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南方去

楚天阔阔

我小时候有一个梦想，这个梦想就是长大了我要娶100个老婆。

那天我在钢筋家叠方宝，我们俩准备把搬运公司家属院的那几个小子的方宝全部拍赢过来，当然，这个男孩子的游戏时至如今已经失传了。叠得正酣之际，钢筋的妈妈吴大婶问了我一个问题，小宝，长大了想不想娶媳妇？我下意识地回答，当然娶。

那娶几个呢？

要娶就娶100个。

娶那么多干吗？

一个给我洗衣服，一个给我做饭，一个陪我拍方宝……我掰着手指头安排了好多个媳妇，后来实在安排不过来了，我灵机一动，多出来的媳妇再送钢筋两个。

呸，我才不要你送的呢，我也要娶100个媳妇。钢筋不服气地对我说。

直到高中，每每大人聊天时，吴大婶总是把我这个梦想说出来调笑我。我的邻居们都知道，我，赵小宝有个要娶100个老婆的宏愿。我的父亲也成功地运用这个梦想激励了我一把，那是在我考上大学即将奔赴远方的前一夜，我的爸爸老赵对我说，儿子，想没想过毕业了还回来工作？

我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因此，我虚心地向老赵求教。

老赵说，儿子，你看啊，你不是想娶100个老婆吗？我不认为这是个笑话，它是完全可以实现的。只不过你要是回家工作了这就没门了。你看看你爸我，现在都是科级干部了，才拿几个钱？我们这个地方太穷。思路就是出路，毕业后千万别回家，要出去就跑远点，对，去南方，多娶几个南方媳妇。

我是一个听话的儿子，毕业后我选择了留在这座太湖边的历史名城。虽然距离我100个老婆的目标还很遥远。但是你知道的，江南女子身材娇小，盈盈巧笑带着吴侬软语，举手投足都带着诗情画意，看着都舒服，因此我已经决定把我那个虚妄的梦想修正下，对的，就是娶一个江南女子做老婆。

在这儿生活多年，我已经努力把自己融入到这座城市中。我觉得我还是有语言天赋的，不到两年我已经可以用吴方言和当地人对话了，据他们回馈，小赵讲起吴方言来蛮好的。确实，我很瘦，戴着一副眼镜愈发文质彬彬，你可以想象一下，这样的我操着一口吴音，动不动来一句，好的哇，是不是很江南？

唯一让我头疼的是，工作七年了，我在这个城市还没有属于我的遮身片瓦。我是江南人了，但确认我的身份得需要一处房子，当然，要娶一个江南姑娘的必要条件也得有一处我自己的房子。这七年来，我相继处了四个女朋友，这其中不包括刚工作时和我暗通款曲的总经理秘书以及做阑尾炎手术时认识的那个护士。当然，结局都是伤感的。好几次，我都能体会到当年流连江南烟花陌巷的柳永兄所写的“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那种意境。这一切多数源于我无房，我赚钱的速度抵不过疯涨的房价，这是个根本性的问题。

其实，也有另一个原因。刚才说过，伤感的分手说明姑娘们和我的感情很好，问题总是出在一个关键时刻。俗话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我这么优秀的未来女婿总要见一见准岳父准岳母的。他们总归要问我的工作，工作我没问题的，得益于总经理的秘书，现在我已经是公司的中层领导了。然后他们还要问我的家庭情况。我不是一个撒谎的人。我告诉他们，我的家乡位于河南西部，我的爸妈都已经退休了。

哦，河南人。他们总是这么沉吟着。

我试图解释，其实我们的方言更接近陕西话，我们那儿距离西安很近。

好像解释总是苍白的，所以被拒绝总是显而易见的，他们对女儿说，嫁给河南人，你要考虑清楚的，那地方老穷老穷的，再说，河南人，你知道的。也有坚贞不屈的姑娘，要嫁给我的意愿一往无前，但因为房子，因为最终拗不过家人的反对，最后充满恨意地对我说，要是你早买好房子就好了。好处是因为拥有一处房产就可以在身份证上明确自己是当地人的住址，好处还在于我完全可以直接说我就是当地人。

最后一位和我分手的姑娘叫钱美丽，她不仅有着美丽的面庞，更有着一颗美丽的心灵。在我们分手之后，我指的是不能结婚的这种分手，她依然常常和我依偎在一起，她这么善良，知道我作为一个单身男子的寂寞。好几次完事之后，她都说不能当你老婆太遗憾了，我得给你介绍个好女人，你也抓紧买个房子。记住，再去看岳父岳母时，你就说是西安人。

钱美丽曾经和我回过一次家乡。我的妈妈电话中告诉我，爸爸突发心肌梗塞，担心熬不过一个月，让我这个儿子无论多忙都得回去见最后一面，还有，最好带个媳妇回去给他看下。

善良的钱美丽二话没说，向父母撒谎说是出差，就和我回到了我所长大的县城。在医院里，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的父亲看着未来的儿媳妇，好像很满意。妈妈则拉着钱美丽的手嘘寒问暖。

故乡之行还算是成功的，除了钱美丽吃不惯我的家乡菜，比起江南菜肴，我们确实不讲究刀工和精致的搭配。我带着钱美丽去看了当地著名的景点，当然我们也拜会了儿时的玩伴钢筋。钢筋那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作为一位建筑老板，在当地小有名气。他在给我接风的酒桌上笑着向钱美丽说起了我儿时的那个梦想，并不怀好意地询问钱美丽，弟妹，你是小宝的第几个媳妇啊？钱美丽俏眼一翻，美得他，还100个媳妇，到我这死了这份心吧！

回到江南后，钱美丽好像我母亲附体一般，不断地给我张罗着相亲，我都已经有点烦不胜烦。钱美丽指着我的鼻子，赵小宝，你别不识好人心，就凭你的条件，想娶我们本地人，难上加难，我是真心想帮你哎，晓得的哇？

我说过我在努力地融入这座城市。除了语言，当然南方男人的那种作派我也在慢慢学*，比如，会客时常常左手拿着手机和软中华，不经意地甩着膀子走路；比如，大家见面时总是客气得不得要领，但是表情丰富，甜美如春憨厚如秋。所以当钱美丽带着鲍苒和我见面时，鲍苒直言不讳地说，看不出来你是外地人的。鲍苒那时刚刚离异，离异的原因是男方在宁波老家已经结婚了。作为补偿，这个骗婚男人等于净身出户，把婚房送给了鲍苒。所以，你娶了鲍苒等于一举双得，有了媳妇又有了房子。钱美丽对着我喜形于色。

但是，这个房子你得买下来我才能嫁给你。鲍苒这么对我说。她那时和我已经接触了几次，看得出对我很满意。可以理解，毕竟，人家不能连人带房子嫁给我，还有，鲍苒的父母担心女儿再次遇人不淑。

经过协商，鲍苒同意我仅仅交付30％的首付现金给她即可，其余的由我婚后按月还给她。这就相当于我在银行贷款，每月按时还款给银行，只不过，鲍苒现在成为了我的贷款银行。

我的苦恼在于，就是这30％的现金我也拿不出来。最后通过父母的支持以及钱美丽的私房加上我的积蓄，还差五万多。我不是一个善于撒谎的人，我把实际情况告诉了鲍苒，可鲍苒是一个坚持原则的姑娘，她是这么说的，我已经告诉我的父母你是西安人了，要知道，他们也是顶顶讨厌河南人的，这一点等于我是帮过你一次了。五万块钱嘛也是不多的，但这体现的是你的诚意，五万块钱你都没有办法搞定，以后我还敢指望你做什么？

我觉得鲍苒说得有理，我认为五万块钱买个二手媳妇还是值得的，毕竟我也不是白纸一张的男人。我于是把目光朝向了银行，我决定打听下凭我的资质可不可以从银行贷出五万块钱来。

真是祸不单行，在我去银行的路上，办公室主任电话过来，说是公司为了扩大经营，决定五年内上市，要求每位中层干部认购10万原始股。好吧，我就打听打听如果贷款15万需要什么条件吧。

在银行门口，一位满脸焦急的中年妇女拦住了我的去路。

孩子，你给我帮个忙好吗？

对不起，阿姨，我没钱，而且我正想着怎么贷款。我充满戒心地回答着。

你误会了，是这样的，我想请你帮我取下钱，我刚才走得急，忘记带身份证了。我儿子在学校突然得了重病，急需要钱。

阿姨，你别上当了。这个手段电话网络上都已经曝光了，一定是有人骗你说你孩子得病急用钱让你汇款给他。

我也害怕上当，所以电话询问他的班主任，确认无误才来取钱的。快点吧，孩子，赶紧帮我取五万块钱汇到这个账户上。这女的递给我一张银行卡和一个纸条。

可是，阿姨。在我还没说完的时候，她已经把我连推带搡地拉进银行大厅。银行大厅里那时没有顾客，很冷清。我们要取钱！中年妇女大声对着门口的大堂经理说。

大堂经理很耐心地询问取多少钱，当她得知中年妇女要取五万时，就告知需要凭身份证到柜面去取。

哦哦，我晓得的。你看，我急得忘记带身份证了，所以我就请这个小伙子帮我取钱好不好？

可以的，只要他带身份证。

我拿出身份证以及中年妇女的银行卡递给柜面人员时，柜面人员询问取钱做什么用，我帮着中年妇女回答说取钱治病用的。

是这样的吗？柜面人员面朝着我身边的女人再次询问。

是的是的，我儿子学校老师电话给我的，他在外地上大学，突然昏迷不醒，急着等钱动手术。

哦，你要考虑清楚哦。柜面人员不动声色再次提醒着。

没错的，没错的。女人回答着。

那你是她什么人？柜面人员询问我。

我不认识她，就是刚才在银行门口碰到的，她让我帮忙取款。我回答道。

对不起，请稍等下。柜面人员拿起电话，好像在请示着什么，不一会，过来一位看似主管的年轻女子。她拿起我的身份证看了下，然后打开对讲按钮询问我，你是河南人？

对，我是河南人。我有点不耐烦了，可是这和取钱有什么关系？

对，这和取钱有什么关系？中年妇女明显焦躁起来，赶紧帮我取钱转账给我儿子治病吧。

对不起，阿姨，你要取钱的数额比较大，我们不能让他帮你取钱。那个主管彬彬有礼地回答着，并指了我一下。

那我急需用钱啊，这可怎么办？

主管建议道，您还是得凭着本人身份证来办理，而且，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了您好。

这时候，一位银行职员带着保安走到我跟前，要求我配合一下移步到大厅一侧的办公室做个调查。

我有点怒不可遏了，好心帮忙竟然被搞成嫌疑对象，所以面对他们的询问，我采取了不合作主义。我用地道的当地方言和他们据理力争，我要求离开这家银行，他们不同意，甚至颇具含义地说如今骗子也高明了，都能使用当地方言了。

这时候我们听到外面“啊”的一声，保安夺门而出，我也和银行职员闯出办公室，只见那个中年妇女昏倒在地，大堂经理正在手忙脚乱地掐着她的人中。不一会，保安跑过来把我推进办公室，瞧你们干的好事，骗不到钱就电话吓唬人家说她儿子没抢救过来，真是太无耻了。

我盯着保安说，请你说话注意点。

保安回答，谁说话要注意点等着瞧，我们已经报案处理了，你一会和警察说吧。

听到警察要介入，为了避免麻烦更为了证明自己，我电话鲍苒，可是她一直不接电话，无奈我又电话了钱美丽。在我正向警察说明原委的时候，钱美丽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我说赵小宝，怎么什么倒霉事你都能摊上？到银行来咨询个事你都能把自己变成嫌疑犯，你真够能耐的哎。

我苦笑着，让钱美丽帮我证明，我，钱小宝，不是一个撒谎的人。

钱美丽在帮我解释着我的身份的时候，外面传来那个中年妇女的放声痛哭声，她边哭边骂着，你们这些小毕样子，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不信，不给我取钱，现在我儿子真的死了，你们刚才也电话确认了，你们说怎么办？

一众银行职员旁边赔笑道歉着的时候，我也说明了情况，和钱美丽走出办公室，我冲着中年妇女说了一句，阿姨，请节哀。

啪的一声，对方给了我一个耳光，小赤佬，都怪你，作内个老孽，谁叫你是个河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