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亩八分地

火热的冰

         已经很久没有去老家的田野里转转了，前几天回家，心血来潮，就去了村西的田野、
         家里没有地已经十几年了，而村西那块一亩八分地的良田长一直在我心里闪动着，那块地里，奔跑着我的童年，锻炼着我的少年，成熟着我的青年。
        可是当我按照记忆的线路走过时，发现一切都变了。
        这里原来有一条狭窄逼仄的田间小径，蜿蜒曲折地从这头延伸到那头。可是现在铺起一条水泥路，宽阔平坦，人们可以开着车从这头到那头了，就算是骑着自行车也不用担心什么沟坎泥泞了。
        我从东走到西，花了十五分钟，可是我没有找到当年的那块一亩八分地。那曾经碧油油的良田，躲到哪里去了呢？路北新盖了几家厂房，清一色的红砖平房，看上去很美，很壮观。只是不知道，房子下面的土地高不高兴？路南也有几家厂房，似乎在提醒着我，生活条件好了，农民可以不用种地了，再也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流汗了！厂房盖起来了，农民就成工人了吗？我们也就不再需要种地了吗？
        站在热气腾腾的水泥路上，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地里摸爬滚打的情景。
        在很小的时候，春耕时，没有机器，都是人力劳动。种小麦都是用“江子”的，常常是父亲在后面掌着，母亲和姐姐哥哥在前面拉着，我就光着屁屁，在肥沃的地里打滚。看到有小蚱蜢飞过，就会嗷嗷叫着飞扑过去，手比较小，常常追出去几百米，才很不甘心地被大人的吆喝声拉回来。身上沾满了细细的泥土，暖暖的，舒服极了。
         再大一点，家里喂得猪要吃青草，那样可以省一些粮食。于是，放学后，有时就要到玉米地里拔猪草。那时候青草长得旺啊，没有什么除草剂，没有什么高科技的农药，青草比猪长得快多了，常常是很多人蹲在地里拔草，怎么拔也拔不净。我常常挎着篮子在地里穿梭，那玉米叶子长得特厚实，上面有时还会落满一层浮尘，不停地在我的皮肤上练*着拉锯，常常弄得一身红点。那时候，整个地里都是香甜的青草味，夹杂着玉米刚刚结粒的清香，好闻极了。有时候还会遇到一两种可以吃的野果，酸酸甜甜的，很是诱人。有时候渴了，会随手拔下一株玉米秸子，当甘蔗啃，甜丝丝的，倒也是很舒服。
        到了再大些，可以挥镰割麦时，我就开始了一段纯农民的辛苦生活。可别小看割麦子，累得很。我们常常是早早吃过饭，趁着太阳还没上班，就顶着露水上场了。斗笠、毛巾、水桶，这都是必备之品。站在地头，看着一亩八分黄澄澄的麦穗，成熟的让人满心欢喜，不过这份欢喜仅仅只能持续几分钟。当分工之后，凭着年轻人血气方刚的干劲，我挥舞着镰刀，刷刷地向前赶，动作生疏但拼劲足，不一会就冲在了父母的前面，站起来回身望去，满脸的骄傲和得意。可是好景不长，不到半个小时，就感觉到腰不是自己的了，弯不下去啦；手腕也酸痛起来，脸上的汗水就像屋檐的滴水，哗哗不停。这时候太阳也出来使坏，把那热浪般的阳光一个劲朝我身上洒，麦芒也变得凶残起来，针一般拣着我裸露的胳膊扎，嗓子干起来，动作慢下来，不由自主就想回头看看地头那棵硕大的白杨树，要是能够过去休息一下多好啊！就这样，不知不觉，已经被远远落在后面了。
        好不容易撑到午饭时间，已经没有了一丝笑意，话都懒得说，走路都不舍得抬腿了，拿脚在地上拖，仿佛说一句话，抬一下腿就能把我累趴下。
        这块地实在是厚实，当下午太阳下班之后，才算彻底解决战斗。母亲不顾劳累，还要在地里搜索一圈，捡拾一下洒落的麦穗。我揉着酸痛的手腕和僵硬的腰肢，转过身看这块地的时候，我清晰地看到它的微笑，它是欣赏我的，我想。
        可是后来，父亲转正了，我也考上学了，这块地就被村里收回了。我也不用再皱着眉头，腰酸背痛地挥舞着镰刀奋战了，只是这块地还时常披着绿油油的外衣来诱惑着我的眼睛，和它有关的记忆，就像这金黄的阳光一样抚摸着我，让我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它。
      当我应它的呼唤来看它时，我没想到，它已被厂房占领，就像一座阵地，在坚守了几十年后，终于沦陷。
        它一定不喜欢这水泥钢筋的东西，它一定还在怀念金黄的麦子和红红的高粱，绿油油的豆苗和高高的玉米，以及那个在它怀里撒欢奔跑的孩子。
         想起这些或浓或淡的经历，站在水泥路边，我的心里忽然一阵潮湿，记忆啊，是你欺骗了我，还是我背叛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