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守月之树 于 2015-5-11 17:47 编辑
我的父亲生于1930年最寒冷的冬天,世代为地主农耕,家境贫寒。9岁时父母双亡,13岁被兰州军区某政委带在身边当警卫员,转战南北,屡立战功。由于受首长和部队的熏陶,父亲对金钱有着超然的淡泊,乐善好施。而对品德和名节,从来都是不容玷污,守节有志。特别重视对我们姐第4人的言传身教。口中从来没有一个脏字,和蔼可亲,通情达理;为人坦荡,没有一丝虚假或伪善。对老人孝顺是出了名的——为了顺从我太奶奶为父亲安排的婚姻,改变了自己的人生道路,无怨无悔。作为他的女儿,我只想告诉他人,我父亲虽然是一个平凡而又普通的父亲,可他是我最好最爱的父亲。
父亲的童年,像黄连一样,很苦。
我爷爷除了会种田,还会盖房子。农闲时,干点泥瓦匠,贴补家用。那天去给大地主丁宜贵家盖房子,刚敲开大门,冷不防他家一条大黄狗窜上来,扑向我爷爷又撕有咬。抬回家不几天,爷爷就归天了。家里撇下9岁的父亲,6岁的叔叔,28岁的奶奶,还有多病缠身的太奶奶。我奶奶带着一家老小,去找丁宜贵讨个说法。他们不喘人气的说:“狗是我家的,没错,但我们不知道它疯了,你家的人是狗咬死的,又不是我家人打死的,找我们干什么!再说,我已把狗打死了,一命抵一命,还想怎么着。”奶奶听到此话,一气之下,一头撞在地主丁宜贵门前的石狮上,鲜血淌了一地,当场就咽气了。可丁宜贵却说:“大家都看到了,是她自己撞死的,与我无关。”说完,大门一插,再也没出来。乡亲们看着可怜,两张芦席把我爷爷奶奶埋葬了。从此,父亲兄弟俩靠要饭来养活自己和多病的太奶奶。
父亲13岁那年,一支队伍来到小镇上,无声无息将镇上几户大恶霸地主老窝给端了,枪毙里有命案的丁宜贵。领头一个干部模样,带走了我父亲,并给我太奶奶和小叔留下十几块大洋。
父亲随着这支队伍,南征北战,经过了八路军、新四军、解放军等演变过程,参加了辽沈、平津、淮海、三大战役。全国解放后,又奔赴朝鲜战场。真可谓吃过糠,扛过枪,渡过江。多次立下战功。从小,我就喜欢看父亲胸前挂满勋章、奖章及大红花的那些照片,是听父亲讲每一块奖章背后的故事长大的。 1954年春天,24岁的父亲在部队十多年里,无论是战争年代,还是和平时期,始终不忘看书学*,提高文化知识。他从一个讨饭娃成长为不仅会带兵打仗,还能写文章,写词谱曲的能人。作品参加部队文艺调演多次获奖。父亲多才多艺,一表人才,特别是在部队大家庭里长大,又受到良好的教育,各个方面都很优秀。一天,当年把父亲从苦海里救出来并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位首长,把父亲叫到跟前说:“准备一下,明天回老家看看,半个月回来后,我给你娶亲,成家过日子,也好对你死去的爹娘有个交代。”说完递给父亲一张照片。多年后,我看到这张照片时已经发黄,可那位扎着两条大辫子带着女军帽,一身戎装,站在垂柳下,满脸微笑的女兵,不是我母亲。我问父亲她是谁,父亲告诉我,“扬州人,一位女军医。”父亲对这位不是父亲胜似父亲的首长安排满意极了,何况照片上的这位姑娘,是父亲心仪已久的战友。 父亲高兴的说“首长,我听您的” “满意吗?” “满意,满意,我早就喜欢她了”。 父亲的心,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塞的满满的,一下把储藏在心底多年思念年迈的奶奶和幼小的弟弟悲情全部挤出心窝,悲喜交加,眼睛里流淌着这些年都不曾流过的泪。多少次遥望故乡的方向痛不欲生,只希望自己的奶奶和弟弟还活着。
父亲怀揣姑娘的照片,提着首长给准备的东西,两天后来到魂牵梦绕的家。一进院门就看见我的太奶奶。包袱一扔,双膝跪在地上。一步步跪着来到堂屋门前,扑到我太奶奶的怀里。祖孙二人抱头痛哭,诉说这些年离别愁苦。哭声惊动了乡亲四邻,都为这奶俩掉泪和高兴,拉起长跪不起的父亲。谁也没想到,十几年前兵荒马乱,给部队带走的讨饭孩子还能回来。太奶奶告诉父亲:“自你走后,我和你弟弟多亏姓王一家人的照顾。他们家是以织布为生,五个儿子,最小的老六是个姑娘。白天帮他们家理理线、拣拣线头什么的。特别是五年前你弟弟参军后,我的生活,他们全包了,洗洗浆浆,全是那位六姑娘照应。”父亲流着泪,听完太奶奶说完这些,又一次跪在太奶奶跟前说:“孙儿不孝,十多年没有照顾您,叫奶奶受苦了。”太奶奶抚摸着父亲的头说“不苦,不苦,你有出息了,奶奶高兴。” 第二天,父亲去坟前祭拜了我爷爷奶奶,随后,又去拜谢了姓王的全家人。晚上太奶奶问父亲: “还回吗?” “回” “回去给首长说说,转业回来吧。奶奶也这么大岁数了,巴望着你早点成家。王家六姑娘今年19岁了,今天下午媒人来过了,你爹娘不在,我当家应允了。哎,能娶上这么好的孙媳妇,是我的福气。奶奶我死后也闭眼了。”说着说着又掉泪了。 太奶奶那无声的哭泣中总流淌着怜爱的叹息。父亲为难了。答应奶奶吧,回去怎么面对恩如父亲的首长。十多年里,首长把自己当作儿子一样疼爱,战场上,几次关键的时刻,像护宝贝一样为自己遮挡弹片,而首长不是负伤,就是一身的泥土和石块。没有首长的关爱,哪有今天的自己?说句心里话,父亲舍不得离开自己的部队,舍不得共生死的首长和战友,还有那位女军医。不答应奶奶吧,也不行。奶奶惟有的亲人,就是两个孙儿。一个东南,一个西北。自己又是长孙,也舍不得丢下奶奶再孤苦伶仃地生活下去。这些年身边也没有一个亲人,全靠王家抚养照顾。没有他们一家的照顾,奶奶怎么能活到今天?况且这亲事还是家王主动提出来的。于情于理也不能薄人家面子。是啊,王家的恩情似海深,可首长的恩情也如山啊! 父亲琢磨来琢磨去,掂量来掂量去。鸡叫三遍时,冥冥中,朦胧看见一个人走到自己的床前,定睛细看是我奶奶。 “娘” “儿,你是孝顺的孩子,听你奶奶的话,没错。权当报答王家的恩德。首长他会理解你的……” “娘,娘……”父亲哭醒了。 太奶奶也被父亲叫醒了,“孙儿,想娘了” “恩” 太奶奶却说:“等娶媳妇就好了。” 那年年底,首长为父亲办理了转业手续。首长虽然尊重父亲的选择,可也为父亲的前程而惋惜。临行前,父亲跪拜了首长,告别了战友及女军医。问起女军医的照片还要吗?“留着吧,天各一方,作个纪念。”父亲第二次返回故乡,而且是永远。就在那年农历腊月二十四,父亲和王家六姑娘拜了天地。太奶奶的脸像盛开的菊花一样灿烂,可我父亲的心,却是酸酸的。这位六姑娘就是我亲爱的母亲,端庄贤淑,本分,不识字。 我十五岁那年,无意看到那位女军医的照片,父亲告诉我这个故事。可这个故事,太奶奶到死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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