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的毒雾与阴霾,给本地的老人和儿童带来数不尽的病痛与折磨。大大小小的医院到处挤满了病毒性感冒,和因此引起的风湿、哮喘、并发症的病人。我年迈的母亲也病倒了。同样不适的我却要撑着,每天坐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去小镇医院陪伴我的母亲。 今天,刚给母亲拿完药回来,正在打点滴的母亲就用下巴指着对面床上说,那是庄东你长明哥家的四嫂子。我顺着母亲的目光看过去,一个满面黝黑、蜡黄又干瘦的老太太躺在一堆脏兮兮的医院的被子里。她的眼球深凹,似乎也无力睁开。 母亲说,她都76岁了,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三女儿招的上门女婿。我搜遍记忆怎么也想不起我娘家那庞大的姓氏里,绵延几里路的村庄东首有个什么样的四哥长明。而且,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怎么会是我的四嫂? 你小时见过的,就是庄东的。母亲再一次证实。他们辈分低。她二十多岁,你长明哥就病死了,她一个人拉扯三个闺女不容易。现在老了,年轻时可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母亲现在就是这样,她只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情,她想不到,我已经离家二三十年,儿时的一次见面怎经得起这么多年的世事变迁。 我再一次注视她,在她的眉眼间寻找我小时候的记忆。她的脸形是那种上大下小的椭圆形,眉骨粗大,打点滴的胳膊露在外面,手臂细长,手掌宽大,但瘦骨嶙峋。她年轻时一定是个瘦高的美人。 老人的手突然痉挛、抖动起来。面色非常痛苦。妈说她的女儿们都到医生那去了,还没有回来。我急忙过去抓住她打点滴的手,四嫂、四嫂地叫。她没有睁开眼,却努力反上一口东西,一偏头吐出一口红褐色的水来。我急忙叫就近的护士,护士又叫来了医生。这当口她又吐出几口同样的东西。医生说,怎么又胃出血了?急忙量血压。 医生说,心脏有问题,血液有感染,胃又出血了,你们转市医院吧。我说,要转院得等她家人来。医生一边开药一边问,你是谁?我说,她是我四嫂。医生孤疑地看着我。 正忙乱,她的女儿们都回来了。我和医生都建议赶快转院,医生给拨打了120救护车。一会儿,三个女婿也来了,三女儿哭起来。说她只是嫌腰疼,没说别的,谁知道这么重?老太太好像已经无力再说话,全身有些抖,又不断地吐出几口褐色的血水。 母亲附着我耳朵说,这个可怜的女人怕不行了。我大声说,没事,小病,到市医院治治就好了。 我的话是说给四嫂子听的。果然,她睁开眼看了一下,马上又闭上了。她的眼瞳已经浑浊,她是看不到我的,但她一定是想像我说的话一样治治就好了。无论什么时候,人大概都是不想死的。一会儿,救护车就来了,他们慌慌地转走了,但愿四嫂子能平安。 我又和母亲聊,我问她年轻时为什么不改嫁? 母亲说,那时家家自己都吃不饱,谁敢养她家的几张嘴?!后来,日子好了,人人都劝她走一步,但她就是不走。是个犟女人。 母亲说,听说她嫁过来的那天,几个抬轿的下山时,为了省力,跑得飞快,可能颠到了她,她就在轿子里又叫又骂,让人家停轿,让她自己走。那几个人哪敢停轿?跑得更快。等到了家落了轿子,她还在骂呢。是个泼辣的主,不然怎么带大这几个孩子? 一辈子要强,到底扛不过命。母亲叹息。 其实,母亲所说的“命”,是指人的生命也指人的一生命运。生命是有限的,人无论活到多大,终归要走向死亡。人的一生不管是平坦还是坎坷,无论你扛过多少难关,熬过多少苦难,最终总有一难你怎么都躲不过。人永远赶不上时间,逃不过死亡的关口。 唉——,命运抵不过岁月的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