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高窟很神秘,所以有很多传说。我知道一个传说,不知道这算是一个故事还算是一个传说,或者仅仅是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
很久很久以前,我只能这么说,因为具体年月早已无关轻重。有一个叫乐樽的和尚云游至此,时值傍晚,他想找个地方住一宿。他遥望四野,突然看到一幅非常壮观的奇景:他前面不远处的三危山金光闪闪,似有千尊佛在跃动。乐樽和尚激动万分,冥冥中受到神灵的启悟,双腿齐地而跪,庄严发誓,从今以后要广为化缘,在这里筑窟造佛,建寺立庙,使它成为圣地。乐樽誓言刚落,三危山的金光刹时俱黯,苍然的幕色笼罩着茫茫沙海。乐樽和尚从此不敢怠慢,以毕生的力量建筑了第一个石窟。他在化缘之时广为传播自己的奇遇,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远近信徒纷纷前来朝拜圣地,上自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或者独筑,或者合资,把自己的祈愿和信仰建筑在一座座或大或小的石窟上。莫高窟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是真是假,只博一趣,后来日本的一位小说家,把这个故事或者传说写进了他的小说里,曾引起中国人的撼动。
这是关于莫高窟发迹的故事,还有关于莫高窟毁灭的故事,当然是不完全的毁灭。这不是传说,是一段历史,真实得让人感到残忍。
莫高窟的大门外,有一条河,过河有一溜空地,空地上静默着几座僧人圆寂塔。夕阳西下,这几座塔略显凄凉。其中有一座较为完整的塔,它的主人就是王圆箓,历史的罪人,敦煌的罪人,莫高的罪人。
王圆箓本是一介平民,照片上的他土布棉衣,目光呆滞,神情萎缩。他是湖北麻城的农民,灾荒年间逃到敦煌,做了道士。王圆箓不知怎么的就当上了莫高窟的管家,从此以后,罪孽不断。他先是为了自己的兴趣,无聊的用石灰把几个洞窟里的壁画全部刷白,刷子一遍又刷一遍。于是什么也没有了,唐代的笑容,宋代的衣冠全部成了惨白。后来他觉得洞中的雕塑过于招摇,于是婀娜的雕塑在铁锤的敲击下粉身碎骨。他请来了泥匠,在洞里堆塑成了他的天师和灵官。看见自己的成果,王道士笑了,然而历史却哭了。如果仅仅是这一点的毁灭,王圆箓还算不上罪人,更惨的是他从外国冒险家手里接过少得可怜的几个钱财,拱手让他们把难以数计的莫高文物一箱箱的运走。没有任何关卡,没有任何手续,外国人直接走到了莫高窟跟前。洞窟砌了一道砖,上了一把锁,钥匙就别在王道士的裤腰带上。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外国人极其幽默的又极其讽刺性的从王道士的裤腰带上取下了钥匙。于是,莫高的宝物,一箱子又一箱子,一大车,又一大车,远渡重洋,扎身国外。这是一个巨大的民族悲剧。一位年轻的诗人写道,那天傍晚,当冒险家斯坦因装满箱子的一队牛车正要启程,他回头看了一眼西天凄艳的晚霞。那里,一个古老民族的伤口在滴血。
这就是敦煌的发迹与毁灭。当我在鸣沙山上,月牙泉边一丛树后的小屋里听完一位老尼不带任何表情的有关莫高的讲述时,我的心底是如何的翻江倒海。而老尼则一脸的淡然,不为物喜,不为已悲。老尼手持力项佛珠,脸上的皱纹显得细密而宁静。老尼一人孤守在这清贫寂寥之地已有数十年,我问她的生活来源。她遥指远方,淡淡的答道,自会有人送来。我对老尼充满了无限好奇,为什么要孤守?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孤独吗?寂寞吗?可是佛门中事容不得我胡乱瞎问,本已绝红尘,自是不理人间事。我想假如有一天,当我红颜逝去,是不是也应该像老尼一样选择一个可供灵魂憩息的地方,固守自己的精神净土,度过自己的余生?
鸣沙山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沙漠,整个山体由细米粒状黄沙积聚而成,狂风起时,鸣沙山会发出巨大的响声,轻风吹拂时,又似管弦丝竹,因而得名为鸣沙山。鸣沙山并不是我想要的沙漠,只因为它与月牙泉相互依存的奇特景观吸引我攀上它。脚下突然平实,眼前突然开阔,我爬上了鸣沙山的山项。放眼内望,夕阳下的绵绵沙山是无与伦比的天下美景。曲线的美。平滑的美。流动的美。色彩单纯到了圣洁。气韵委和到了崇高。接着我又看到了躺在鸣沙山怀抱里的月牙泉,就像女儿躺在父亲的怀抱里,满脸的甜蜜与幸福。
从鸣沙山下来我去了阳关。我冲着王维那首《渭城曲》去寻阳光。唐诗中所提到的很多地名对我都有很大的吸引力,我曾经在黄昏的江船上仰望过白帝城,顶着浓冽的秋霜登过黄鹤楼,还在一个冬夜摸到了寒山寺。寒山寺的张继启发了我,寒山寺的暮鼓晨钟启发了我,十年寒窗苦读,到头来仍然黄粱一梦,为名?为利?何苦呢?于是我离开了大学,把人生踩在自己的脚底下。什么时候,你能为我写一篇文章,或是一首诗或是一篇散文或是一篇小说,文章中对某个地方加以描绘,然后我被吸引,然后我就去追寻?
去阳关没有直达的公交车,只好步行,原打算包车前往,又想起不久前与父亲的争吵就放弃了。我开始节省每一分钱。出了县城,就是茫茫戈壁和沙漠。戈壁和沙漠很空旷,很安静,只有我一个人。我抬头看天。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完整的天,一点也没有被吞食,边沿全是挺展展的,紧扎扎地把大地罩了一个严实。有这样的天,地才叫地。有这样的地,天才叫天。在这样的天地里行走,侏儒也变成了巨人。在这样的天地里行走,巨人也变成了侏儒。
远处已有树影的婆婆,已能听见流水的声音。登上一个坡,抬头一望,只见不远处的山峰上有荒落的土墩一座,我想这就是阳光了。可是这个时候我却停止了脚步,因为我看见了一个人的身影,听见了他吹出来的箫声。震撼!从未有过的震撼!从头到脚。因为整个阳关就只有这么一种声音,显得那么孤傲,苍远,悠长,悲伤。他吹的是《笑傲江湖》。这样的境界,这样的音乐无法不摄人心魄。更让我震惊的是,他的背景和你一模一样,伫立在烽墩上,伫立在风中,衣袄飘飘。我梦中的景象终于出现了!那一刻,我真的把他当做了你。你不也是爱吹箫吗?你不也是爱《笑傲江湖》吗?你不是对我说过,你希望有一天能在茫茫无际的沙漠或戈壁吹上一曲吗?所以,我奔过去,呼叫了你的名字。
是在叫我吗?他回过头来说。
我从梦中惊醒,不是你,终究不是你。也是翩然少年,有着和你一样的眉毛甚至头发也和你一样,但他的眼睛里始终没有你那特有的安静与忧伤。
失望,彻底的失望。我站在那里,任朔风吹拂我的脸,一是梦幻,一半是现实。
我是一个生活在梦里的女孩吗?
出了阳关,我去了嘉峪关,然后是嘉峪关,但是再也没有遇到阳关那惊心动魄的一暮。
敦煌是我在甘肃的终点站。敦煌之后,我继续西行,行至新疆。新疆。这个我最想去的地方。到处传唱《在那遥远的地方》的地方。有西部歌王的地方。有中国最好的葡萄和最好的哈密瓜的地方。当我踏上这块热土,乌鲁木齐繁华干净的街道就飘来《在那遥远的地方》,在陌生的地方听到熟悉的歌,我热泪盈眶。这首歌有着我太多的梦想与悲伤,遥远到底有多远,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
华灯初放的时候,我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了一家干净便宜的旅馆。在旅馆里我碰到了一位素食主义者,一位很挑剔的素食主义者。在放满烤肉香味的屋里,她要烧土豆和烧茄子。她很苛刻要求菜没有一点腥味。她不放心,从窗户探过头去看,菜刀上残留了很多的肉丝。她皱了皱眉头,挽起袖子,亲自走进血腥气味的厨房。她把菜刀洗了又洗,把案板也洗了好几遍,再把自己要用的碗筷也用开水烫了好几遍。她在厨房里忙乎了一个多小时,把厨房的秩序全打乱了,在外面等着上菜的顾客急不可耐的传唤着。所有的人对这个素食主义都表示不满,幸好她态度谦恭,笑容满面,才没招至祸害。可是等菜烧出来后,她仍然没有一点胃口,因为菜里面仍然有些腥味。她坐在我的对面,我看见愁眉苦脸的样子,劝她说,心到就行了,何必在乎了那么多的形式呢?她对我笑了笑,似乎有些愧疚,不好意思的埋头吃起她的饭菜来。
第二天我很早起来了,并不是我原意起来,只是这里的太阳出来得太早。我站在旅馆的窗前向太阳升起的眺望,好高远的天空,好辽阔的大地,这就是西域了!这就是我朝思暮想的西域了!我骑着奔腾的骏马,在西域大草原上尽情的驰骋,我登上了帕米尔高原,实现了对帕米尔少女和雪山的幻想。在荒野的路上看见一条被拴死的狗,为它垒了一个坟,并为它洒了几滴眼泪。享受了一顿荒野大排挡。嘴角带着手抓羊肉和马奶酒的余香来到香梨之乡库尔勤,采了一束忧伤的无花果。在喀什,我遭受了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没有恶意的调戏,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而把那个中年汉子调戏了一番。在塔县的旅馆里眺望石头城的遗址和它背后若隐若现的神山牧什塔格峰,来自远古与神灵的忧伤填满了我的心坎。那些离去的,那些存在的,那些未知的,太多太多的诱惑,太多太多的迷茫,从而太多太多的忧伤。原以为自己并不是一个忧伤的人,然而此刻我的忧伤无处不在。或许西域本来就是一个忧伤的地方,每一寸土地,每一棵草木,每一个生灵活都可以激发你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无限忧伤。
最后我来到了罗布泊。罗布泊有我敬仰的余纯顺。可是,即使我踏遍罗布泊再也找不到余纯顺的身影了。余纯顺去罗布泊考察,用车子把食物载到罗布泊的一个地方埋了,可他回来的时候却再也没有找到他的食物和水。余纯顺就这样永远的葬身于罗布泊。中国失去了余纯顺,中国失去了一位英雄。
罗布泊是死亡之海,我无法深入其腹地,只能在它的边缘地带徘徊。罗布泊浩渺无边。我脚踩细软的沙粒,放眼望去,漫漫黄沙,萧瑟意终古,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凛冽的风吹打在我的干燥的皮肤上,我用目光四处追寻大漠的悲壮之美。 历经风沙磨砺的胡杨,孤傲地挺立在天地之间,寂寞而又执着地等待远处模糊的红柳的影子。厉风在辗转,把胡杨塑成愤怒抑或呐喊抑或哭泣的姿态,千年不死,死了千年不倒,倒下千年不烂。悲哀的是,这些历经血泊洗礼的胡杨最终只能沦为老百姓灶中的枯柴,又有多少人能看到它抗争的肩,领悟它风蚀的美?天地无语,胡杨亦无语,除了是一种姿态,还是一种姿态,千百年来与它长相厮守的唯有风沙。岁月流逝,它的生命留在了永恒的时空里,狰狞的杈权仿佛在讲述症一个又一个古老而美丽的传说。远处依稀可见几个凄凉的暮家,一堆堆白骨是英雄的忠还是中马的怨?抑或是一个孑然漂泊的风中过客?我遥想着这里曾经是一片美丽的富饶之地,只是因为千年的浩劫才使昔日的辉煌成为今日的废墟,掩埋在黄沙中的古老的城市在悲凄的吗咽着什么,是骁勇善战的铁骑将军还是至死不渝的情感?残阳滴血,断肠人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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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9-25 22:03:52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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