道万姓惨状:
心怕!心怕!官刀把人戮杀。衣裳光光,肚肠空空,手把心肝挖。这边放火烧村,那边寻人割耳。穷自穷,贱自贱,沉甸甸黑靴把脸踏。乌纱怨气郁结,赤袍凝血染就。看公人,面白似骷髅,黄脸色伤身,一双绿眸鬼也怕,群兽过境如铁刷,苍生性命千万直换房屋千万厦。
吕坤键大怒,正要出手,却被鲍保喝住,道:“吕统制,此乃要投峡山的乱贼,天幸教本官撞见!”手下一伙官军,兀自在砍杀哩,杀的这伙百姓号哭震天,声音凄惨。眼见一妇人伏在地下,背上不知吃了多少刀,血染得破衣难分辨个颜色。一军汉又是一踢,妇人翻滚,早是死了,原来身下又是个婴儿,却也没了声响。有诗专题鲍保这伙害民之贼道:
修身齐家要做官,做贼做官总一般。
小施杀良冒功计,黔首盈论晋升砖。
亦有一首诗专叹天下做母亲的:
黔首性命值微尘,奇伟原是护犊恩。
拼将柔躯蔽子者,原是手难缚鸡人。
吕坤键暴喝一声,大呼住手,一众儿都唬得呆了。鲍保险些坠马,急忙忙道:“统制莫要助贼!”吕坤键吃逼住了,道:“恩相前日只说杀一半的贼,草民无知,还望恩相怜惜。”鲍保笑道:“统制说的是,本官岂是言而无信之人?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且都押入军内再议。”说罢众军动手,推打着走了。吕坤键看着一路死尸,默然无语。当晚天寒难御,只得踉跄回营。遥遥闻得一股肉香味,乃是白日富户牵的好牛十头,被大锅煮了,分赏众军。军卒见吕坤键回来,都来欢呼劝吃。吕坤键本是无言,勉强做个笑脸,却见营内又挂了数十首级,取火把看了,竟是白日里那伙饥民。
吕坤键大怒,只叫鲍保前来。那鲍保正于帐内与众富户喝的烂醉,裹衣出来,满面红光,口里含糊道:“统制休怪,此是乡内富户欲报血亲之仇,只要把这伙贼杀了,不干本官事。”身旁几个富户亦道:“贼兵胡乱杀了我等多少亲眷,自古杀人偿命,又有何错?统制莫失大义!”吕坤键又吃逼住了,身边也有些识趣的小卒,劝道:“统制莫管,且先吃酒肉。”吕坤键被拉扯过去,接过一块好肉,一口咬下,连着骨头,生生嚼碎了不表。
单说马陵泊自打力鹏领兵来犯后,一直相安无事。是日,西山酒店处何雅宁、王子怡两个,因凌飞雪尹柔雨来拜,三人在店里吃些酒,门外却是吴玮璠。艺潼见是新入伙的,嗤嗤一笑,叫他一同来吃。吴玮璠见是艺潼,只立在门口,斜眼道:“俺又非是来吃酒的。”艺潼不解,何雅宁道:“他自等爹爹吴太尉回信,一连等了四五日哩。”艺潼忍不住笑。吴玮璠见三人都笑,禁不住道:“俺虽入伙,也是因力都监的事。待家父回信,与你我也都有些好处,何故笑俺?”正说间,冲波白练张航使船而来,遥遥唤道:“吴防御如何只在那里站着?”吴玮璠正没好气,看到张航,更是郁闷:“干你鸟事。”张航也不生他气,只顾笑。
正厮闹间,张妮的四个娅嬛,刘可、王娜、顾佩诗、张博文四个,带着侯帅手书,前来求援。何雅宁、王子怡接过了,见说是钱仓政、王宇琪两个头领的相识,不敢怠慢,急急请张航摇船,送上聚义厅。那边吴玮璠见此,口里却道:“又是通贼的。”尹柔雨怒道:“我寨中皆是替天行道的好汉,你既已入了伙,岂不是骂自家!”吴玮璠不敢还嘴,口里只道:“若是你等戕害百姓,俺必火并了那陈头领。”艺潼听得“火并”二字,不怒反喜,笑道:“是有正气,却用‘火并’二字,你倒有些强人的根基。”
聚义厅上陈明远召集众头领议事,叫钱仓政两个看了手书,都道是侯帅亲笔。陈明远道:“今这侯帅一行求助于我马陵泊,倒须相帮,免教江湖好汉耻笑。”娄小雨却道:“哥哥所言甚是,只是我等自有许些安宁,如今再起兵祸,反易再遭朝廷攻打。”钱仓政见了,急道:“军师忒短见了些,若是你们不去帮时,俺自与王兄弟前去罢了!”是时吴玮璠也上了厅前,却不知何事,只道草寇互保,心中不甚欢喜。娄小雨又道:“听得张叔夜一班人马于前日已剿灭河北田虎回朝,又未折损将佐。我等若是冒然出兵,朝廷岂会袖手?”钱仓政焦躁道:“军师若是不愿,明远哥哥却是何主张?这侯帅昔日曾助我两个反出滁州,今日见得他有难了,岂能不顾?”王宇琪亦道:“俺们既自比梁山好汉,当初宋公明救了多少兄弟?打高唐救了柴进,打华州救了史进,打青州救了三山。如今潍州又有不知多少饥民,俺们岂能坐视不救?”
吴玮璠听到“饥民”二字,忙问缘由。陈明远教吴玮璠看了书信,吴玮璠拍股道:“鲍保这个狗官,当初教人贿赂我父,吃我撞见逐了,又转投刘家那伙权臣,如今竟做出这般腌臜害民之事!”说罢自是愤愤不平,亦道:“小将也愿去杀了那贼。”
娄小雨见激动群情,细细思索就中轻重,正好沈涛前来,道:“吴太尉有书信在此,报与大哥知道。”吴玮璠见家父回信,内中不乏关切字句,喜笑颜开。娄小雨见此,忽然道:“奴家虽敌不得梁山军师吴用,却也心慕梁山高义,如何肯背了江湖义气?却有一般计较,只在吴防御身上。”吴玮璠不明,娄小雨乃笑道:“可请吴防御修书一封,教吴太尉保奏道君皇帝,令张叔夜一伙再去淮西讨伐王庆,我等可安心出兵去助峡山。且那潍州兵马都统制赛由基吕坤键,是个寰名江海的好汉,正好赚他前来山上入伙。”众人大喜。吴玮璠道:“小弟愿写,只是流民……”陈明远道:“岂有不救之理?”一同大笑。吴玮璠又道:“小弟刚上山不久,正无半点功劳,此番愿请为先锋,去杀那狗官,为民除害。”陈明远劝道:“贤弟,非是为兄不用你。只你是个‘死的’,如何能抛头露面?再者,若是令尊回信,仍须你回复方可,以免牵挂。”吴玮璠只得应了。
    当下点起头领,分作两起,由铁判官谢德伟拨定:第一拨,陈明远、娄小雨、季晓宇、徐硕、朱成、房圳、谢顺、蔡子豪、孙焕翔、石顺友。第二拨,沈冉、徐韬、朱珂令、袁梓鹏、钱仓政、王宇琪、辛佳伦、刘涛、陈星、和盛、李沫瑶、仲若冰。共计二十二个头领,总领三千马步军。再着金沙滩、鸭嘴滩二处小寨,只教张航、缪宇飞守把,就行接应粮草。大军次日清早起程,庄浩并余下头领送路已了,自回山寨。此是三月初七日的话。
且说马陵泊大军前行,沿路打探,也遇到不少逃难饥民,又听得峡山被围。娄小雨心下暗惊:“那里山寨草创,侯帅又遭了伤,官军若是攻打,他们如何敌得?”又看饥民不绝,心道:“我军中粮草如何救得许多百姓?”心中计较难表。看官,那娄小雨用兵,虽未必敌得过智多星吴用,却也广有谋略,更得马陵泊济济多士,因此可以群策群力,致胜裕如。雨霏思索良久,分付众人道:“我大军可先去攻打潍州城池,围魏救赵,吕坤键必然回救。只先拿住了他,潍州自破。待到进了城,再开仓放粮,以解救饥民。”又教千面玲珑李沫瑶与百变魔音仲若冰先行,潜入潍州城去。陈明远亦被分付如此如此。
数日间,大军已到潍州附近,娄小雨命全军擂鼓呐喊,意要惊动官府,以全峡山人马。果不其然,鲍保当先回到城中,却为何不见吕坤键同来?为是先前吕坤键已然不服鲍保,又心念饥民,故意推辞,对峡山只围不攻,全了一山百姓性命。鲍保自无本事,奈何不得。忽得报马陵泊来犯,惊的魂飞魄散,又不肯舍了峡山,急领了些许人马回城,忙教紧闭城门,躲回自家府内,只令重兵把守府邸。有诗为证:
空据府衙笼绛袍,豺虎得见便愁消。
鲍保为名真可保?不见枢密盛根苗。
次日,满城却都是马陵泊的告示,轰动全城,帖上写着:“马陵泊寨主陈明远,特此谕告:吾等吊民伐罪,替天行道,誓不伤损善人义士。潍州知州鲍保不体恤下民,强征赋税,心如虎狼,贪似猪狗。又自甘其丑,攀附权臣。圣人有云:苛政猛于虎也。由此三村百姓之反,罪在鲍保一人。奈何以一人之罪,强加元元生灵。峡山之反,何其无辜。若有伤损我江湖好汉,全家当诛。满城百姓军兵,莫要助此滥官,否则人兵到处,全家不留;若肯弃暗投明,反戈一击,取昏官首级者,赏银千两。谕众知悉。”
鲍保看了,心惊肉战,急请吕坤键回来退敌。吕坤键本不欲攻杀饥民,正好答应,却仍是留下一支军马把守,自领大队来救城池。路上又听来报:“城下一伙强人叫阵,大旗上书马陵泊字样。”吕坤键冷笑不止。
这边吕坤键拍马回救,那边早早埋伏一军,竟是陈明远统率的。两下相撞,陈明远与吕坤键阵前相见,呵呵大笑道:“小可陈明远,久闻吕统制大名。”吕坤键见马陵泊气势冲冲,人马强壮,以弓指道:“我潍州与你马陵贼人秋毫无犯,缘何要来侵我城池!”陈明远道:“吕统制,你那太守得罪百姓,便是得罪于吾山寨,又围我兄弟侯帅一伙,教我等如何坐视?今番吾等特来替天行道。统制何必保那贪官污吏,便请一同上山聚义如何?”吕坤键大怒,骂道:“贼人无礼!”本要向壶中抽箭,忽听得弦响,就把手一挥,将枝箭绰在手中。原来是马陵泊阵中和盛放箭,被他接了。和盛大叫道:“你倒有些本事,能接俺一箭。听得你箭法却好,因而留情,不忍将你射死。实话不瞒,俺祖上亦曾一箭射死了养由基,又三箭射死了楼烦,量你有何本事!你若不服,敢再接老爷三十箭否!”说罢,阵上众人都笑。
吕坤键折断了那枝箭,大叫一声:“贼子焉敢于我面前卖弄弓箭!”冲出阵来。马陵泊阵中擎天龙辛佳伦持凤嘴朝阳刀迎住,两个就在阵前刀钺交错,斗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陈明远恐辛佳伦恋战吃亏,再教坐地虎朱珂令去交战,替回辛佳伦。朱珂令飞马便出,接住吕坤键厮杀。征尘影里,斗到三十余合,朱珂令力怯,拨转马头便走。吕坤键取过弓来,望着朱珂令后背,飕地一箭射去,铛地一声响,中在背后护心镜上。朱珂令伏于鞍上,慌忙奔入阵中。
那华山谢顺看的心内火热,奔出大叫:“莫用箭,我便与你斗!”吕坤键道:“不用箭也不惧你!”迎住谢顺相斗。杀气丛中,二将斗约四十余合未见输赢。谢顺又斗数合,见坤键略占上风,乃诈败而走。赛孟尝季晓宇再出,方才与吕坤键斗了十余合,陈明远忽道:“我等好汉,轮战便是胜了,也不光彩。”季晓宇会意,诈败而归。
陈明远见时机已熟,道:“吕统制且歇,若是再战,恐伤了贵体,坏你一世英明。”旁边和盛也叫道:“我哥哥有心留你情面,不然再教你吃老爷神箭!”故意把话来撩拨他。吕坤键平日最自负箭法,见和盛如此,心中无明业火直有三千丈高,骂道:“今日非杀此贼!”如此,却中了计。舞起开山钺,就来唤和盛出阵厮杀。陈明远暗道:“若是此时擒他,倒是易如反掌,只是不好服其心,还须听从军师计策。”也发起喊,示意全军退走,就作佯败,领军四散而奔。吕坤键本欲回城歇息,又心想连败马陵泊四员将佐,凭着一身本事,怎地惧他,直拍马赶去。
陈明远在前面走,吕坤键在后面追。离城数十里有片树林,吕坤键昏了头脑,不知是计,只顾追赶。却看和盛一个丢了兵刃,骤马乱逃。坤键心中更怒,却不防座下马马脚忽地踏空,竟落陷坑之内。原来都是激将之法,故意教他来,好吃陷坑捉了。徐硕、刘涛、陈星三人从草丛雪地里扒出,都道捉住了。那边和盛也回,一起把吕坤键活捉了,衣甲、开山钺、弓箭、只马,尽数夺了,将吕坤键用麻绳背剪绑了,四人监押着去见陈明远。吕坤键咬牙大骂,忽然见陈明远一行骑马前来,领着一众褴褛饥民。饥民见捉得官军,都求速杀,要与家里报仇,呼声一时响彻林间。正是:
潍州城外,聚无数含恨冤魂;马陵泊中,添一位挽强名将。
直使:
害民毒虫尽授首,撼天猛虎齐聚义。
不知吕坤键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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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臨風 于 2024-8-31 22:33 编辑

第三十回 陈明远义释吕坤键
徐金锏力斗张豪轩
诗曰:
意气相投龙从云,豪情同契风化虎。
绿林头领陈明远,山林龙虎尽归服。
话说马陵泊活捉了吕坤键,饥民只要报仇,也有几个按纳不住的,逼近吕坤键身前,就待行凶。陈明远大喝道:“不得无礼,这是吕统制。”众饥民听了,又见那人一头灰发,茫茫跪拜道:“小民无眼,险伤了吕统制!”原来吕坤键素来爱民,自去年又把俸禄折成银钱,倒也赈济了许多不少贫民,前番又有阻鲍保杀饥民之事,自被小民心中记得,敬他如活菩萨相似。
吕坤键见此,也慌了手脚,问道:“你等为何从贼……”自觉失口,改道:“从陈头领?”当下有个老的道:“俺们只要投峡山那伙好汉去,听闻他们杀了许多富户,定有衣食。不想那狗官鲍保早已料定,于路上截杀我等,只说剿贼,害了许多性命,割去脑袋,权当功劳。天幸遇了马陵泊的大王救了俺们性命!”
陈明远亲自来与吕坤键解去绳索,又将自己身上锦袍脱下与吕坤键穿着,便道:“我已分付手下兄弟,自朱成、房圳起,每人于路巡视,见到滥杀百姓的官军,一概不留。”吕坤键看到这伙饥民,忽想起自己当初亦是穷寒人家,苦习武艺,方得统制。昔日穷时,所立下誓言道莫忘百姓,眼前一群穷老饿小,勾起往日所思——那死前护住孩儿的妇人,竟在此时难忘。吕坤键叹口气道:“那汝等何去?”说罢,猛然想起,若是回城,马陵泊依旧攻打,不得安生;若投三村,却是自家所令围了峡山。普天之下,竟无一处可令饥民安歇,遂低了头。
陈明远本喜吕坤键本事,又知他亲仁爱民,更加欢喜,道:“统制若不嫌弃,不若归我山寨,一可救潍州饥民,二可诛杀奸佞。”吕坤键猛然怒道:“休要误我去做那不忠的猪狗!”和盛在旁,忍不住道:“灰发的不是好汉,既已被擒,如何敢冲撞俺山寨头领!”吕坤键喝道:“叛君之贼人人骂得!”和盛道:“那叛民害民的,又当何处?你倒是如何对那狗官鲍保,可曾冲撞否?可如此毁骂否?俺和盛平生最见不得软骨孬孙!”吕坤键一听此,再也言语不得。陈明远见和盛出口伤了他,忙宽慰道:“兄弟卤莽冲撞,统制休怪。小可久闻吕统制赛由基的大名,今日有幸一见,误犯虎威,乞请统制饶恕。”吕坤键先是呆了半晌,忽地大笑起来,说道:“不错,俺自是没些分血性的,只因自家习了本事,反愈怕了。如今潍州百姓罹难,亦有俺的不是……”说罢,竟以头抢地,大哭不止。陈明远急来扶,吕坤键泣道:“头领所言有理,小将一时不明,当先未有一言阻鲍保害民之事,所罪罄南山之竹,不可书也!”和盛见此,改了口,也把话来劝,双双扶起吕坤键。
只见吕坤键拜道:“兄长是江湖上有仁有义的义巨子,小弟当追随兄长,鞍前马后!”陈明远心中欢喜,道:“统制亦是爱民之人,我等今番一为救峡山一行,二来乃为潍州百姓,打破城池,以好济民。不知贤弟可愿出力否?”吕坤键道:“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陈明远大喜,和盛也随即陪礼。当晚,房圳等人又率军回来,带着不少饥寒百姓,百姓都道是鲍保令人阻杀,被马陵泊好汉救了。吕坤键听了,更是切齿不已。有诗为证:
弩机当为栋梁开,天星得位自成才。
马陵泊上穿杨手,只今便是坤键来。
陈明远大怒道:“此番必取潍州,若杀不得这狗官,也不必回山了!”众人称善。吕坤键道:“小弟有一事要禀,虽是我领兵围了峡山,但众军多是鲍保的人。小弟虽有些心腹,亦难号令所有。”陈明远道:“不妨,我大军到潍州后,军师已自提一支人马,率钱、王几个兄弟,前去解救。”吕坤键道:“此乃军机大事,何与小将这外人……”猛然醒悟,自是感激陈明远用人不疑,也倾诉肝胆道:“兄长不知,城内现有一人与小弟是相识知己,也是好武艺。此人姓张名洲,字豪轩,莱阳县人氏,本是莱州兵马都监,因最不会谄媚奉承,结交权贵,近日吃小人以重金夺了他都监一职,遭贬为平民。其人善使一条镔铁点钢枪,神出鬼没,又有回马枪最是利害,以此都叫他为铁枪将。小弟愿说其同来入伙。”陈明远大喜。
再说鲍保那里,自吕坤键没了消息,心中盘算不定,如今城内危机,只得下令:“凡有异者,就地处死。”城内不知杀了多少无辜。城中富户亦怕强人杀入时,老幼不留,各自出资出人,一同镇压。鲍保又思必须一大将守城,有手下荐道那张洲武艺非凡,可以为用。鲍保大喜,忙命人请来。那张洲见鲍保所请,随着去了,礼罢问道:“恩相所请,小人已知,只是不知退了贼后,如何封赏?”鲍保道:“张都监莫念,待到功成之日,鲍某自当上奏朝廷,就请你为我这潍州兵马都监,富贵同享。”说罢分付去,只见数个美女托出几盘大银。张洲看了一回,笑道:“可有酒肉?”鲍保见他喜爱酒色,不同吕坤键,暗自欢喜,口里只道:“要酒肉,我这里有的是,只是……”张洲看他面有几分踌躇,遂相问。鲍保道:“本官听得闲人道,张都监与吕统制是个相识,他若投敌去了,阵前不好相见。”张洲省得,拍案道:“那个忘恩负义的吕坤键,当初他家贫时,俺无半点轻他,他倒是高洁,待自己做了统制,愈加清高,反把俺看的轻了!俺却时运不济,遭贬了官后,他为统制,却无半点义气,不曾保举俺做一个武官。这般无情无义之人,恩相莫要再提。若果吃他投了贼人,我必捉他回来问罪!”鲍保听了此话,心下暗喜,正是: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二日后,马陵泊大军杀至。鲍保急令张洲出城却敌,众富户亦支使银钱,凑足千两。张洲笑道:“难得你众户孝心,且请恩相留此,看小将破敌。”说罢取过镔铁点钢枪,下城开门。陈明远等人,远远见得吊桥放下,城门打开,又见官军出城,排成阵势。两边偏将当中簇拥着一员上将,横枪立马。此人怎生模样?有八句诗为证:
眼大眉浓面皮红,目射精光逼人寒。
银蟒单擒猛杀法,赤虎独觅烈胆肝。
关山飞将愿与去,易水行客誓不还。
江湖传称铁枪将,骁勇张洲字豪轩。
这便是前莱州兵马都监,张洲张豪轩。吕坤键望见了,拍马出阵,道:“请张都监出阵答话!”张洲见是吕坤键,上前喝道:“汝本是此处都统制,为何做了投敌小人?”吕坤键答道:“兄弟有所不知,只因那鲍保不恤百姓,到处害民,为兄何苦逆天而行,助他为虐?兄弟,你枪法出众,武艺过人,何必保那老贼。不如就此与我一起共事马陵泊,替天行道,为百姓谋福,少去受那些大头巾的气,岂不快活?”
张洲听闻大笑道:“当今良心尚有人带的?”把铁枪一招,命手下前去迎战。阵前走出两个将佐,一个叫毒黄蜂黄冲,一个叫黑沟老鼠劳初,都各有本事,却是一个刺,一个钻,只好用在宦海中,偏偏此时危难之际,往日钻营,化作索命桎梏。马陵泊阵上亦有两个好汉奔出,乃是凶太岁蔡子豪、卧街虎孙焕翔,只不到三五合,都把敌将砸死马下。石顺友喃喃道:“俺脚下却慢了,教两个兄弟得了先手。”张洲见折了二将,面不改色,道:“杀这两个值得甚么,敢与我一战么!”拍马横枪出阵。吕坤键知他本事,恐伤二人,亦提钺相迎。有篇文字为证:
四条臂膀纵横,八只马蹄交错。开山钺,点钢枪,铮铮声响;清风驹,黑煞兽,频频嘶鸣。一个春秋时养叔再世,一个五代间子明重生。由基名传寰海,铁枪声播天涯。正是天上神君相争,人间好汉厮并。两边力战果未结,三军久看眼已花。
那张洲与吕坤键武艺相近,正是对手,两个斗到四五十合不分胜败。吕坤键诈败而走,张洲追上。吕坤键本欲取箭射去,又怕伤了张洲,只挂了开山钺,取弓过来空拉弦。张洲听得弦声,忙勒住战马,然并无箭矢射来,心中知他不敢。
马陵泊阵中啸天犼袁梓鹏,见张洲手段高强,忍不住替过吕坤键,接住张洲便斗。二骑相交,军器并举。只一较,顿知是个好手。约斗十余合,张洲便望本阵而走。袁梓鹏不知是计,逞勇追去。只看他追得近了,张洲回身一枪,铁枪到处,袁梓鹏肩上早着,倒颠下马来。朱珂令、王宇琪、孙焕翔三将齐出,救得归阵。张洲也不追赶,哈哈大笑。
徐韬大怒道:“鼠辈焉敢伤某兄弟!”骤马便出。张洲见此人双手持锏,问道:“来将莫非金锏徐韬乎?”徐韬应道:“正是。”张洲道:“那害民之贼,三日之内,俺定都杀尽了,速来领死!”
言毕,张洲挺枪,徐韬舞锏,相互对住。张洲把枪刺去,分开双锏,直取徐韬当胸。徐韬不慌不忙,叉锏敌住,知他铁枪难当,只得近身,以巧可胜。张洲亦知此理,又不教他近身,施展神威,酣呼厮杀,与徐韬斗近五十合不分胜败。张洲见不能取胜,霍地把枪一晃,勒马便走。徐韬知是计,仍追了上去。待其近至身前,张洲寻定时机,回身将铁枪往徐韬喉咙上刺去。幸得徐韬眼明手快,早用双锏死死夹住。
张洲吃了一惊,说道:“徐总管果然好本事!”徐韬却道:“你亦是好手段,只可惜助那滥官!”松开手,放过枪,侧身躲了,就道:“今番你送我一枪,我亦当还你一锏,如此你面上也须过得去。”言讫,拨马便望本阵方向奔去。张洲暗道:“不过撒手锏耳,何足惧哉!”就拍马追去。
徐韬见张洲赶来,回身飕地一锏飞去,又暗自从了事环上取下枪。张洲见金锏飞来,使出浑身解数,只听铮地一声响,把金锏打落在地。豪轩心中窃喜,眼见追上,料定尚余一锏,只顾用心防备。徐韬左手横枪,右手持锏,见张洲近得身来,虚抬右手。豪轩只道又是撒手锏,举枪欲打,却被徐韬反手把枪在背后一架,又是铮地一响,架住点钢枪。徐韬扭回身转来,大喝一声:“下去!”只一锏,便将张洲打下马去。看官,徐韬这一对金装锏,单个重三十斤,就是铁柱也能打个缺,更何况张洲这血肉之躯?正是:
古来敬德战叔宝,美名三鞭换两锏。
今逢豪轩斗徐韬,传扬单枪易二锏。
毕竟张洲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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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30 13:19:00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江苏省徐州市新沂市
本帖最后由 臨風 于 2024-8-30 17:20 编辑

第三十一回  铁枪将智赚鲍知州
雄威将误陷孙家庄
诗曰:
杀手锏出不落空,孰知锏下惜英雄。
回转计除五蠹虫,与尔同赴水泊中。
话说当时徐韬一锏将张洲打下马去,未知性命如何。却是天幸张洲命不当绝,亦是英雄惜英雄——原来徐韬喜爱豪轩本事,敬他是个好汉,又因是吕坤键之友,故而倒拿金锏,打在左肩上。不然饶你就是铁打的金刚,铜铸的罗汉,也经不起徐韬这一锏。
张洲吃痛从地上爬起,徐韬在马上打话道:“此乃杀手锏,你倒是头一个受用的。”张洲知他手下留情了,暗道一声惭愧,复上马遥指陈明远、吕坤键道:“害民之贼!俺张豪轩三日内定当杀了!”说罢收军回城。徐韬见他又如此说,未解。陈明远亦退军回营。待到营内,吕坤键道:“豪轩是我知己,如此必有道理。”陈明远点头称是,道三日内必有变数。
是时娄小雨领着李明、赵梓晗两个,从峡山而来,入中军帐内。吕坤键见了赵、李两个,老大尴尬。娄小雨见不是话,连连道:“两军交战,各为其主,三位莫要结怨。”陈明远道:“侯帅兄弟如何了?”赵、李二人见是江湖有名的陈明远,又心念侯帅,先剪拂了,就道:“只是伤重,如今张庄主正于峡山看觑。”陈明远道:“侯帅是我山寨钱、王两兄弟的至交,必救得他转好。”说罢,又令娄小雨记下,待破了城,三村饥民,每户可多领粮食一石。又教随军医士,即刻动身去峡山与侯帅医治。赵、李二人大喜。
和盛又道:“且破潍州城要紧。”吕坤键方欲言语,赵、李二人又骂道:“恁地一个了得的铁枪将,竟亦是助纣为虐的!”娄小雨问道:“此人往日如何?”吕坤键道:“豪轩决非这般人,愿以项上头颅与他作保。”和盛怕二女发怒,相劝道:“吕兄既作保,必然无差。且罪在鲍保一人,只待拿了鲍保,交于赵、李两位姐姐发落,与候帅出气!”二女最恨鲍保,听得此,转怒为喜。片刻,帐外又来报,道是吕坤键的相识有书信前来。陈明远大喜道:“果不其然!”
再说潍州城内,鲍保见马陵泊把城池围裹,吕坤键又降了去,心中恐惧,大骂坤键不止。手下又禀道:“今日拿得贼人探子三十七人,已经杀了。”鲍知州稍安。张洲瞧在眼里,却道:“如今潍州已是孤城,只得发全城之民,共同御敌。”鲍知州道:“一切皆由将军。”张洲传令,教开仓放粮,先是俵济了百姓,又命每家明日于军械库,凡男子领刀一口,女子亦有短棒发落。鲍知州大喜,道:“若得却敌,鲍某必不负前言!”张洲笑道:“小将亦不负潍州。”
次日,马陵泊又发兵到城下,鲍保再叫张洲出战。正焦急间,张洲已召集了城内众百姓,忽地恰似暴雷般一声喝道:“你等俱为滥官污吏所苦,兵刃已有,义军在外,何苦再受他的气?不如随我共捉此贼,献与马陵泊的好汉!”百姓听了,齐发声喊,都来夺城门。官军那里拦得住?以此两下相攻,潍州失守,陈明远军马入得城来。张洲与陈明远等当下见了,先自陪了礼,甘愿到马陵泊入伙,共聚大义。陈明远如何不答应?徐韬亦是欢喜,就与张洲结拜为兄弟。
且说潍州城破,却是众饥民心中早怨,杀入城内,把城中有名的富户,多少都被牵连,老幼不留。李明见此,忙与赵梓晗请命道:“且先安民!”又听闻凶太岁蔡子豪杀红了眼,已坏了数十条性命,娄小雨忙下令出榜安民,不许伤及无辜,违军令者斩。次后杀了鲍知州全家,惟独鲍保吃和盛押过,交与赵、李二人。二女骂道:“待侯帅来了,再好生料理你。”
分付计点仓廒粮米时,喽啰又有来报,言鲍保一个贪滥,仓廒内粮食,十不存五,且都是朽坏——竟是鲍保变卖作银子了。粮米稀少,如何赈济得一众饥民?吕坤键闻说,心添忧闷。却得和盛请教弓箭,只得出城了去。教了一日,那绰箭的本事尚未教得,吕坤键道:“明日再教。”回到城里,只见兵火又起。原来却是境内流民,自听了潍州城破,一发来投,指望有粮。马陵军如何变出许多粮食?和盛献上一计道:“待俺支开吕坤键,可如此如此。”众人听了,没奈何,只得依了。那和盛之计,乃是教放任流民,去把潍州城内所存富户均屠戮了,所得钱粮,真个不计其数,方才解了万姓之急。吕坤键知晓后大骂和盛,就要火并,陈明远忙同众人陪礼,勉强息怒,自是把弓箭担阁了。
数日后,侯帅、张妮、钱仓政、王宇琪一军又至,也各自相认。侯帅倒也不记恨吕坤键,就道:“如今都是一山兄弟,常言道:‘不打不成相识。’”吕坤键面羞,自觉愧对侯帅一行,又悔骂和盛,只不好开口。赵梓晗、李明二女又把鲍保推来,侯帅冷笑道:“洒家自有好法料理你。”张妮会意,召集众民,先把鲍保刷洗干净,剃了毛发,又置一口大钟,把鲍保同生猪、生羊并上香料一同罩住了。众百姓吹歌大笑,也有哭的、骂的。当时生起火,团团围住。张洲听得钟内鲍保哀叫,笑道:“倒是便宜了这滥官。”众人都乐。鲍保自被分食,残骨亦被砸碎,有诗为证:
向来擅权便施威,恶盈典刑难失悔。
今日粉身碎骨者,原是残摧潍州贼。
过了几日,大军收拾完备,陈明远率众回山。乡村百姓,扶老携幼,烧香罗拜,以谢恩德。其中亦有愿跟着一起上山落草的,陈明远就教吕坤键、侯帅等人统领看护。
众位看官,暂记下潍州之事。话休絮烦,且说淮南东路楚州境内东南处,有一孙家庄,共有五七百人家,占地四百余里。庄主孙老者,自号无德,喜爱参道,却是半通不解,又是刻薄,往日把出许多钱粮,无一分与村民,反去请云游道人,与他取个少女,分龙虎、定阴阳,以求长生不老。恰才有个云游道人,乃是那笋冠仙刘永锡的徒弟,道号无虚。无虚自是奸滑,刘永锡每每劝他,都是阳奉阴违。待到艺成,只言欲云游天下,传道四方,骗了师父。一路招摇撞骗,恰遇了孙老者,更是臭味相投。
那时梁山遭那张叔夜一伙平定,徽宗皇帝大喜,更重雷将散仙。这无虚本是笋冠仙的徒弟,愈加大胆,横行乡里,与孙老者结为兄弟,把孙家庄经营得与个王国相似,官府尚不敢惹,那刘永锡亦不知此徒所为。孙家共有五子,本以金木水火土为名,无虚知了大笑道:“如此不得富贵,待贫道与侄儿换个富贵名字。”乃改做孙鑫、孙森、孙淼、孙焱、孙垚。
这五子待学武艺,又招个前武举,唤做澹台立的,做了个教师,称是“孙家护庄大将军”。五子共称孙家五虎,效五虎将之事。无虚自号“丞相”,庄内主管以下,各亦有官职诨名。无虚又道:“孙家富贵,将来必出将相。”乃建言于庄内修龙池,强逼村民取诸色鲤鱼,投入池内,道若有百尾,定有化龙的,当可赐福。数月间,强取豪夺,害民不可数也。
却巧那日潍州城破,孙老者有个亲族,吃流民百姓在城内杀了,孙老者闻知大怒。只道他为了亲眷?却是当初那户与他争了家产,由此决裂不相往来,如今死了,家产尽与马陵泊发散救济了,教他如何不肉痛?乃与无虚道人、澹台教师、五个孩儿一同商议,都道:“早晚与马陵泊一战,且先准备为上。”无虚又道自家曾习得一阴尸五行阵,可以布阵御敌。孙老者大喜。只说四月初三这日,孙家众人正计较防御一事,有主管来报:“本是龙池新要投的三尾鲤鱼失窃,所征渔人方海锦亦不知所踪,定是他偷了去。”孙老者大怒,道:“若捉了他,必片成片,喂本庄鲤鱼!”
原来那个方海锦本是四近渔人,每每见孙家强横,心中好生不快。近来却听闻马陵泊十分兴旺,又见孙家必催鲤鱼,故动了上山心思,索性缸载了那三尾鱼,推车去入伙。曾有诗赞这方海锦道:
水下功夫甚了得,惊涛骇浪又如何。
满泊皆唤方海锦,不畏江洋与大河。
却说陈明远一行已从潍州回山不久,方海锦由病西施余媛引上聚义厅拜见了,就道:“小子姓方名海锦,祖贯秀州人氏,平生只靠打鱼过日。因小子善通水性,于水中能伏个把时辰,人都称我作水里狂。江湖上久闻义巨子大名,天幸见得哥哥!”陈明远正在恍惚,田雅珠在旁提醒,才回神道:“恕罪!”原来军师娄小雨身为女流,本是体弱,此番攻打潍州,路上饿殍甚多,沾了疫气,正在害病,故陈明远心不在此。
那边季晓宇接过话来,先是安抚了,教他做个水军头领,去缪宇飞后面坐了。方海锦大喜,又道孙家备下法阵,厉兵秣马,意在马陵。陈明远怒骂道:“泼贼道敢捋虎须,若不是山寨厮杀困乏,军师又害病,即刻发兵,殄灭这老狗!”路新宇见此,说道:“常言道:‘养痈不若溃疮。’怎能教他养成了气势,轻我山寨?小弟愿领一干兄弟,去灭了那厮!”陈明远道:“不知其他兄弟意下如何?”座下吴玮璠自听了寨中头领杀鲍保的言语,心中按纳不住,急急道:“小弟自上山起,未立寸功,那孙家既然不良,愿去厮杀一遭!”陈明远道:“兄弟,令尊一书教那张叔夜征伐王庆,与我山寨灭了多少刀兵,岂不是大功?况你若遭那贼人伤了性命,不是好耍。”吴玮璠听了焦躁,高声道:“那是我父的功,干我何事?想俺当初也杀退番将,京中也做得人!如今反要缩手缩脚的,不得去杀些贼鸟!”力鹏见他如此,也道:“哥哥,既非攻御官军,小弟愿与吴贤弟同去。”陈明远见此,心中也起了豪兴,道:“既然如此,还望众家兄弟扶助,休辞辛苦,再去走上一遭。”
当下教铁判官谢德伟拨定打孙家庄人马:路新宇为前队先锋,朱成为副,宋凯强、张洲、力鹏、房圳、闫言、王铁树、曹崇坦、孟子程、吴玮璠、张航、缪宇飞,十三个头领,部引马步军兵三千,方海锦为引路向导。和盛因欺了吕坤键,自觉不好相见,也要下山。陈明远答应了,教与路新宇一伙,自己则为中军主帅,并王凯、石粮诚、李杰、徐宝,部引马步军兵七千。共计二十个头领,来日下山。
次日大军临行前,陈明远唤过吕坤键,教其与自身一队,共同下山攻打孙家庄,意在为他与和盛二人讲和。吕坤键不好推辞,只得应了。又见军师娄雨菲抱恙而来,将书信一封交与陈明远,道:“孙家庄在楚州地界,那楚州城内有我一挚友,名唤小张良姚雨汐,才智不低于我。兄长若遇着难处,可请他来为军中献计。”陈明远道:“军师多为山寨操劳,且安心养病,静候大军得胜归来。”忙着刘楚搀扶回房。当时与留守头领辞别,大军往孙家庄而去。
时值孟夏初六日,大军一路畅行,沿途秋毫无犯,两日后便到孙家庄前,尚有数十里路。大军下了寨栅,路新宇在中军帐里坐下,便教吴玮璠同方海锦入去探路。吴玮璠自思:“量他这个村子,能有何惧。”竟私下点起十数个喽啰,与方海锦前去探路。行至半道,远远望见庄上盘着黑气,心中疑惑。方海锦道:“那孙老者有个结义兄弟,生的古怪,来路不正。”吴玮璠嗤一声,也不答,道:“且再近些看。”又行了两三里,风中隐隐散着些腥臭气。吴玮璠心躁起来,忽然听得数声梆子响,一声哨,早有乡兵埋伏出来。只看为首一人骑匹黄鬃千里驹,金旗绣着个“鑫”字,正是孙老者长子孙鑫。
孙鑫大叫道:“何处贼子,敢来我庄上打探!”吴玮璠见对面人多,情知不可恋战,先叫喽啰护着方海锦走。孙鑫那里肯放,拍马捉将。吴玮璠当先抵住,斗上十合,胜负难定。孙鑫暗道:“这贼倒也了得,不似绿林中手段。”心中略疑。吴玮璠因挂念方海锦,只得拖延。又斗得二十合,孙鑫起了性,喝令庄兵,先把退路截了,道:“是好汉的,留下与爷爷大战三百合!”众人又发声喊,吴玮璠如何不惊?那孙鑫于五子之内,虽是长子,性儿却最是粗卤,争强好胜,自习了武艺,每每要显本事,多不得发市,如今遇了敌手,岂能放过?也是吴玮璠命不该死,若是得遇其他四子,人多势众,早早吃他拿了杀了。
二人正在斗间,忽听得有人叫唤。孙鑫收了枪,回首望去,来的那人一袭猩猩红袍,乃是四弟孙焱,身后跟着一骑牝牛瘦道人,形容少见,怎见得:
穿一身青不青白不白鹤绦袍,执一把长不长短不短鹿麈尾,生一张歪不歪正不正千削脸,说一口道不道俗不俗秽言语,行一场奸不奸恶不恶亏心事。
那道人正是无虚。又有数十庄兵,已把先前走的十数个喽啰个个捆了,却似抽了魂般,浑浑噩噩,任无虚处置。
孙焱嚷道:“哥哥教他走了十数个小军,若是那马陵贼人探得明白,不是小事。”孙鑫道:“原来是马陵泊上的贼,我们不去寻他,倒来搅扰。”无虚亦道:“只可惜教泅水逃了一个。也罢,贫道阵法,妇孺老残已是齐备,倒须些精壮汉子祭阵。”孙鑫明白,亦要立功劳,更是勇猛来战。吴玮璠已知今日难走,想起老父,又是在山寨一场,也发起狠来,舍命相战。两边厮杀,本是一般本事,然孙鑫终是惜命,眼见落了下风,无虚冷笑道:“孺子尚敢行凶!”把袖一挥,不知使了甚么邪法,吴玮璠当时头昏,坠下马来,孙焱赶过捉拿了。正是:
虽学降龙伏虎艺,那知邪魔更难驯。
当晚,方海锦一个逃回军内,诉说前事。路新宇听了大惊,跌足道:“明远兄长把吴玮璠交与我手,我却一时糊涂,反陷了他。”诸人都来安慰道:“吴家兄弟虽是本事算不得十分,倒是个心直好汉,皇天必佑。”力鹏进帐,闻吴玮璠被擒,也道:“先锋莫忧,歇息一晚,明日某去打那鸟庄!”和盛几个,也是这般说。路新宇听得此,反转喜道:“自古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山寨弟兄情同骨肉,必能剿灭了那厮们!”是夜辗转无睡。有诗为证:
孙家枉仗子嗣能,孰比马陵一心同。
手足相协施鼎力,踏破龙潭解英雄。
次日天明,路新宇按纳不得,整点人马,造饭吃了,号令朱成、力鹏众将,摇旗操鼓,杀奔庄前来。孙老者已得报了,问无虚阵法如何。无虚道:“贫道那阵,非但须得七七数的人作祭,又分男女、老幼、生死、伤病的数。作祭还须择定时日,不得疏忽。此时虽可施法,只是威势小些。”孙焱急道:“那昨日俺捉……”忙改口道:“道长捉的贼人,可能作祭否?”无虚颔首,道:“今夜便可。”澹台立听了道:“既如此,今日且看小可退敌。”孙老者鼓掌笑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专待将军建功。”澹台立得令,领了孙家五虎,各各披挂,浩浩荡荡,出庄而战。无虚又道:“贫道同去,观那马陵贼人本事如何。”孙老者大喜,亲与无虚把盏。
只说孙家五虎并澹台教师,与那无虚道人领兵,在庄前一字排开,与马陵军相望。只见孙鑫指阵骂道:“你等反国贼寇,待俺孙家五虎仿效张叔夜,把你等尽数捉了,押上东京,与那梁山贼寇一般!”路新宇闻言大怒,挺枪出马阵前,骂道:“孙家小贼种,教你立死!”孙鑫浑然不怕,口里还道:“贼将通名,功绩簿上却好标写我功!”路新宇喝道:“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厮,天下那个不闻我圣凌风名号!”孙鑫笑道:“早听闻马陵泊有个甚么东京劫法场的,原来是你。待俺拿了,教你早日去与梁山作伴!”话方说罢,新宇已到,孙鑫稍慢,险遭了他手,不由吃了一惊,忙专心对敌。新宇手中那条钩镰枪,共有大小两个侧钩,上钩军器,下钩马腿。孙鑫毫无招架之力,方才十合,不敌败走。新宇追去。孙家阵中澹台立忙出阵替过孙鑫,来战新宇。澹台教师使一把开山大斧,施展武艺,与新宇逐渐斗到六七十余合。
千丈坑朱成见此,急叫道:“哥哥休要恋战,且回阵歇上一歇!”飞马出阵。那澹台立全无畏惧,独战二将。三人六条臂膀交错,又斗了三五十合,澹台立虽只是招架,却仍未落败。九霄龙力鹏见状,大吼一声,提擂鼓瓮金锤道:“两位兄弟且退,看某战他!”亦来助阵。澹台立见又来了一个力鹏,不敢贪战,横劈一斧,险些伤着路新宇与朱成,就往阵上奔走。孙淼、孙焱赶上,接住力鹏便斗。路新宇与朱成亦回阵去,都道:“那贼将好个手段!”路新宇又看阵里,力鹏与孙焱、孙淼厮杀。力鹏是个莽性猛将,战到四十合开外,一发力,磕开孙焱兵刃,唬得孙淼心惧。马陵军一发喊,军势大壮。力鹏本要打死一个,心里又想着吴玮璠,暗道:“还须活捉。”只此一念,手起处,一锤把孙淼连人带马砸翻在地,慌得那孙淼杀猪般大叫一声:“道长速救!”只看无虚飞腾而起,驾一片黑云,当空喝道:“马陵贼人,休得猖狂!”一手挥风,就打力鹏。力鹏气性高扬,也险些跌倒在地。
那无虚又是把手一挥,道:“布阵!”只见孙淼连滚带爬,孙焱拨马狂奔,都回到阵中。孙家军来回奔走,大旗飘动,转瞬之间摆成一阵。马陵众人见那阵是个甚么模样?但见:
长男先御素兵前,皂黄分列两阵边。
森焱更统后军众,五行摆布剑戟严。
那五军各着一色,为首孙家五子,身上亦各有光华,颜色倒是发些暗气。马陵军见了,都知不妙。路新宇道:“贼道似有妖法,且先退军。”话未说完,那无虚道人把手一指,喝一声:“疾!”只见阵中先是阴风习习,黑雾飘起,转而又是嚎哭之声,腥气难侵。孙家五子,涌潮般率军杀来。力鹏听得耳边军器声响,呐喊声不断,不敢怠慢。孙鑫跃马来与力鹏相斗,力鹏接住,竟觉孙鑫力大沉重。孙淼又至,也是一般,不似方才模样。那边朱成并住孙垚、孙焱,张洲急急来助。路新宇当住澹台立,房圳与孙森对敌,亦是如婴儿斗壮汉般,各自心里叫苦。无虚这妖法,有分教:
五行变化,玄妙苦耐;阴尸暗涌,险毒难察。
直使:
        楚城境内访高士,异国界中拜神仙。
不知众人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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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13 13:17:56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江苏省徐州市新沂市
本帖最后由 臨風 于 2024-8-30 18:16 编辑

第三十二回  护雄威和盛归神
谋孙庄雨汐破敌
诗曰:
慷慨英雄歌楚淮,身魂先行妖雾开。
神机扫却烟冥日,似是子房出山来。
话说马陵泊这支人马,如何敌得无虚道人的妖法邪阵?大军遮拦不住,溃散惨败,众人仓皇,亏得路新宇、力鹏、朱成三人压阵,奋力当住孙家一众。那澹台立大喝一声,四下孙家军兵又来围杀。乱军中,和盛负伤,本敌不得众军,又遭澹台立赶过,吃一斧砍在肩上,跌下马去。力鹏心躁,朱成死命扯住退走。孙家庄军兵赶杀两里,无虚道:“莫要出了阵!”也是马陵军命不当绝,天使众人逃脱。
回营记点,大军折了竟一停,众头领中不见了和盛。有小校道见着和盛吃伤落马,不知死活。路新宇泣道:“和兄弟恐被捉了去!”众人好心劝住。是时陈明远与吕坤键一伙中军人马到来,新宇报说了此事,陈明远亦是大惊。张洲道:“娄军师曾道,可请那甚么小张良的破敌。”陈明远点首道:“可有兄弟愿替为兄走这一遭?”李杰、徐宝二人道:“小弟愿往。”路新宇亦道:“既是哥哥来了,请主持军马。此番之败,罪皆在我,亦愿亲去请那个姚雨汐来助。”陈明远知他自责,也是答应了。当日,众人不思茶饭,各自郁闷。
正所谓死生有命,和盛自落了马,早被澹台立活捉了,虽是伤重,却仍骂不绝口。澹台立冷笑道:“泼奴贼儿,此间自有你受用的!”先把和盛截了母指,丢在黑牢里,再去请功。吴玮璠在牢里,见和盛被押来,体无完肤,急急上前看觑。把牢的孙家庄客道:“生祭自是难保,今夜就是你的死日,尚兀自救人哩。”吴玮璠那里管,扶起和盛。和盛见是吴玮璠,惊喜交加,缓缓再看,却见吴玮璠亦带伤,方知吃打了无数,便问道:“他们可知哥哥是谁?”吴玮璠摇首,和盛心中计较了。
当夜,无虚与孙鑫、孙焱前来取人,和盛大骂不止。孙焱大怒,取过杆竹棍,就往和盛肩头刺,涌出脓血来。无虚道:“且把先擒的贼儿带出来。”孙鑫正要命人动手,却见和盛说道:“且住!你等可知这人是谁?他是当朝太尉之子,天子钦点的讨我山寨正先锋,雄威将吴玮璠!”众人大惊,吴玮璠亦吃了一惊,却不解,忙叫道:“你怎能勾坏山寨之事!”孙鑫、孙焱忙问:“前番只闻那吴玮璠身死在马陵泊了,此言当真?”和盛把牙一咬,托出前事。几个议论道:“既是如此,且不能随便坏了这贼,待破了马陵泊,报与朝廷,更是大功。”吴玮璠方省和盛心意,故作慌张,急急道:“俺不是甚么吴玮璠,大名唤做孙云鹏!”孙家那里肯信,孙焱骂道:“贼子焉敢辱我孙氏!”无虚又道:“话虽如此,只是祭阵不可缺,便先拿今日捉的这贼人,身躯祭了众鬼。”孙鑫道:“如此朝廷那里却少了分功劳。”无虚道:“无妨,可留下脑袋。”说罢教众庄客进来拿人。吴玮璠死命扯住和盛,不肯放手,可知无用。和盛再要骂时,遭孙焱使刀插在口里,碎了舌头。众人抬着和盛,一发的出去了。有诗为证:
堪钦和盛凌云气,至死丹心不改移。
百八慨聚钟吾日,赤魂依旧绕黄旗。
且言路新宇、李杰、徐宝三个去请小张良姚雨汐,却是因那楚州城临近孙家庄,太守惶恐,城内城外严令盘查,以防马陵泊细作。李杰见状,从怀里摸出数两银子以行贿赂,守城军士才肯放行。三人进得城来,正要打探,忽察身后有人,路新宇急忙回身一看,只见一个妇人,笑嘻嘻,却不认得。李杰、徐宝亦看去时,忽地大喜,原来是二人同乡的旧相识。这妇人是谁?她姓陆名影,人称朝天竹,其人心思缜密,能言会语,便是皇宫禁地,只凭三言两语也可混入进去。曾有诗赞陆影道:
青山归远且独行,春衫步履踏浮萍。
伶牙俐齿才出众,如竹朝天是陆影。
只听陆影道:“姚师父却接了马陵泊的书信,还请去寒舍一聚。”三人问了才知,原来娄小雨虽病,心中记挂,又令沈涛先往楚州传信。姚雨汐接了,专教徒弟陆影候在此。路上李杰又说了曹州之事,徐宝又说闹了江宁,陆影感慨不已。路新宇思忖道:“想来这先生定然有意入伙聚义。”
方到门口,就见沈涛迎着,旁边又立一女,生的娇艳,朝三个礼道:“师父候你们多时了。”陆影道:“这位姓吴名赛凤,吉州人氏,论齿序长我一岁,因入门晚,只得做了师妹。莫看她生得一副好面皮,就要轻她,我师妹却最是个重礼的。当初有奸徒谋她,教师妹治了,用计效那商纣时妲己敲骨的法,打断了腿,故自号九尾狐。”吴赛凤轻笑一声:“师姐莫要取笑,小妹又无师姐的好牙嘴,剖了那登徒子的肚肠,只求个恶名安稳度日便是。”亦有诗赞吴赛凤道:
聪颖独慧性淑均,识得佳人名姓吴。
青冢黄昏趋日落,赛凤别号九尾狐。
路新宇几个进屋,入了前堂,只见一人道袍着身,两指儿捏着碗茶,也不起身,斜眼看着众人。吴赛凤道:“师父在上,人亦到了。”路新宇急要摸出书信来,却被姚雨汐抬手打断,问道:“既是马陵泊的,怎么此时方来寻我?”几个顿道:“为是娄军师害病……”姚雨汐不耐烦道:“娄雨菲既是我旧友,却是有难了方忆起我来,教我学牛子出力,与尔等同去山寨落草?我又不是穷贱无处化饭的人,若要上山,也早有把交椅,你那军师亦当相让才是。如今请我,乃是轻了。”四人听了,惊怒交加,有欲陪礼的,也有要发作的,各有计较。那姚雨汐又道:“如今有难请我,是长请教我落草的,还是短请用了即弃的?尔等登门又无好礼,我小张良便恁地不值一文?”一番话,说得众人哑口。那边陆影欲要圆场,吃姚雨汐一瞪,不敢说话。这边吴赛凤看师父眼色,会意退了。姚雨汐见此,又分付陆影看茶,自己先回内屋歇息了。
四人在旁懊恼道:“这人无礼!”陆影却是肚里寻思,知道师父话中有话,乃道:“头领们勿忧,我师父这般定有缘故。”四人不解,陆影又道:“师父本有大才,累因家贫,中举被人夺名代替,无处宣泄,故改习军策。不想又撞上大寨那个知己对头娄军师,每论兵法,必面红耳赤方休。后来开馆教文,说也奇怪,当初夺他头名的那家子弟,吃人飞锥杀了,师父就那时自号为小张良。官府上下查问,拿不得把柄,只得软监于此,每五日,必有检视。”
路新宇听了,思索道:“此人胆大包天,杀人倒也可敬。”稍回心。李杰、徐宝两个道:“如今再劝为好,还是直抢他回大帐里好?”沈涛道:“我们都是粗人,不如回营教明远哥哥来请。”陆影道:“听闻那孙家庄无虚道人妖法非凡,师父虽会兵法,却不谙道术。”
正说间,见吴赛凤领着几个官差至,原来又到那时节。只看为首一个官差生的面黄骨立,形容猥琐,眼儿只在吴赛凤腰上看觑。路新宇几个见了,各自提防。那知那官差正是人苦不自知,指着四个头领道:“这几个贼鸟是谁?”作势要常例钱,身后一众嚷起来。吴赛凤呵呵陪笑,只说是亲戚。却被那厮伸手摸在肩上,笑道:“原来是自家人。”陆影按纳不住,怒起骂道:“狗奴敢觊觎我师妹!”官差闻言大怒,一巴掌把陆影打翻在地,叫道:“你两个要造反么?”
当下四个头领亦忍不得他,徐宝把盏砸在官差面上,大喝道:“老爷们就是反的!”一道发作,各自掐脖索颈,伏侍了数个官差。有那侥幸要跑的,尚未出门,却见扑地倒了。众人回看,乃是姚雨汐,手里拿着张弩。为首那个官差还待叫嚷,被吴赛凤一脚狠踢在脸上,断了下颌,唾骂道:“狗奴焉敢对我姐妹无礼!”徐宝见做出事来,问道:“事已至此,不知姚先生有何打算?”姚雨汐看向吴赛凤,微笑不答。吴赛凤道:“师父被拘困久了,又不信马陵好汉的义气,故小妹出此下策,引了官差来,却不料伤了陆影姐姐。”姚雨汐方才道:“此怪不得你。眼见你等好汉血性,吾虑已消,此番必助马陵泊破敌。”说罢,扶起陆影。众人大喜。吴赛凤又看那官差已然昏死,拔出头上钗儿,一把插在脖里,轻轻搅了搅,慢慢杀了。
陆影又问房屋当如何处置,姚雨汐道:“无须留,烧了为上。”便教陆影自先收拾,自家取出包袱。路新宇三个谓沈涛道:“沈兄可先回营报知哥哥。”姚雨汐却道:“且慢!我虽能布阵排兵,却从不通道术。此番须有异士相助,方可灭除孙庄。”见众人犯难,姚雨汐又道:“昔日梁山好汉聚义,公孙胜、樊瑞均有修行,大寨既自称效仿梁山,何不去二仙山请人?”路新宇叹道:“陈希真拿我一清哥哥时,二仙山罗真人尚不曾帮。我们又从未去拜会,料想此事难成。”雨汐冷笑道:“既连他弟子都不救,莫不是天灭梁山?似此,吾等安能逆天否?”新宇性急,也只好推说不是,亦不知内中情形。雨汐见此,摇首道:“此终是大事,须有个结果。头领暗藏于心,可能自答?将来再遇旁门左道之人,仍不见二仙山否?”新宇细思了,点首道:“先生说的是。”便与沈涛道:“就请沈兄同我先去二仙山走上一遭,姚先生由李杰、徐宝护送回营拒敌。”沈涛听了二人言语,只知有理,遂答应了,与新宇同众人辞别,起程往二仙山而去。姚雨汐则与陆影、吴赛凤二人,同李杰、徐宝齐来见陈明远。
且说马陵泊寨中,陈明远听得请来姚雨汐,大喜,忙率众出营相迎,接着姚雨汐便拜道:“山寨不才,娄军师又染风寒未愈,因此劳烦先生为山寨出奇画策。”姚雨汐亦拜道:“久闻义巨子大名,今日相见实乃三生有幸。小生不才,定当效力。”陈明远忙请姚雨汐进帐,坐于主位,又令设宴,便把阵前情形相告。姚雨汐见陈明远重他,心中欢喜,筹划了定,道:“小生必竭心尽力!”陈明远问道:“先生可知此阵?又有何良策破之?”姚雨汐笑道:“据兄长与众头领所言,我已知晓。此阵名唤阴尸五行阵,须合生辰八字、命理人数的二十一人,老弱妇孺残壮病七等二十八人,共七七四十九人祭阵,凶恶异常。若说破他倒也容易,须用相生相克之理。只是布阵之人,必颇通妖法,小弟又无道术,若他用起来,则难破之。不若先缓数日,待路头领消息,况此阵还未完全布下,尚有时日。”陈明远道:“既尚未完全,岂不是又将有人祭阵?还望先生设法为民除去这一祸害。”姚雨汐见陈明远仁义,改容正色道:“兄长心怀仁慈,岂怕大事不成?小弟孟浪,今日虽肝脑涂地,亦不悔追随!”即刻分付众将,道如此如此。遂有诗赞姚雨汐道:
脸黄双眼俊,心巧智虑精。
罗袍束玉环,乌纱就纶巾。
筹措通三才,指点破五行。
尽称小张良,雨汐冠群英。
再说孙家庄内,孙淼见祭了和盛,道:“如今还差八个祭阵的,那八字最是难凑,又不能随便买些男女祭了。”孙垚道:“我等均是合五行的,自然能祭,却不足数。”孙淼骂道:“那有自己寻死的!”孙森道:“我有一计。”乃分付庄户道:“我父欲与我兄弟五个顾人做替身出家求福,须生卒年月如此如此,合者全家皆有供养。”众庄户贫苦,那知关节,自踏鬼门。当时择选了七个。
次日,孙森得意,只望立功破贼,央求无虚发阵应敌。当下气势汹汹,自与孙淼、孙垚二弟,背了孙鑫两个,驱兵杀奔陈明远营寨来。众头领在营中,遥遥见黑气卷地而来,各自心惊。陈明远急教出营布阵,压住阵脚,只待姚雨汐分付。雨汐招动号旗,闫言施放号炮,远处方海锦等人听得,就地下各自开挖,埋下些铜钱、桃枝等物。原来姚雨汐虽是不精道法,却意图打破风水,好断地气。这番马陵泊与孙家正厮杀时,孙森忽然力倦,盖为他本仗妖法神通,换上百斤重铠兵刃,如今抽力,反为拖累。镇山柱宋凯强接住孙森便斗,枪枪狠逼,孙森如何招架?强撑三四十合已是不敌。那壁厢孙淼幸得甲厚,乱箭难伤,仓皇逃走。孙家人马大乱。朱成、张洲两个,领兵两边裹杀而来,孙垚脱身不得,战二将不过数合,吃二人一刀一枪刺杀。
眼见众好汉功成,只看孙家庄护庄大将军澹台立,带着孙鑫两个挥斧杀来,身后浮着妖道无虚。力鹏当先当住澹台立,锤斧交加,铿锵震耳。无虚见阵法有异,口中念咒,一时阴风骤起,怨鬼哭号,四处拿人。孙家四子,各觉体力重回,又都发起狠。吕坤键命人护住陈明远,自己迎敌。马陵众将虽是勇猛,如何敌得妖法?喽啰亦多着伤。无虚在空中大笑不止:“何处小儿,敢在道爷面前卖弄!”王铁树、曹崇坦、孟子程、王凯领喽啰乱箭射去,却因黑气笼罩,伤不得无虚分毫。地下阴鬼拖倒马匹,张洲着伤。吕坤键欲救,不防孙鑫赶上,猛地一枪,将吕坤键打落马下。孙鑫正欲行凶,却是一阴鬼舍身扑倒座下马匹,救了吕坤键。坤键一惊,见那阴鬼模样却像和盛,不禁呆住了。朱成急赶过,扯起坤键,又去救张洲。孙鑫起过身,暴喝一声,把那阴鬼掼杀在地,打回黑气。
无虚半空中尚在得意,阵中姚雨汐架起弩,觑准发力,箭似流星,一声:“如意子不要误我!”却是淬了黑狗血的箭,无虚不曾防备,正中在身上,大叫一声,半空里摔落下来,跌的发昏。孙淼见状,脱了衣甲,忙带人扶起无虚,败回庄内。五行阵复乱,澹台立、孙鑫不敢贪战,亦退回庄去。力鹏、房圳乘势就乱军中拿住了孙森、孙焱两个。马陵军大胜一场,欢天喜地。回到营中,姚雨汐谏道:“此番虽胜,实属无虚未曾防备,待他伤好,定大举复仇。”陈明远又教押过孙森、孙焱两个,欲将去换和盛与吴玮璠。二孙俱道和、吴二将平安,陈明远心喜。正说间,只看吕坤键提钺而来,当时不由分说,一钺削掉孙焱头颅。众人大惊,拦住问他缘由。吕坤键弃钺于地,放声大哭道:“和兄弟已然休了!”孙森见事已败露,磕头如捣蒜般乞命,备说了实情,又道吴玮璠尚且无事,可将自己去换回。陈明远闻知和盛身死,惊的从椅上跌下,潸然落泪。众人忙扶上座,且令推下孙森,再做计较。有诗为证:
忠魂凛凛视尘苍,不惭马陵作醉乡。
归来仍缘袍泽誓,纵死犹闻侠骨香。
话分两头,且说路新宇与沈涛两个赶往二仙山,定要求罗真人相帮,早些攻克孙家庄回山。幸得沈涛神行法在,倒也迅捷。原来这沈涛的神行法却似神行太保戴宗的一般,只须画两道神行符与同伴的缚在腿上,立于他侧,作起法来亦可疾行如风。是日二人路过一镇上,遥看一群人在那里围着议论,心中好奇。走过前去,只见一个大汉踏着一人,口里叫骂,身边一个妇人。脚下那汉子大叫:“奸夫杀老公了!”二人闻言大怒,就要动手,正是:
要逞义勇血,欲杀不平人。
直使:
缘结二仙喜教化,仇血孙庄悲命亡。
不知前路究竟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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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臨風 于 2024-3-12 18:15 编辑

第三十三回  罗真人惜叹公孙胜
姚雨汐祷灵山神庙
诗曰:
无虚道人守孙庄,空仗妖术欺天丁。
真人遣下罡星至,魂归地府时已应。
话说路新宇、沈涛两个,只见一大汉踏住一人,面色愤愤不平,脚下那人只叫奸夫打杀老公。大汉闻言更怒,一脚发力,踏得那人又道:“爷爷饶命,肋条要断了!”二人大怒,待要上前相助时,那大汉却先叫道:“俺杨文轩岂是你这贼污蔑的!”路新宇见他生的雄壮,腰间挂一对熟铜锏,不似歹类,心下奇怪,遂上前问道:“敢问壮士因何事争执?”杨文轩见路新宇相貌堂堂,眉目凛冽,不由起敬,道:“俺本过路的人,却见此泼皮没来由纠缠一女道,一时不忿,方来教训他一顿。”
路新宇转看那女子,果是道姑打扮,那里有半分嫁人的模样?那女道定了定神,也开口说道:“好汉不知,贫道乃二仙山罗真人座下弟子,俗姓孟,法号虹一。本是孤苦,流落山下,幸得罗真人大开恻隐之心容留。只因今日无事,贪图下山作耍,不想竟被这泼皮纠缠,意图不轨,多感杨壮士施救。”路新宇与沈涛见她说是罗真人的弟子,心中欢喜。那个泼皮情知耍赖不过,先骂了两句,道自家乃是镇街大王乔大,又是讨饶一番,喋喋不休。只听周围有人议道:“平日只欺辱良家女子,今番终吃利害了。”路新宇见说,暗自冷笑,与沈涛道:“沈兄且带他去县里见官,事毕再来那边酒店相会。”沈涛会意,夹起这厮,作法先去了。虹一见了,暗自称赞沈涛道法精妙。路新宇便邀杨文轩、虹一,同去酒店阁子里坐下。
路新宇先取银来,令酒保安排菜蔬果品等,就与杨文轩饮酒。虹一吃不得酒,便把茶来。数杯饮过,三人各推了年纪,新宇先道明了马陵泊的身分。杨文轩大喜,道:“我本常州人氏,江湖上称我作醉金刚。近来常闻马陵泊的大名,又久慕陈明远哥哥的为人,今遇路头领,愿求引荐上山聚义!”新宇亦喜,方欲再言,忽地思索道:“引他上山坐把交椅却不难,当与他寻些功劳,教寨中的孩儿们服他,面上也好看。”又想起虹一被欺之事,乃道:“兄长愿来聚义,却是好事,自然容易。只是愚弟这里倒有一事相托,望勿推却。”乃说了如此如此。杨文轩听罢,喜道:“兄弟宽心,此事只包在我身上。”当时答应了。路新宇又与他一半盘缠,杨文轩辞了二人,自先离去了。
路新宇又把山寨攻打孙家庄,无虚妖法难敌,欲求罗真人指点一事说了。虹一点首道:“既是有一清师兄的情分,更不妨碍。此处即是九宫县治下下营镇,二仙山距此二三十里,只随我去便是。”话音方落,只看沈涛已回来。虹一惊奇,发问道官司怎这般容易。路、沈二人相视而笑,原来沈涛将乔大那厮带去一个僻静处,把他一刀割做阉人,死生自在天。
三个便一道离了下营镇,沈涛复作起神行法,不移时就望见二仙山。路新宇、沈涛见那山峰,仙气缭绕,各自称赞,怎见得?有诗为证:
一派青山削翠玉,十里碧岫堆翡云。
绝巘险堪蟠龙虎,幽峰逸可奔鹤麇。
云封雾锁天岚重,水流琴鸣飞泉深。
仰止二仙栖身处,采薇歌起无处寻。
远远只看一个道人,在山前张望。走近前来,见那道人生的二十有一年纪,肤色白皙,眉稀眼大,下颌几根须髯,一表人才。看着虹一,嗔怒道:“师弟你又何处耍了?”虹一道:“师兄,我带来二人,与你有些关系。”道人看着路新宇二人,相互不认得。虹一道:“他们是马陵泊上的头领,誓要学梁山泊好汉,这个便是那东京劫法场的路新宇头领。”道人急急打个稽首,道:“不知贵人到此,贫道失礼了。头领舍着一条性命去救吾清师兄,虽未功成,却教挂念!”路新宇连忙与他还礼。
原来这道人姓董,单名一个浩字,道号灵清,当地人氏。为他体幼多病,被公孙胜施法救了性命,故发了心愿,将来亦要出家修行。因心地机灵,十年前感动罗真人,因此收他为徒。前番公孙胜回山取玄黄吊挂时,本欲与公孙胜同助梁山,争奈自己本事不济,又被罗真人劝诫。待闻梁山被破,常常哀叹,深恨陈希真一党。如今道法有成,其人善用一把宝枪作法,人都称他做轰雷枪。
董浩与路新宇二人各诉心胆,就引着上山,半山腰从松阴里一条小路,直到紫虚观前。新宇二人就着亭上,整顿衣服,从廊下入来,径投殿后松鹤轩里去。
轩前两个青衣童子,见众人来了,入内报知罗真人,真人传法旨教众人入来。董浩与虹一向前行礼起居,躬身侍立,路新宇与沈涛各自恭谨下拜。罗真人见此,笑道:“二位何来?”沈涛答道:“上告我师,只因孙家庄辱我马陵泊,寨主陈明远与众兄弟领兵前去攻打,不想遇着一妖道显逞异术,阻我大军进兵。又因我山寨中路新宇头领与令徒公孙胜颇有交情,故我兄弟二人前来拜望我师,请我师相助。”路新宇道:“望我师看在公孙哥哥情面上,好为山寨弟兄指点迷津,小可替山寨上下谢过了。”二人再拜首,又候了半晌,不曾听得罗真人一句言语。正纳闷间,忽见罗真人道:“那会神行法的与昔日梁山的戴宗相似,倒是路义士欲效天杀星否?”路新宇不解,肚里寻思多时,方知真人拒绝。
董浩忍不住道:“既是与清师兄是故交,我师何不望在师兄面上帮他一帮?”罗真人喝斥道:“灵清不晓天意,且罚抄《黄庭》三百。”董浩不敢再言,领命去了。虹一见状,方欲言说路新宇二人出手相助一事,罗真人又道:“虹一私自下山,亦罚抄三百。”也只得退去了。路新宇心急,忽地道:“师父乃世上少有的活神仙,以定知晓天意,当知苍天有好生之德。那孙家仗无虚妖道,恁地害人,我师岂可坐视?”罗真人道:“非是不报,实是天报未至,此非出家人闲管之事。”新宇听了,又问道:“孙家所害之人,亦是天意否?”罗真人不答,只是闭目微笑。沈涛叩头哀告道:“我师容言,既是出家人,更当以慈悲为怀。我山寨向来替天行道,不说应天府,便是潍州城内,不知救了多少好百姓。如今孙家逞凶,若不剿除了,远近百姓更是受难,似此怎可不救他们?”罗真人口里只道:“时也,命也。”二人没奈何,只得先告退下了山,当晚商议,来日上山再做打算。
翌日,二人复又上山,再来拜见罗真人。罗真人分付道:“唤灵清入内。”青衣童子领着董浩进来。罗真人先问道:“可抄完了否?”董浩道:“永抄不完。”罗真人奇怪,董浩斗胆道:“弟子亦要下山除贼,我师如今再多加罚便是。”罗真人听了,忽然苦笑道:“汝倒与一清一般性子。”董浩道:“弟子自蒙清师兄救了性命,每每思要报答,纵使死了,也只是还与师兄。今眼见得马陵泊只是第二个梁山泊,弟子虽救不得梁山,誓要解马陵之危!”沈涛二人乘机又拜道:“恳求我师相助,不然如何去见兄长?”罗真人喝道:“汝等敢逆天否?”三人都道有何不敢。罗真人笑道:“既如此,何谈苍天有好生之德?”路新宇一怔,屈膝拜道:“真人既是如此,我弟兄不敢强求,只尚有一事要问。”罗真人便让他问。
只听路新宇正色道:“敢问我师,梁山可称忠义否?”罗真人道:“虽是有过,尚为忠义。”又问:“既为忠义,天灭之,可谓苍天无眼耶?”答曰:“非也!苍天虽护持忠义,但宋祚当有中削一劫,若是梁山不亡,此劫不存矣。故奸邪流世,剿灭梁山,亦是命中定数。”路新宇听得此,又道:“然奸贼既除梁山,世人愚钝,岂不是学了做歹样?”罗真人摇首道:“一善起,一邪生。眼下虽是善亡邪盛,不久当有新善剪除奸邪。此皆是天机,不合说破。”董浩听了道:“若此,亦须我等祛邪存正,以全忠义,虽死无悔。”罗真人听了,叹息垂泪道:“汝此番话,恰与那日公孙胜如出一辙。罢了罢了!当日一清不听吾言,以大义为重,终落得个身首异处,虽为怜悯,却也是命里注定。如今灵清亦要为个‘义’字。”三人听得模糊,有诗为证:
天行有常衰宋祚,黄袍翻作酒肉庭。
涌动风岚生奸佞,荡开云霓降紫霆。
妖氛应蔽九霄日,忠良忽现满天星。
话头传为匡道义,河山再得续龙吟。
罗真人感叹了一回,乃说道:“吾已知弟子心意,若再阻拦亦是徒劳。今便许你下山,更有片言,汝当记取。”董浩欢喜,向前跪听真人指教。罗真人又道:“吾今传授你天罡五雷正法,此法与一清的天心五雷正法不同,不仅能解陈明远之忧,更若日后朝廷遣兵来讨,可破陈希真的五雷都箓大法。汝乃应上界天震星,他二人亦是上界天巽星、天圣星临凡,是为征讨雷将而下界,故此容汝入伙马陵泊。”三人听后,惟有路新宇神色有变,看官你道为何?我且不言,日后自有分教。
当下董浩拜受了诀法,便收拾道衣、宝枪,与沈涛、路新宇拜辞罗真人。罗真人道:“弟子此去之后,功德不小,仍记修身养性,不可坠入魔道。”董浩谨记。罗真人又道:“且取刀剑来。”青衣童子便去后面捧出两把刀剑。罗真人道:“此二物一名曰:太极,一名曰:清光。陈明远乃是星主,故与太极剑;路新宇则因与一清有交,且这一番事业皆由你引出,故与清光刀。日后与雷将交手必有用处。”路新宇上前拜受了刀剑。三人又告别了虹一与众道。罗真人祭出三个手帕,道:“贫道再送汝等一程,片刻便到楚州。”就教童子取了三个帕子,铺于轩前石阶上。三人大喜,各踏一个手帕,罗真人把袖一拂,喝声:“起!”三个手帕就化做三片云,载了董浩三人直往孙家庄去。
再说那孙淼兵败,被孙鑫一伙救回庄内,心中忐忑,自思道:“苦也,孙鑫这贼每每逞他是兄长,将来家私大半都是他的。依二哥的意思,我们本去夺功,好显些本事,那知他自己却吃贼人捉了;五弟亦不是省心的,如今也死了。倒是他两个一擒一死却罢了,止俺一人要遭殃,今日这关最是难办。望天教我熬过去,便与马陵贼人讲和,杀了孙鑫赔了人头,到时家业都是我的。”正计较间,来到堂内,看孙鑫坐在首位,旁边是澹台立。无虚虽是受伤,命人取过供鬼的血肉,自敷在身上,登时痊愈。孙淼见了,隐隐胳膊疼起,又不敢教无虚与他医治,呆呆半晌。
正忧虑间,忽听孙鑫发话道:“三弟不听号令,擅自出兵,该如何处置?”把眼觑着澹台立,澹台立道:“三官人亦是好心……”孙鑫冷哼一声,澹台立即改口道:“只可依军法行事。”孙淼心急道:“哥哥且先饶俺,愿舍命去救二哥四弟!”又来求无虚说情,无虚却不理会。孙鑫见此,心中发狠道:“非是兄长无情。”方要分付把兄弟带下去处理了,转见堂内又走来一人,正是老父孙无德。孙老者急步而来,抱住孙淼大哭道:“为父无能,教你们弟兄不睦!如今垚儿已死,森儿、焱儿两个又被贼人捉了,你们何苦在这里阋墙!”孙淼见父亲来,眼瞅着活路在前,也是嚎啕大哭,诉说小时种种。孙鑫本不愿放他,吃父弟两个这么一说,心肠也是软了,寻思道:“大敌当前,还须兄弟协力,那吴太尉的儿子尚在,不若再捉一个,好换回二弟。”遂道:“既如此,权且将功折罪罢了。”孙淼暗喜。
不想无虚忽地说道:“孙鑫侄儿且慢,贫道倒有一问。此番孙森侄儿求我发阵,原道你亦知情,原来却不曾和你相说。故他三个缘何偷去迎敌?若贫道未曾察觉异样,只怕都是有去无回。”孙淼见无虚问到关节,只得扣头推道:“小侄吃猪油蒙了心,妄想自领功劳,不料惨败。实是二哥的主意,不干我事!愿从此与道长做奴,还望饶恕!”孙鑫见说,猛可醒悟,跳起道:“你三个怕是将来分不得许多家产,好先赚功当本钱!”孙淼吃他说破,魂不附体,磕头流血道:“只望大哥念在手足之情,先同去救了二哥四弟回,再听惩处!”孙老者亦是苦苦哀告。孙鑫暗道:“四弟与我亦不是一路人,救他俩做甚,将来好再与我争家产?只是碍着爹爹这里。”无虚见孙鑫左右为难,缓缓起身,伸手示意,孙鑫自坐了。只看无虚缓步到孙淼面前,指向门外道:“贫道与你叔侄一场,门外就是龙池,每每投放鲤鱼,指望他化龙,与你等成材富贵。如今孙垚已死,孙森孙焱生死难料,五行阵又是不全,还须庄上众人齐心方是。”孙淼听得此,心中料定无虚愿助他,方恨自家不该跟随孙森,又累无虚吃伤。急舍了父亲,抱无虚足而哭。
无虚又问道:“贫道的意思,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亦说了,宁愿舍命相救,可是虚话?”孙淼摇首连道不是。无虚望向孙鑫,以手抚孙淼头道:“你既这般说了,五行阵尚缺一个好水命的,正须用着你。”说时迟,那时快,看无虚双手捉住孙淼,发力一扭,砉然一声,皮骨分离,望龙池里丢去。鲤鱼见血,又是邪气所感,鳞聚乱涌,登时孙淼了账。孙老者先是一怔,转而大哭起来。孙鑫遂教澹台立将父亲带下,与无虚跪拜道:“赖道长洪福,马陵贼人将死在目前矣!”有诗为证:
七步篇章素来传,阋墙牛斗笑荒唐。
枉称五子拜上将,原是争桃三儿郎。
且说马陵军帐内,虽是胜了一场,却因和盛已死,众人不乐。姚雨汐劝道:“如今无虚受伤,阵法未齐,我等必须乘此而动,以免贼人养成气势。”陈明远道:“依先生所言,我等如何行事?”姚雨汐长叹道:“只可等二仙山援兵。”陈明远心忧,道:“不知路贤弟可否成事。”姚雨汐笑道:“兄长乃忠义之士,皇天必佑。小生又思那阵法阴毒,当以正气阻之,争取时日。”陈明远忙问何来正气,姚雨汐道:“那五行阵多有杀戮,教人化作阴鬼,肆虐惨刻。我等须以忠义血气,以正当之。”陈明远点首,又问怎样安排。姚雨汐道:“近处有山神、土地庙,那五行阵又重地势,当于此以正人之血供奉,方得抑制此阵。还请兄长拨发喽啰,我自与他等前去,以血供神。”陈明远道:“孙家与我山寨有着血海深仇,此间尚得先生主持大局,我须亲自去,方见忠心。那几位兄弟愿与我同去走这一遭?”众头领听说,皆愿相随。姚雨汐感众人义气深重,又道:“此法虽能抑制,尚须兄长领兵前去攻打,请勿再推让,尽由小生分拨。”遂点起吕坤键、王铁树、曹崇坦、孟子程、王凯、石粮诚、李杰、徐宝八个头领,一同前往。正是:
一腔忠义血,千古传英名。
堪笑孙家丑,御敌先杀亲。
马陵泊众将,自姚雨汐起,来至山神庙,祷告一番,各自刺臂出血,接了数大碗,供于桌案上。姚雨汐又道:“山神在上,且听小民之言:孙家凶毒一方,又行恶阵,还望神明心怀远近百姓,暂压地气。待破贼功成,必重修庙宇金身,再有供奉。”说罢齐叩首,眼见得神像流泪。众人大喜,命喽啰报知陈明远。陈明远欣喜,分付营中众人道:“神明已有感应,可按姚先生计策行事。”调拨众军,就要攻打孙家庄。各处一齐动身,摇旗擂鼓,呐喊筛锣。
早有孙家伏路探子,报入庄来。无虚听了大怒道:“今番正好一发拿了,好报那一箭之仇!”是时阵法了齐,无虚念动咒语,冷笑道:“我之阵法,纵然你乱地气风水,又岂能抑制得住?”把手一指,那龙池内鲤鱼乱滚,隐隐有蛟龙之势。复一指,几个庄兵体节暴增,似长了数尺有余,筋肉隆起,各自增力。又见庄内阴鬼冲天,哀号不绝,黑气弥漫,遮云蔽日。孙鑫与澹台立心中欢喜,点起人马,出庄去迎敌。
当下两军对阵,澹台立当先叫道:“待我和无虚先生把你这伙草寇捉尽,你那和盛便是榜样!”陈明远怒道:“仇人不知死活,等拿了你,为吾兄弟雪恨!”澹台立手提开山大斧,拍马来战。马陵军中朱成、力鹏、宋凯强、房圳四将抢出,将澹台立团团围住。澹台教师丝毫不惧,将大斧劈来,力鹏一锤当住,只觉右臂暴雷似的疼,心中大惊。朱成三人亦知不可强取,纷纷躲闪。四个人战到二十余合,战不倒澹台立。那壁厢孙鑫又被张洲几个拦住。方海锦则与张航、缪宇飞率队避开大军,侧袭孙家庄。
无虚口中念咒不断,阴鬼层层叠叠,四下飞舞,盘绕众将。亏得陈明远压住阵,马陵军尚未完败。孙家兵丁勇猛,为首几个心腹庄兵于阵内横冲直撞,倘若无人,刀剑亦不可伤。正危急间,孙家军内忽然一阵动乱。无虚知必有神灵助马陵军,乱了风水,遂狞笑道:“好,好!草头毛神尚敢来犯吾?”取剑切开左掌,将黑血洒在天上,顿时黑雨如注。无虚面色惨白,狂叫道:“汝等今日必死矣!”马陵军更乱,如何能当?众将多有着伤。房圳吃澹台立一斧磕在兵刃上,震得发昏,跌在地上。
澹台立见倒了一个,心中大喜。朱成四人本自勉强撑持,如今少了一力,自是难当。值此紧要之际,只看无虚忽地喷出一口血来,散乱了头发,四处张望,不知何故。却见空中乌云散开,金光射入,光下祥云载着三人,缓缓落下。为首的那个不是别人,正是轰雷枪董浩,高呼道:“兀那妖道莫要逞狂,汝今日难星到了!”正是:
马陵泊上,添个呼风唤雨济民法师;楚州境内,少一摄魄钩魂害民贼道。
直教:
龙且何能笑韩信,章邯尚须惧霸王。
不知董浩如何与无虚对敌,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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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21 16:12:39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江苏省徐州市新沂市
本帖最后由 臨風 于 2024-10-15 15:20 编辑

第三十四回  董灵清法破无虚道
竹叶青毒伤马陵将
诗曰:
一箭引得三军乱,当年明月照天山。
莫道术毒非君子,兵法何厌诡道繁。
话说那贼道无虚发威,幸得路新宇与沈涛请来董浩降魔。当时无虚骂道:“何处雏儿,敢惹道爷!”董浩一面按下云头,教沈涛、路新宇下了,一面喝道:“贼道,是你二仙山的祖宗来了!”马陵众人看去时,那董浩甚么模样?有诗为证:
翠笔簪冠称如意,春云绣衣灿九霞。
短须系绦缠蛟龙,朱雀纹履映桃花。
七星枪动飞鎏虹,五雷诀起叹变化。
何须仗剑展奇术,佳绝董浩施妙法。
无虚大笑道:“早闻当初二仙山有个公孙胜,为梁山元凶渠魁,吃东京的杀了。你这厮不在那里修道,尚还敢来助这马陵逆贼!”这董浩平素最敬的,除却师父罗真人,就是师兄入云龙公孙胜,听了此语,恰似撮盐入火,烟腾腾烧起来。发起掌心雷,就是一打。
那无虚见是正法,心中恐惧,转口道:“贫道乃笋冠仙人弟子,仙长何故发难?”董浩毕竟年轻,眼看云下黑气弥漫,道:“汝那阴尸五行阵,乃是伤天害理之法。笋冠仙原是有修行之人,怎能教你如此手段?”无虚见勾得话动,乘机道:“道友不知,吾师亦是知晓天命的。岂不闻天道无善恶,惟一同乎?”董浩呸道:“休在此逞口!”下面两边众将,也各自停下,看二人打话。
无虚默然无语,忽然伸手一指,只见一道黑气,直直射向董浩。董浩冷哼一声,把手一挥,打散了。却听下面沈涛高呼声:“连珠儿来了!”董浩一紧,却见那道黑气不曾向着自身,反遥遥射向远处,不禁心疑。无虚呵呵笑道:“你可知何意?”董浩那里省得?无虚见他中计,大笑道:“终究是个雏儿,空有本事。实不瞒你,马陵泊捉了我庄上的人,实乃中吾之计也。”董浩尚不明白,陈明远却猛省道:“不好,孙家小杂种还在营寨中!”孙鑫闻言,亦惊道:“既是道长的计策,何不早说?”无虚轻蔑一眼,不言。
看官听说,无虚的本事虽赢不得董浩,只是董浩到底初出茅庐,少不经事。无虚一力只要扰乱其心,以窥破绽,忽地喷出数道黑气,纷纷化作鬼怪,足足有一十三具。原来无虚师从笋冠仙时,那笋冠道人言其命注十三。故而离了笋冠仙后,无虚自以妖法害了一十三条极善之人的性命,收了魂魄,以备不时之须。无虚笑道:“孺子可敌得我这一十三员大将否?”董浩也不答话,施五雷法应对。无虚又把话勾道:“你且对付了。方才那黑气催动贫道仙法,我侄儿此时定在那里乱起。你每慢一刻,彼处便要多死一个贼人!”
董浩听了,心下愈加焦躁,按纳不住,祭起鎏虹七星枪来。只见七星枪飞出,众鬼粉碎,转望无虚刺来。无虚不慌不忙,只将身子一闪,早看一鬼乘着董浩间隙,咬在肩上。董浩慌乱,就吃无虚一发黑气,打落在地。
无虚见胜了董浩,自以为无人可当,大笑道:“罗澄倒也没眼,着这小儿来助贼。”孙鑫斗胆去问道:“道长,你自有计较,如何连着我也瞒过了?却教我误了兄弟们。”无虚斜眼看他道:“你兄弟几个各有心思,便是瞒了你,又有何不可,不是正遂你愿?吾今正要借这马陵贼人的脑袋,去朝廷讨赏,也好不输那陈希真。如今只余你一个,如若知进退,贫道亦念旧情,佛眼相看,彼时你亦得鸡犬升天;若是不识抬举,也教你与孙淼做一路!”孙鑫听了,惊在地下,半晌不语。
那壁厢马陵众将,见输了董浩,急差人各自救取。力鹏先救了房圳回去,路新宇飞身来救董浩。无虚见了,又发一道黑气,打翻两个。无虚龇牙瞠目,口中流出许多黑血来,叫道:“搬得好救兵!先杀了你二人,教魂魄永世与我做奴!”那剩下阴鬼,身躯骤巨,托起无虚,伸爪来刺。董浩那里能当?
正危急间,忽闻天上惊雷声,一道霹雳降下,正打在无虚身上。无虚七窍喷血,嘶嚷道:“却又作怪!”只见天上金鳞涌动,又现一道人,头戴星冠,身披霞服,手持松文古定剑,立在云中龙首,口里道:“妖道,天谴已至,报应只在目前!”无虚仓惶失措,支吾道:“汝这妖星阴魂,怎地来此?”那道人一指,阴鬼早被打散。无虚慌忙浮起,心中愈怕,使出浑身手段,只要拼死一搏。道人冷笑,挥剑一劈,却看无虚一条胳膊坠地。道人唤董浩道:“师弟当速决!”董浩振奋,挺起身来,使出全力,再祭七星枪。霹雳一发,正中无虚。董浩撤枪,拿在手中,念动真言,向着无虚一指,喝声:“疾!”只看一道金光射去,无虚哀叫,转瞬间便化为灰烬。
事毕,董浩与路新宇两个,彼此含泪搀扶起。那道人微笑道:“二位贤弟,此番下界山神奏达天庭,天帝命吾除贼。待到功成之日,你我再得相会!”转瞬乘龙而去。陈明远等人见了,遥空拜谢不已。有诗为证:
但因情义浓血脉,引得神龙出云来。
音遗身去留期会,漫看红霓照玉台。
却说澹台立、孙鑫两个,见无虚已死,各自逃生。幸得马陵军被厮杀的狠,一时未追上。二人逃回庄上,却看庄内火起,各自惊恐。你道为何?原来孙家庄建龙池,又是地势低洼,多有水道,方海锦熟悉此间地理,故与张航、缪宇飞择了数十会水的喽啰,潜入庄内。时孙家众人皆出,里面少有防备,方海锦三个杀入庄内,只觉腥臭难闻,有刚死的血气,也有死久了的腐臭气。遥遥见一房内冒着黑气,顺着挨近,只觉更臭。喽啰里也有忍不住吐了的。方海锦心中亦惧,斗胆推开门,只见黑蝇如帐,团团冲出,墙上地上又多是白米般的虫儿。定睛望去,屋内供着一个邪尊,煞是凶恶。缪宇飞忙道:“快取火来烧了!”
喽啰却才点起火把烧着,方海锦忽看远远一个人影立着,隐隐约约,不甚清楚。走上前近看,那身形略略显现。张航叫一声:“可是和盛兄弟?”话毕,那人已然不见了。方海锦尚在发怔,张航推他一把道:“想是和兄弟阴魂未远,指引我们去那里救吴玮璠。”众人行不数百步,果然进黑牢里救下吴玮璠。方海锦又在牢中寻得几具朽臭尸骨,知是同村乡民,都是违了孙家的令,吃他们害了。众人俱骂道:“不杀尽孙家,誓不罢休!”
张航扶着吴玮璠,方海锦令喽啰收拾了朽烂尸首,也放起一把火,齐出黑牢来。吴玮璠自取了把军器,张航、缪宇飞恐他身子未愈,不敢放他独行。众人一路直杀上厅内,不留一个活的。却看那龙池旁,老贼孙无德手持长竿,立在那里。吴玮璠发怒道:“你众人休拦我,我若不亲杀这老狗,全不解此恨!”拎刀上前,只待要动手。不想那孙无德毫不在意,只哭哭啼啼,长竿在龙池里搅,口里念着:“淼儿何在,为父想得你苦。”方海锦自晓得水里的事,知是捞尸。吴玮璠虽然不解,却也猜得七八分,不禁手也软了。
正犹豫间,池内蓦地暴起。只见孙淼尸首,泡得发胀,上身是人,下身是鲤,长却数尺有余,开口道:“化龙也!”一把捉起孙老者,拖入池内,此番不由他不死。众人见此情,无不心惧。方海锦知孙淼已沦为妖物,忙命人于孙家库房内搬来石灰、草席,连连投入池中,再展开草席遮盖。不多时,池水沸热,不知多少水族挣扎。方海锦、张航、缪宇飞手持钢叉,只顾乱搠,直到没了动静,还犹自心悸。有诗为证:
躯壳异类本非罪,更仗术奇作妖氛。
自古不正皆湮灭,堪笑旁门枉平生。
以此孙鑫两个回庄,恰被众人看到。吴玮璠暗伏于侧,正是仇人相见,分外明白。只看孙鑫进得门来时,吴玮璠乘机拼力杀出,猛地刺死孙鑫,复一刀,割下脑袋,软在地下。澹台立大惊,慌忙舞斧。方海锦、张航、缪宇飞三个一齐都上,架住澹台立。殊不知三人岂是澹台立的对手,眼见得被逼得紧了,性命只在刹那,只听庄外杀喊声震天,顷刻路新宇、朱成、力鹏杀至。澹台立自知难敌,急急虚砍一斧,破窗而出,早有闫言领喽啰候着,一众挠钩套索搭着,就地活捉。
再说马陵军营寨内,姚雨汐等人歇息下未久,忽见寨内黑气涌来,众人慌乱。营后又是一声大响,一人暴雷也似的大喝起来,正是孙森。原来无虚法术施下,孙森精力暴涨,挣开铁索,冲撞而出,恰似犀兕出柙,逢人便打。留守众将本难敌法术,如今又以血供神,如何能当?竹竿上那孙焱首级也嘎嘎笑将起来,竿下一无头尸身乱扒。
朝天竹陆影、九尾狐吴赛凤两个,急领人拿着钩杆,牵住那尸首。顶上孙焱那颗脑袋大笑道:“我弟兄自有仙术护佑,岂能教你等所害!”帐内吕坤键提弓而出,见孙焱言语猖狂,搭箭上弦,弓如满月,一箭射在口中,人头滚落在地。吴赛凤忙令众喽啰把那脑袋砸碎。孙焱口中不住叫骂,陆影见此,教取来烧炭火盆,一把罩住,顿时筋骨焦臭,尚在挣扎。王凯、石粮诚诚恐有失,齐向前一脚死死踏住,把一个非人非怪之物,生生炙了。
不料孙森又提着两具喽啰尸首,四处砸将过来。看他一身黑气,似虺蛇般扭在身上。吕坤键上前阻挡,吃他随手一砸,打翻在地。李杰、徐宝二人忿怒,各逞本事,那里敌得,亦被打倒。孙森笑道:“慢来,教你等今日皆死做一处!”望见孙焱尸身,冷笑道:“蠢物这般。”忽闻得声响,背后一弩箭射来,只是孙森皮骨似铁,侵伤不得。孙森回身看去,却是姚雨汐,便道:“这贼自讨死!”正待赶过身去,又觉身后动静,复再转身,只见吴赛凤已抢到身前,将一钗儿狠插在左眼上。
孙森凶兽般叫起,左手捂了眼,右手一拳打在吴赛凤小腹上,骂道:“这贱人,老爷生剥了你!”正要逞凶时,乍地力尽。孙森还在奇怪间,不防王凯飞至,一脚踢在脸上,跌在一边。众人都喜,知无虚定然已亡。孙森眼看必死,猛瞅着吴赛凤昏死在面前,舍命扒去。却得吕坤键早起身来,神箭先至,正穿眉心,把孙森射死在地下。可恨孙家五子,自逞其能,戕害一方,棠棣相忘,落得身死族灭,可为观者戒。有诗为证:
拳凝堪臂力,垒散弱土石。
悌义抛却日,各执一半尸。
当晚,马陵军烧埋一应尸首,安抚乡民,与村坊各家都赐钱粮一石。复计点庄上钱粮,单勾山寨三五年之用。重伤头领,各有人医治,俱不在话下。陈明远又教沈涛作起神行法,先行回山报捷。这壁厢闫言押过澹台立上得厅来,澹台立当时跪拜道:“小人抗拒义士,又捉了头领兄弟,自知罪重。然本各为其主,今被擒,愿求归顺,侍奉左右。”姚雨汐道:“这厮也是武艺超群,兄长不如……”陈明远闻言,亦有几分招揽之意,却见吴玮璠负伤而入,大喝道:“奸贼!截了和盛母指,便不提了!”复得吕坤键带人寻得和盛首级前来。众人见那和盛首级因放在木匣内,由石灰腌着,面目未曾改色,各流泪不已。澹台立无言以对。陈明远便喝令将澹台立推出,剖腹剜心,与孙家众子首级一同享祭和盛。大军就孙家庄上休整三日。
三日后,将庄内一应钱粮、军器、马匹悉数运回山寨,大小头领收拾起身。忽报沈涛又到,备说山寨与官兵交战之事。陈明远听罢,神眉剔竖,怪眼圆睁,大叫:“众多兄弟,速速与我回山!”
众位看官定有问又是何故?原来却是那张叔夜一伙,自平了河北田虎回朝,接得圣旨,教他再讨淮西王庆。张叔夜忧闷,张伯奋不解,遂与父亲请教。张叔夜道:“非是忧心王庆,为父却是忧那淮阳军马陵泊的贼人,早晚必为天下大害!”张仲熊粗卤,蔑道:“那些贼算得甚么?当初梁山虽强,不也是遭俺们灭个干净。”张叔夜叹气道:“当时侥幸。如今马陵凶贼,狡毒乱境,若是养成气势,我等难办。”说罢,须臾分付教唤来一人。那人是谁?乃是征田虎时新收的将佐,都唤他逐汉犬,姓艾,双名大金。艾大金入府,张叔夜分付道:“本王命你去私讨马陵泊,不须能勾克剿巢穴。若能杀得一两个贼人,灭他威风便好。所过州县,自你权变,切记不可扰乱百姓。”那艾大金自恃本事,领命去了,正是:
犬羊那堪与虎斗,鱼虾妄自同龙争。
张叔夜见分付已定,又令整顿大军,于三月二十日发兵征讨王庆。
且言这艾大金,自受了命征讨马陵泊,一连数日不曾有动静,只顾寻欢作乐。直近了四月,却思道:“且寻我结义兄弟出力。”来找开德府知府满统华、相州刺史清百年。那清百年乃是山东制置使清万年的三弟,与满统华、艾大金都是金兰兄弟,均是奸恶贪赃之人。三人商议一番,满统华道:“朝中如今张相亦得势,可惜前番力鹏兵败降贼,我等纵然立功,他面上定不好看。”清百年道:“此番马陵泊气势如虹,不可轻敌。且我等胜则功微,败则过大,如何是好?”艾大金道:“张郡王亦不好得罪。”思来想去,三个推出二人,一个唤做竹叶青李金宇,一个唤做翻身蟒段大猛,都是开德府、相州人氏,官拜团练使。委了精兵五千,征讨马陵泊,不问胜败。
当时沈涛道:“这二人各有手段,庄浩兄长领兵交战,对了三阵,输了两阵。前日谢顺与李金宇交战,战十数合,李金宇便走。谢顺赶去,被他暗箭射中,伏于马上归阵。不期那箭上却是有毒的。次后又有王宇琪出阵,对上段大猛。这二人皆是猛将,正是: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战有八十余合,已分胜败,只是王宇琪死战不退,不觉一个手慢,吃段大猛一棍打在手臂上,负伤归阵。因此又输了一阵。寨中医士又医解不得谢顺之毒,庄兄等众人正不知如何是好,特来报知。”
陈明远见说了,急急要回,姚雨汐劝道:“兄长莫急,我等拼斗已久,劳师如何厮杀?且众将亦多伤损。小弟不才,愿与哥哥领一队轻骑去救山寨,余下大军且慢行。”陈明远答应了,又道:“娄军师不知病情如何。”姚雨汐笑道:“她是我冤家对手,待到回山,救她一场,又可胜她一回。”路新宇听闻谢顺中毒,也道:“哥哥勿忧。”乃说了下营镇遇杨文轩之事,又道:“前些日子,因见那乔大欺辱女道虹一,想到儿时有个相识的游伴,现在苏州独自行医,姓王名力。因医术高超,颇有名望,都称她为赛华佗。我两家是世交,数年未见,恐她被泼皮无赖欺辱,故请杨文轩前去接她入伙。我这妹妹必然能解谢兄之毒。”陈明远方才安心。
当下陈明远点起一支人马,留下路新宇主管大军,自与姚雨汐、吕坤键几个头领飞奔回山。当日夜里回到大寨,来看谢顺与王宇琪身子如何。王宇琪伤了右臂,动弹不得,只得络了。谢顺则已卧床数日,水米未进,不省人事,生死未卜,早急坏了四岳与郝郡楠。陈明远心中郁闷。次日清早,伏路小军又报官军再来攻打。陈明远领众便起,于泊前排开阵势,与官军对阵。陈明远望去,那竹叶青李金宇怎生打扮?有诗为证:
流金战甲分日辉,锦绣征袍描月玉。
白马带鞍金孔雀,战袄护身绿鹦鹉。
飞鱼袋内插画弓,银簇箭上抹剧毒。
透龙枪似竹叶青,暗算无常李金宇。
又见李金宇身边翻身蟒段大猛,怎生模样?亦有诗赞道:
山崦落日走毒虫,狠目阔眉豺狼体。
镔铁棍舞扫千军,紫骝马骋过万里。
杀人胆藏六尺身,拼命心凭两臂力。
翻身蟒名不虚唤,大猛将军莫可敌。
陈明远见二将非常,便道:“那个前去应战?”只见衡山王铁树与恒山曹崇坦两个出阵,李金宇、段大猛迎上,两两对住。王铁树与段大猛各展武艺,拼狠厮斗,渐渐斗近五六十合,没个胜败。王铁树道:“你这矮子倒也有几分本事。”段大猛骂道:“水洼草寇,如何敢辱我!”姚雨汐便唤凌飞雪尹柔雨去替王铁树,分付定了。尹柔雨出马叫道:“哥哥少歇,待小妹拿他!”挺梨花枪,替过王铁树。
曹崇坦亦得姚雨汐将令,见王铁树退走,卖个破绽,拨马也走,却只顾隄防李金宇暗箭。李金宇取过弓箭,因见曹崇坦防得紧,转望王铁树射去。不想那枝箭飞过,正中在王铁树背上,听得声响,落在地上。王铁树急勒马,拾了箭,叫道:“谢将军赠箭!”原来此番王铁树身披熟铜甲,龟壳也似,箭不能透。姚雨汐分付王、曹二将,用此计,只为取那毒箭,待赛华佗王力来了,以便救人。李金宇见此,暗道:“我这毒烈,群贼之中,莫非有高人来救?”那壁厢尹柔雨与段大猛厮杀,二人斗了二十余合,艺潼诈败而走。段大猛自负勇猛,只欺艺潼是个妇人,拍马紧追。艺潼便从袍底取出素绵套索,看得仔细,回身一撒,段大猛早中,吃艺潼从马上拖下。陈明远忙教众军向前,生擒了段大猛。
李金宇见了,勃然大怒,拍马来救。曹崇坦复又来交战,这番施展平生之所学,举镋去刺。李金宇全无畏惧,用枪招架。曹崇坦要为谢顺报一箭之仇,不放李金宇半点空闲。李金宇暗道:“这贼好生狂妄!”便虚晃一枪,诈败而走。曹崇坦报仇心切,只顾追去,却忘了隄防暗箭。阵上庄浩急叫归阵时,早被李金宇翻身一箭,射于马下。降天龙侯帅并浑家赤眼巾帼张妮出马来救。侯帅径奔李金宇,张妮抢得曹崇坦回阵。侯帅骂道:“无良小人,怎敢放冷箭,用毒来伤洒家寨中兄弟!”李金宇冷笑一声,却不打话。二人拼杀,李金宇武艺较侯帅,原无个输赢胜负之分,只是侯帅先时旧伤未愈,更兼只要逞强,身子少力。斗到三五十合,不觉胸口疼痛,让了李金宇一着,吃一枪戳着胳膊。侯帅弃枪而逃,回到阵中,蓦地昏死马下。
李金宇见倒了侯帅,高呼道:“水洼草寇,聚众谋反,今天兵至此,尚敢抗拒!我这枪与箭上均有剧毒,你等若有义气,趁早纳降,我可救你那三人,教你等一齐受缚!”张妮听了,骂道:“奸贼伤我老公,你若不将解药来时,我教那矮子一同死!”孟子程亦道:“我两个哥哥若有些闪失,休落在我手,不然必碎剐之!”李金宇听了,暗暗叫苦。身边有小校道:“李团练三思,三个相公若是知晓,不是好事。”李金宇没奈何,先分付收兵。陈明远见了,与众将道:“此人似有难处,更有毒枪药箭,不可追杀。”众将只得应了。
回到山寨,陈明远并众头领去看曹崇坦与侯帅二人,较谢顺一般,先是发热,随后喘气不止,两眼睁不得,汤药不能入口。张洲道:“小弟任莱州时,曾听闻过那李金宇。此人喜用毒克敌,手里那条端的有名的唤作五毒透龙枪。凡中他毒的,死生虽有早晚,但无解药必死。是人是畜,上坡七登,下坡八踏,平地九步见阎罗,正是‘七上八下九不活’,以此都称这毒作开腿亡。不知用了何许药物做成。”张妮本是伏于榻旁哭泣,听了此语,猛地跳起身来。赵梓晗知情不妙,急急拦住。张妮骂道:“我去割了那段矮子的耳朵!竹叶青若是不把解药好好送来,先教他僚友死了!”众人忙将话来宽慰,好歹劝住了。
又有军师娄小雨被刘楚扶来看觑,姚雨汐见了,本要问她身子如何,又觉有失自家颜面,逞口道:“此番山寨捉将,却是我先你计较的早了。”娄小雨苦笑道:“还是这般性儿。”正说间,路新宇引大队军马亦回山来,见又伤了曹崇坦与侯帅,只言王力近日便来。娄小雨道:“虽是你的情面,一则她不知这里情形,倘不肯来,却不好强求;二则路上若生些事端,岂不两相耽误?”姚雨汐教取过那枝毒箭,道:“可先令寨中医士详察此毒,别作计较。”
陈明远便唤群医,付与毒箭。直到戌牌时分,众医士都只道自家才学低微,识不得,解不得。陈明远见说,不由泣道:“前些日子才亡了和盛,今番又不能医治得三位贤弟转好,莫不是天欲亡我兄弟也?”众人皆忧郁难言,当晚无话。
快到三更天气时,陈明远辗转难眠,庄浩、姚雨汐几个都来陪伴,百般抚慰。忽有喽啰来报:“有个自称飞将焦明武的,领着四五个人,前来投奔。”陈明远本以为是杨文轩至,今闻反是他人,又不认得,不免阑珊,只教先请到聚义厅说话。无移时,几个头领上厅,喽啰领着那伙人入来。陈明远方欲问话,路新宇望见内中一个妇人,不禁道:“这个不是我王力妹妹?”陈明远听得王力的名字,喜出望外。那个焦明武便拜道:“万望义士哥哥容小弟细说,乞发一队军马,去救杨家哥哥!”不是焦明武来时,有分教:
欲济难施,无知市井踏春杏;怒起拳来,飘蓬金刚斩恶徒。
直使:
行义客反困幽狱,患病人却得青囊。
毕竟这焦明武说的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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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21 16:12:56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江苏省徐州市新沂市
本帖最后由 臨風 于 2024-11-16 19:45 编辑

第三十五回  逢金刚二女陈三害
祸苏州双奸谋群英
诗曰:
三害凋民君不鉴,当年周处斩蛟回。
世间祸福焉无报,端看古今有天威。
话说焦明武引王力等人到马陵泊上,陈明远当时便教路新宇领王力,前去看视中毒的三个头领,自同庄浩、姚雨汐几个,相问焦明武杨文轩情况。
原来自那日杨文轩答应了路新宇,要去苏州请赛华佗王力,心中十分欢喜,一来入伙有功,二来又可拜会故人。故一路打马奔波,少宿多行。疾行了两日,臭汗淋漓,竟到了苏州,那马也累倒了。待入了城,路径自熟,寻到一酒楼前,闻着酒香,大步而入,叫道:“董、何二妹妹可在?”适逢时候早,店内尚无人在,文轩声音豪迈,直震得酒缸嗡嗡作响。忽听有二人嚷道:“又是那个不开眼的杨金刚来作怪。”两个妇人推帘子走出,口里又道:“三年不见,哥哥却是长了身子。”文轩擦掌笑道:“好妹妹,为兄赶路饥渴,快将些有气力的好酒与我吃来。”内中一个笑道:“你倒口刁!”文轩哈哈笑道:“没个好礼物拜会妹妹,倒来讨食。”
这二女是谁?却都是杨文轩旧日里的相识,祖贯湖州人氏,三个亲兄妹般的好。一个姓董名恩惠,都叫她做一剪梅。一个唤做何琼,因其母梦绛珠仙子前来而有身孕,怀胎十月生下她,以此人都称作绛珠仙。曾有诗赞这二女,一曰:
菡萏依生濯濯水,便与清溪共推杯。
毓秀钟灵董恩惠,高絜人称一剪梅。
一曰:
披衣独看楼月满,天河脉脉一梦生。
璀错星芒因际会,绛珠仙子称何琼。
那董恩惠去柜上取了一尊红泥封桂花酿酒,来与杨文轩道:“此番若是再醉了,与我做一个月长工如何。”杨文轩挠头道:“妹妹好算计!俺一身好力气,若与妹妹这里做酒保,一人顶得七八个!”何琼笑道:“怕是饭也吃七八个的,还不算惹祸的!”三人都笑。何琼又去安排肉食,备下好菜。
不多时,陆续托出几样菜蔬,一盘熟鸡,一盘鲜鱼。杨文轩方欲下手来扯肉吃,却被何琼止住,将刀把鸡肉切下一块,又把那尾鱼也切了一半,分放在两个碗里,口里道:“是今日了。”杨文轩奇道:“此为何故?”董恩惠叹口气,道:“若实话说与你知,只恐你忍耐不得。”杨文轩更疑,也不吃了,问她实情。董恩惠道:“哥哥不知,如今苏州生出三个祸害,内中一个,便关系于此。”杨文轩把手去摸锏道:“那三个?”恩惠道:“一个叫魏八指,乃是从前欺辱乞儿,被梁山上原籍苏州的好汉,白面郎君郑天寿剁了两指头的魏狗子。这厮去年回了此处,大言:‘苍天有眼,那梁山没了。’凶顽不减当年。”
杨文轩听罢,跳起身骂道:“这个腌臜畜生,老爷这便去寻他杀了!”何琼赶忙劝住道:“这厮倒还是轻的。那第二个乃是本州一个财主徐世民,倚仗势要,无所不为,人都骂他作没脚蜈蚣。”杨文轩猛地拍桌问道:“余下那个又是那个?”把门外一个婆婆惊倒在地。三个听得动静,正待去扶那婆子,又见走来三个汉子,各带着军器,先自把那婆子搀扶起了。当中一个骂道:“那有这般惊吓老人的!”杨文轩虽是粗卤,倒也知自家失礼,又见那婆子衣着褴褛,身上腌臜,上前与众人拱手陪礼,再是一鞠。三个见杨文轩有礼,也不发作,摇手道:“我等亦有冲撞处,勿怪,勿怪。”
那为首的汉子望酒楼里问道:“敢问主人家,可知附近有好医生否?俺这个哥哥害了些风寒,欲与他寻药来。”却见董恩惠一面口里答道:“岂不知我这苏州有名的赛华佗王力?前面转两个湾,再走些就是。”一面来牵那婆婆的手,说道:“有些日子不曾见着婆婆。”那婆婆噙着泪,羞着脸,口里呜呜咽咽道:“老身没脸儿见人。”众人奇怪。何琼将杯热茶来与那婆婆吃,笑道:“只消婆婆愿意,这醉仙楼便是你家,把我姐妹二人当女儿般看,如何?”婆婆只把手摇。董恩惠亦将饭菜来,同那两碗肉,放在面前。婆婆只是不肯吃。恩惠知缘故,宽慰道:“这是今早客人吃剩的,婆婆莫要嫌弃。”婆婆见说,方才肯吃。
为首那汉子听了,不知前情,拍桌道:“这主人家好没分晓!既要行善,那有与人吃剩饭的!”摸出一锭银子,丢在桌上,道:“且将好的与这婆婆来吃!”随行一个俊朗的眼尖,看杨文轩那盘鱼有尾无头,那婆婆碗里的有头无尾,都不曾少一块,心里明白,与同伴附耳低言。那汉子方省道:“原来这般!主人家,且把这锭银子寄下,专供这婆婆用度。”余下那个脸上有斑点的汉子笑道:“不是这般脾气,广州也做不出那等事来。”
杨文轩便问道:“那二害都已知了,第三害却是那个?”董恩惠言语支吾,正犹豫间,那婆婆忽的大哭道:“正是我那不孝的孩儿!”杨文轩同那三个汉子各都吃了一惊。原来这第三害姓钱,单讳个顺字,乃是贵州治下郁林县龙山镇人氏。因少时丧父,全由母亲拉扯长大,每每教其从善,凡事当问心无愧。这钱顺阴鸷非常,后偷卖母亲一应首饰,将钱补了官做,又一路贪滥,竟做到苏州知州。这婆婆正是钱顺母亲丁氏,常以好言劝之,钱顺反骂她道:“老猪狗,休将甚仁义道德误我!老爷高升,全仗银子开路,与你何干!”竟把母亲赶出府去,沦为乞人。州里百姓气不过,都骂钱顺为粪汤鼠。
杨文轩见说前事,青筋暴起,就要去打抱不平。那三个汉子亦跳起,与杨文轩先道:“好汉是个清白身子,如何做得杀人的事?实不相瞒,俺三个本就在广州犯下弥天大罪,正要投马陵泊去。便先杀了这不孝畜生,再走不迟!”杨文轩叫道:“只俺杨文轩便是马陵泊上的头领!”董恩惠、何琼听得,暗暗叫苦。
那为首的汉子闻言,不觉惊喜,问道:“此话当真?”杨文轩道:“骗你做甚!”那汉子慌忙拜道:“不想在此得遇马陵泊好汉!我姓焦,双名明武,广州人氏。因使得一手好戟,都称我做飞将焦明武。”又与杨文轩引见身傍那二人,左边那个俊朗的拜道:“我姓张,双名智钧,兴元府人氏。原在南海县做都头,绰号极地熊。”有诗曾夸张智钧道:
不爱资财只好义,仪表堂堂立乾坤。
性情坚忍极地熊,五内如虎张智钧。
右边那害风寒的亦拜道:“小弟陈佳伟,成都府人氏,原任广州巡检。因好与人厮打,到处叫我岁破星。争奈眼下生了病,力气只施展七八分了。”亦有诗赞这陈佳伟道:
生来刚气性,四处争强赢。
名是陈佳伟,人号岁破星。
这一众人自是天星契合,都是一会星辰。四个商议道:“且去剜了那狗官的心肝,出了鸟气!”正说话间,丁氏哭着跪下道:“万望众好汉高抬贵手,老身就这一个孩儿,虽是不孝,怎能忍心教他被你们害了!”四人本有千丈火气,见丁氏如此,正似被倾下半桶冰雪水般,面面相觑。焦明武、张智钧赶忙扶起丁氏,口中含糊应道:“老人家如何恁地,折杀俺们也!”何琼亦来将丁氏扶入座了,与她拭去眼泪。
董恩惠把酒楼门关了,拽过杨文轩,问道:“你何时在马陵泊上做的头领,不是小事!”杨文轩只得说了原委。董恩惠叹道:“似此,你若要带王力走,只是难上加难。”杨文轩问道:“如何这般说?”董恩惠答道:“去岁那圣凌风在东京劫法场,惊了朝廷,如今又在马陵泊落草,几番攻州夺府。朝廷下令严捕马陵众人亲眷,但凡沾亲带故的,没银子使用时,也要被捉去问罪。那王力又有姿色,若非医术高明,本州父老求情,早被没脚蜈蚣徐世民诬告糟蹋了。虽是如此,钱知州又教做公的监住她家,插翅也飞不走。”杨文轩听罢,寻思道:“若是一般时节,有我与这三个好汉在此,除去那三害,带王力出城,当是不难,只是碍着这婆子。眼下不如先带走王力为上,待回山寨,再请陈明远哥哥定夺。”
董恩惠见杨文轩面色,又说道:“又有一言,若哥哥抢了王力走,倘或有人见着你们曾在我这里,恐被牵连,安身不得。若是同你们一道走,上山入伙,我这后院有一眼枯井,可通城外,也不消拖累哥哥。只是那时那个来接济这婆婆?”杨文轩自觉有理,方道适才卤莽。众人无话。待那丁氏吃罢走了,张智钧道:“休要郁闷了,不若先带陈兄弟去就医。”陈佳伟摇手道:“无妨,我自不打紧。”焦明武道:“我们且去看王神医那里情形,回来再作计较。”杨文轩自领着三人,先去寻王力。
时是正午,来到房前,果有两个做公的在那里守把。四人只道来问药,推门而入。却见屋内坐着一人,形容猥琐,骨瘦如柴,脸色黑黄,指手划脚,口里说道:“王美人可有好药医治老爷?且与我将些人参滋补。”再看那王力模样,怎见得:
细淡画眉桃花眼,娇艳若滴樱桃唇。
容貌窈窕花解语,体态纤柔蕴春温。
又有诗单道王力医术:
妙手回春术无匹,悬壶济世心如佛。
针石良方胸有数,传名王力赛华佗。
只听王力回道:“你自跑马多了,伤了阳。每每与你治了,几日后又去院子里寻欢。我纵有回天之力,也医你不得好。”那人呵呵笑道:“王美人既这般可怜俺魏八指,便嫁了,也好教俺消火,如何?”言讫,伸出那瘦烂皮黄手,在王力手背上摸。
杨文轩见状大怒,上前一脚踢过魏八指,暴喝道:“贼泼才,焉敢在我王家妹妹这里讨野火!”原来杨文轩从前害病,经过苏州,就醉仙楼里住了些时日,以此结识董、何二女,又被王力治好,故与之亦有相识。魏八指跌在地上,口里只叫:“杀人了!”又吃杨文轩一脚踏住,骂道:“撮鸟,当我不敢杀你?”魏八指忙讨饶道:“好汉,小人知错了。若杀了俺,须连累王神医。”门外做公的听得动静,都进屋来看。焦明武、张智钧两个拦住道:“他们自争口,莫管闲事。”公人见二人威颜,那吃打的又是有名的无赖魏八指,都道:“休闹出人命。”走出屋去了,魏八指见了叫苦不迭。众人亦怕惹祸带累了王力,杨文轩把魏八指复踢上一脚,喝声:“去罢!”魏八指连滚带爬,千恩万谢的跑了。
王力见是杨文轩,惊喜各半。二人礼过,杨文轩相诉前事,王力惊道:“哥哥好大胆子!门外就是做公的,被他听去,不是小事!”请众人坐下,说起被钱顺使人监视的事,“凡生病者,只许上我门来,却不允我外出。似此怎好?”焦明武道:“我们自商议良策,还请神医先与我这哥哥医治。”王力便与陈佳伟胗了脉,说道:“只是风寒,却无大碍,疗养两日便好。”写了方子递过,张智钧抓药去了。
杨文轩与焦明武计议道:“眼下之际,惟有大家一道走了,方为上策。”焦明武道:“若董、何两个同我们去了,丁婆又当何处?”杨文轩道:“这个容易,便带她一起上山。那马陵泊上都是替天行道的好汉,必然细心照料这婆子。只是王妹妹这里难办,若抢了她去,虽有那眼井,毕竟路上还须我们一人护住一个,施展不得手脚,丁婆又最为拖累。”焦明武左右捉摸了一回,忽的低语道:“有了!我们可回去寻些蒙汗药,教那里备下酒肉,拌在里面,将来哄这公人们吃下。待麻翻了,都捆在屋里。那时大家再一起走,如何?”杨文轩大喜道:“好计策!”
待张智钧抓了药来,杨文轩只教王力今夜先收拾了,四个复回酒楼去。那董恩惠、何琼闻说此计,皆欢喜道:“蒙汗药这里自有,专为防那泼皮无赖备下的。”何琼便教火家去准备酒肉,董恩惠自去寻丁婆,说她同走。
却说那没脚蜈蚣徐世民,因马陵泊破了潍州,自家也有几处房产遭了百姓劫掠,心中懊恼。因知马陵泊势大,恐来犯苏州,却来寻钱知州日夜商议。二人都是一丘之貉,常有勾结。这日里又做东,差人来请钱知州赴宴,席间又说起马陵泊的事,道:“眼下马陵泊气焰嚣张,前日又去楚州境内作乱。不知朝廷何时发兵征剿,以保我等太平。”钱知州叹气道:“大官人不知,那朝廷之上,张、李二相不和,每每互相掣肘。自力鹏那贼兵败投降,群臣中那个敢提征讨之事。如今只得待张郡王等回朝,再统领那班功臣,共讨马陵泊。”徐世民道:“恁地便好了!他们手下都是些精兵强将,何愁马陵泊不破?”
钱知州只把头摇道:“精兵强将虽有,却亦有些蝇营狗苟的。听闻张郡王那里新收一个降将,本名唤做艾大金。说这厮本是落草之人,因克扣了山寨钱粮,吃他哥哥发觉了,乃杀其兄,投奔田虎。后又转投定国公张仲熊麾下,如今正被宠得紧。依本官看,早晚也是个死尸。”徐世民听得此,笑道:“小人这里正有一计。恩相可传令教城中各家之人,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以保我城池,专防马陵泊来犯。若此,未知尊意如何?”钱知州听了,亦笑道:“大官人最省得我的心思。明日便教收买粮草,还须贤兄出力,依旧六四分账。”众看官且知,这徐世民本是奸商出身,往日与他十分银子,也是贪得三四分的。如今更倚仗了钱知州的势要,怕是只有一分银子用在实处。似这般时,大宋四百军州,干净的又有多少处?正是:
一脉夕阳落照间,古来陈腐只依然。
千年计穷为局利,宋史到此页已残。
两个正在欢喜间,忽闻得门外一阵叫嚷,隐约只听有人要见钱知州。徐世民不悦,唤下人问道:“甚么人在此吵闹?”从人回道:“却是那个魏八指。”徐世民呸了一口,道:“这个破落户,怎知知州相公在此?”钱知州笑道:“他是个穿街入巷之徒,比人多长双眼睛也是自然。”说罢,教唤进来。但见魏八指躬着身,小心走进,唱了个大喏,说道:“小人有机密要事禀告知州相公。”说罢,却把眼去看桌上酒肉饭菜。徐世民见此,将块肉丢在地上,魏八指一面叩头,一面拾起吃了。徐世民又分付道:“将盏酒赏了吃。”魏八指愈加欢喜,拜道:“大官人实是我的亲爷!”说得徐世民一阵恶心,只是碍着知州在,不好发作。
钱知州乃问道:“你有何要事说?”魏八指道:“相公容禀,小人下午赌输了银子,正要回家,却见得那醉仙楼主人,正与令堂私话。”话未完,钱知州大怒,拍桌骂道:“甚么令堂!那瞎眼的母猪狗尚不自死,只来失老爷颜面!”唬得魏八指连连叩首道:“小人一时闪了舌头,辱了相公,罪该万死!那丁老母狗最是该杀!”钱顺忍着怒道:“她却怎的?”魏八指道:“小人未敢近前,只听那婆娘言,要请那婆子去酒楼里安歇一晚,又说带她去富贵处享福。”钱知州呵呵冷笑道:“昔日教俺读书,也是为了富贵。俺初做官时,贪了二百两银子,倒来责我。她要富贵,俺却偏不教她富贵!左右,且与我寻那酒楼主人的过失,教她也开不得!”魏八指忙道:“相公且慢。只是小的当时寻思,若是寻富贵处,必不在城里,以定是要出城去。便壮着胆,一路跟随她两个到酒楼外,听得里头果有翻箱倒柜之声,嘈嘈杂杂,必是要远行了。”钱知州听罢,冷笑不止。
魏八指又道:“今个正午时候,小人在赛华佗王力那里,吃一个长汉打了。他一伙四人,行事粗卤,决非善类,酒楼内亦有撞见。寻思起来,便不是马陵泊的贼,也定与马陵泊做一路的,早晚酿祸。”徐世民闻言,亦道:“这厮说的有理,相公不可不防。”钱知州沉吟片刻,即道:“是了,待把他们捉了便知。若果是贼人,本官功劳不小。”说罢,命人领魏八指前去衙里,支与两锭赏银。魏八指磕头如雨,称谢不表。
且说魏八指离去,钱知州复与徐世民计较此事。徐世民私语道:“那魏畜生也有些分见识。恩相如要动手,可如此如此。将来功成,勿忘愚兄。”正是:
凶虎伏林待食人,恶蛟滚浪倾船身。
且看徐世民计较如何,古云:“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不知杨文轩一伙安危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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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5 16:29:42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江苏省徐州市新沂市
本帖最后由 臨風 于 2024-8-20 16:45 编辑

第三十六回  钱知州困陷众好汉
杨文轩扼杀徐世民
诗曰:
世上功名看弈棋,万人皆入围盘里。
饶他此时黑白覆,未知不是局下子。
话说杨文轩一伙计议定了,连夜收拾打点。次日杨文轩同着何琼,将着两篮酒肉饭菜,去到王力处。方才进屋,只看王力一个立在那里,神色有恙。杨文轩心疑,正欲问时,忽见里间走出一人,身后跟着几个大汉,却是那个魏八指。杨文轩先自有了三分防备,只忍着性儿道:“贼泼才要干甚!”魏八指笑吟吟道:“老爷恐王神医一个,在此孤寂,特有心来相陪。”与左右喝道:“且与我把这厮拿下!”那几个大汉得令,如狼似虎,一齐围上来。杨文轩急把王力、何琼守在身后,大叫道:“青天白日,焉敢放肆!”魏八指冷笑道:“这厮休要饶舌!实话不瞒,本州知州早已有令,城中仔细防备远近强人,搜捕细作。你且老实招了,同那几个贼人那里来的!”
杨文轩知事已败露,今番来救王力,不曾带得双锏,遂把钢牙一咬,发起狠,拽拳来打那厮们。内中一个人,亦将拳来当住。原来这几个都是徐世民的亲随,暂借与魏八指行事。那徐世民人称没脚蜈蚣,收罗了不少江湖好手,又以六人为最,故唤作六足,助其行恶。当下这个与杨文轩放对的,正是六足之一,曾在泰安州打擂,连着四年第四,人称不动柱陈朢。因欺杨文轩没有帮手,先来抢功。屋外公人听得动静,都到门边来守着。杨文轩见走脱不得,一面又要守护二女。
正焦急间,六足里又有一人抢过,手撒套索,正中杨文轩项上。那人见得手,飞腿踢来。这个乃是江湖有名的好手,唤做闪鞭腿冯国。杨文轩被他搭住,见面前陈朢亦提拳打来,暴喝一声,把两条胳膊一叉,架住拳头,身子一扭,又把冯国闪过,乘势便是一肘。冯国疏忽,躲闪不得,登时被击倒在地。好个杨文轩,曾有诗赞道:
蛟形虎步身躯长,熟铜双锏扫沙场。
恶鬼凶神全不惧,文轩名号醉金刚。
余下四足见冯、陈两个未曾得手,一齐向前。这四个分别唤做覆天掌阎方、幻千拳吕纲、夺命雷公雷双、混气伍西明。四人同着陈朢,冯国又扯紧套索,任杨文轩有通天的本事,到此也翻作画饼。早被众人七手八脚,捉拿在地下。王力、何琼二女暗自叫苦不迭。
魏八指见杨文轩就擒,喜出望外,赶上前踏住道:“泼贼,还记得昨日如何辱你魏爷爷的么!”杨文轩口中大骂不住。魏八指恼恨,绰刀冷笑道:“先割你一耳,看你再骂!”正危急间,只见门外走进一个将军模样的大叫道:“休得行凶!”魏八指吃了一惊,见是个军官,却认得他,不敢嚣张,小心道:“王团练,小人亦是受知州相公差遣在此的。”王团练道:“他眼下又未坐实造反,不可胡乱伤害。”魏八指又道:“团练当知,纵然这厮不是反的,小人也听得他们醉仙楼那一伙人里,有个姓焦的,一个姓张的。闻说便是有三个贼人闹了广州,杀官出逃,决不可轻视。”王团练道:“休多言了,且押他回衙门审问,朝廷自有法度。”
这个王团练是谁?双名子康,绰号出山虎,有个结义兄弟,唤做隐山虎张奥康。两个都是当地人氏,同任团练使,以此合称苏州双虎。因张奥康近日里恶了钱顺,被他寻了过失,监在牢里。如今钱顺有言:“若是此番助我擒贼有功,方可饶罢。”故而王子康只得前来,适才说起朝廷法度,自家却也不信。
那冯国扒起身道:“知州相公和大官人有言,酒楼那厮们,也要一并捉拿回去。”魏八指又要把王力与何琼也绑缚了,王子康道:“两个妇人何须这般,不怕她们走了。”方才作罢。
再说醉仙楼内,焦明武一行等了近一个时辰,却不见杨文轩三人回来。焦明武寻思道:“敢是有甚么担阁?你们且在这里闭门等候,我与张兄前去打探情形。”留下陈佳伟看觑董恩惠与丁婆,身边藏了短刀暗器,同张智钧去了。二人却才转过两个湾,走到十字街处,只觉四周静的十分蹊跷。张智钧老练,知道内中缘由,此必是官府封路,急叫焦明武回酒楼去。
不想王子康、魏八指领了六足与一众官兵也到,正撞着二人。焦、张两个见杨文轩被擒,两边押着王力与何琼,俱吃了一惊。魏八指眼尖,急叫道:“莫走了那两个强人!”分付六足与官兵上前,把两个围在中央。焦明武、张智钧没奈何,各掣出短刀来,把官兵乱杀。
众看官,若论焦明武的本事,前时闹广州,满城官军都吃他杀个遍,六足这伙如何是他的对手?无非是那壁厢魏八指以王力、何琼并杨文轩性命相逼,焦明武心忧三人,只使得三五分的力,被六足四个并一个,张智钧亦被两个并一个。官兵挠钩套索都起,二人英雄难使,双双被擒。
却说钱知州、徐世民得了消息,乘轿而来。钱知州鼓掌大笑道:“你看这三个贼,那里有半分良民模样?”身傍公人拿出海捕文书来,画的正是焦明武三个。钱知州一一念了焦明武、张智钧、陈佳伟三个的名姓,却见杨文轩模样不符。魏八指道:“相公容禀,这个长贼姓杨,却非是姓陈的那贼。”徐世民亦道:“想来只在那酒楼里。”钱知州便教前去捉拿。
魏八指见捉了众人,拜钱知州道:“恩相此番功成,就乞赏赐之物。”钱知州点首道:“念你这厮倒也忠心,且说要甚么。”魏八指看了一眼王力,吞口水道:“小人别无所求,只要这个王力受用。”此言一出,部下军健都恶:王力一家三代行医,活人无数,其父尚在各处州府周游施药,城中那家没受过王家恩德?又见魏八指丑态,当下都有些躁动。徐世民亦有谋王力之意,见魏八指痴心妄想,骂道:“贱奴!这王神医是甚么人,岂能教你点污了!”六足会意,冯国把魏八指一脚踢翻,阎方又去脸上打了两掌。魏八指被打的直讨饶道:“徐大官人,我的爷,小人再不敢想王奶奶的事了!”
徐世民有心在王力面前充好汉,发落道:“王神医非是通贼的人,以定是被胁迫了,你等还不快放了?”孰料王力却道:“杨文轩乃我兄长,我们便是同伙。”徐世民笑道:“娘子是个清白的人,实被连累了。若这般说时,不是好耍,岂不知坐牢的滋味?”王力面不改色道:“把我监在房中,却与坐牢何异?未知有多少老弱,出门不便,因着我不能前去,失了性命!”徐世民见此,神色变了数番,冷笑道:“好娘子,且不要不识抬举。”王力依旧不听不从,惹得徐世民大怒,抬脚就望王力腹上踢去,却被王子康按住。徐世民喝道:“这厮却要做甚!”王子康把徐世民右腿一捏,疼得他乱叫。王子康正色道:“饶你一个破落户,恩相在此尚未发话,你是个甚么官,干你甚事!”说罢,把徐世民一推,跌在地上。六足急忙来扶。钱知州见状,笑道:“好个王团练,不枉你叫做出山虎!你与那张奥康不同,若肯为本官驱使,荣华富贵自不可少。”王子康沉默不语,正是:
熙攘功名逐似虫,铁手焉脱此乌篷。
连杯块垒浇无尽,却叹更难酬玉龙。
不多时,军健来报,董恩惠与丁婆俱已生擒,只是不曾见有陈佳伟。钱知州大喜,一面教都押到死囚牢里,一面使人通报朝廷,正是:
布下罗网擒狼虎,那料不肖招天怒。
且说王子康欲求钱顺放了张奥康,使人央浼。钱顺教回话道:“且叫张奥康写书陪礼。”王子康无奈,知张奥康必然不愿。肚子寻思了一回,将些散碎银子分作两分,一分打点了众牢子,一分去备下酒菜,把些好话来劝张奥康。那张奥康吃了几口酒肉,见王子康身上披挂,问起今日何事。子康支吾说了,奥康大怒,叫道:“哥哥错矣!那钱顺是个狼心狗肺的畜生,又时常诈害百姓,岂可反助其行凶!”子康叹道:“兄弟休怪。一来那伙人实是杀官在逃,我为本州团练,岂可因私废公?二来今日捉贼有功,知州那里已打点了,只要你陪个话,便可出狱,留有用之身。”奥康愈怒,一把推开子康道:“你却恁地糊涂,此事休再提了!”子康见不是话头,只先作罢,自离去了。
却说那徐世民,仗着钱知州的势要,特地分付牢子,至晚把杨文轩与王力取到一般牢房里。就教当着王力的面,把杨文轩打的皮开肉绽,鲜血迸流。王力心中不忍,央求徐世民放过。徐世民见王力意动,心下暗喜,先教把杨文轩关在牢里,正在张奥康隔壁。徐世民屏退一众牢子,独留自己与王力两个,便说道:“想我也是知州相公的至爱相识,放他却容易,只是要看娘子怎生来报答。”王力不语。
那时节,只听得一句:“淫贼无礼!”只看一人把酒泼出,淋徐世民一身。徐世民吃这一惊,回身看去,见是张奥康,心中忿怒,便道:“你这合挨千刀的贼,老爷自在这里说话,倒来管我的闲事!”张奥康冷笑道:“若不是见王神医在此,方才泼去的,却不是酒了!”徐世民恼恨,撇了王力,去寻棍棒,就来戳张奥康。张奥康就地上拾起那瓮酒,隔着牢门,望徐世民劈脸一砸。瓮碎处,徐世民自受了伤,流了血。奥康亦被棍棒搠中,向后跌倒在地。
徐世民心头火高三千丈,大骂道:“狗子弟入娘的材儿!”又上前一步时,不想那杨文轩在隔壁牢,相邻甚近,看了多时,拼着全力,扒起身子,乘机一把掣住徐世民过来。徐世民猝不及防,连呼“救命!”只听得牢房外声响,一个大汉破门而入,浑身血污。杨文轩瞥去,认得是陈佳伟,身后又跟着焦明武、张智钧、董恩惠、何琼四个。
原来陈佳伟任广州巡检时,深知宦海里的事,因此十分机警。见风头不好,先自计较定了,分付罢董恩惠,潜逃去牢里,扮作狱卒,只等众人消息。那钱知州因搜不得陈佳伟,只教各城门仔细守把盘问,把老娘独作一处监禁。王子康又无心在此。待到焦明武等被押到牢内,陈佳伟便趁着子夜里杀将起,救出众人,来寻杨文轩、王力。那杨文轩死死扼住徐世民脖项,越发用力,不消片刻,便教这苏州三害之一的没脚蜈蚣蹬腿而亡,正是报应。有诗为证:
天地无私须俯鉴,人间恶报几时全。
祸起只在乾坤内,万古纲常到头圆。
眼见杀了徐世民,杨文轩软了身子,倒在地下。众人急上前来看,听他说道:“我伤重难行,必拖累你等。你众人可速速离去,到马陵泊寻路头领救俺。”焦明武情知杨文轩说的在理,董恩惠、何琼、王力三个,又都是文弱女子,尚要三人守护。没奈何,只得拜道:“待到了马陵泊,必请陈明远发兵相救!”
正待动身,那牢外六足因听得里面动静,得报说杀人了,急呐喊起来,引官兵都至。焦明武正思如何一面对敌,一面保护三女,张智钧望着那徐世民的尸首,忽地笑道:“正用着这厮。”拎起尸身,只当作活的一般,领众人出大牢来。六足见家主遭擒,黑夜里又看不清,只道被打昏了,都道:“休伤性命!”焦明武暗喜,就道:“将马来,教俺们出城去,便把主人还你。”六足虽是要救徐世民,却不敢做主,各自着急。
那壁厢钱知州已知众人在大牢内杀起,心中慌乱,忙令王子康前往。王子康只恐张奥康同他们一起反了,急纵马赶到牢外,不曾见着,心中稍安,乃喝道:“你等既已犯了大罪,便出了城,四下海捕文书,尚能逃往何处?且老实受缚了!”焦明武大笑道:“教你知道马陵好汉的威名!王团练,我见你亦是个好汉,休要来为那滥官出力!”六足只恐把焦明武等逼得急了,伤了徐世民,都来劝王子康从长计较。
王子康肚里寻思道:“眼下擒他们虽易,只是那徐世民是知州知心的人,不如就做个人情,两边都无话说。”便道:“若肯把徐大官人还来时,便教你们出城。”焦明武笑道:“好汉做事,当无戏言。我们出城十里便还,若不还你,当教天雷击杀。”王子康乃令手下军士牵过马,张智钧把徐世民的尸身横在鞍前,各自上了马,望城外去了。钱知州闻说要放焦明武一行出城,本不愿答应,又思着还须徐世民、王子康与自己出力,兼尚有杨文轩在此,也好为功绩,故默许了。
当时众人出得城来,焦明武笑道:“还是张兄会作耍。”张智钧、陈佳伟道:“休说笑了,宜火速赶往马陵泊,请山上众好汉来杀钱顺,救了杨兄与丁婆。”行不十里,弃了徐世民的尸首,直投马陵泊而去,把这事都说与陈明远知。陈明远当时便道:“多劳你们辛苦,送王神医前来。待救了我这三个兄弟的性命,破了李金宇,即刻发兵苏州。”
却说路新宇领王力转到屋内,谢顺三个兀自昏厥,郝郡楠、张妮在床边伏侍丈夫,王铁树、孟子程两个亦在一旁看觑。见路新宇入来说道:“神医来了!”郝、张二女急起身拜王力道:“还请神医救我两个夫君性命,虽死不忘大恩!”王力连忙扶起,转看三人症候。有分教:
钟吾寨内,受难好汉尽愈;苏州城中,被困英雄得脱。
直使:
义就水泊伏双虎,仁成群豪去三害。
毕竟王力如何解三将之毒,马陵泊又如何破李金宇,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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