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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好多都是没营养的帖子,我来发个有点意思的......水浒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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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8-21 17:15:0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来自 上海市
本帖最后由 掐死你地温柔 于 2011-8-21 17:18 编辑

过了就发撒,不知道发的地方对不对.......

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识货的朋友来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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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1 19:05:46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上海市
杨志跪在地上,手心里全是汗。
他很清楚,自己如果状子不被受理,这些金瓜就要招呼自己的脑袋。
“二哥?”他想跟牛二说说话,给自己壮壮胆,结果一回头,却发现牛二已经不见了。
“妈的!”杨志骂了一句,但是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
杨志浑身颤抖。
他想到,这一步迈出去,要么一步登天,要么万劫不复。
一辈子的生死荣辱,就要在下一秒钟决定。
“到时候了!”杨志大喝一声,站起身来,双手持刀一个箭步跳了出去。


高俅听说前面抓住个刺客,非常重视,本想亲自审问,结果刚下车手下就报告说是个京控的。
他很不高兴,心想虽说太祖的确订过这么个制度,允许三院不接受的京控人员拦驾上书。
但那是一百多年前的老黄历了,还真有人拿着当真?
太祖那时候,官家出行坐轿子,没办法让你逮住一回也就算了,现在都乘马车,时速70多码,你难道看不出这是告诉你“老子不停,拦驾后果自负”吗?
再说你们草民能有什么大事?说破天不就一条烂命吗?皇帝车队让你们说拦就拦,皇家颜面何在?
真是不识大体!

高俅怒气冲冲的拿过状纸,看了几句,忽然踌躇起来。
这是杨家之后?西军的?
他忽然有了另一套想法:我在军队里没有什么将门铁杆,要是能把杨家收入帐下。。。。。。
于是他决定去跟徽宗商量一下。

高俅来到徽宗的御车前,却被童贯拦住:小高,什么事啊?
那时候西军的事务一向是由童贯直接负责的。
高俅很讨厌这孙子,但是又招惹不起,只好如是说:有个拦驾告状的,好象是西军杨家之后。我想官家爱才,是不是……
“哦?折克行这孙子派人来京控闹饷?亏他想得出!”
童贯脸色铁青,一把抢过状纸。

看了两行,他嘿嘿笑了起来:小高啊,这个问题就没必要麻烦官家了吧?
他捋了捋下巴上残留的几根胡子,低声说,西军的内部问题,还是交给他们自己处理吧。
原因嘛,你也知道:西夏不好惹,西军更不好惹。


要说清西夏的问题,就必须介绍一下当时的国际形势。
西夏原先跟大宋关系相当好,用太祖的话说,那是“儿子加兄弟”。
我们知道大宋一向是个负责任的大国,因此想当年太祖在国际上认的这种干儿子一度有十几个。
可惜的是这些国家拿了上亿贯的岁赐之后全部跟大宋闹翻。
其中西夏是最强悍的一个,一度把大宋打得找不着北,甚至还称帝,要跟大宋讨论一下如今谁是儿子谁是老子的问题。
好在西夏是个小国,大宋表现得更负责任一点,他们就好像叫花子见了宝贝,欢天喜地地表示不再打仗了。
然而近几年这些个孙子又表示大宋还是不够负责任,因此双方经常在边境上有点摩擦。

这些事高俅当然知道——他相当于国防部长嘛——但是又有点不甚了了。
原因以前也说过,真正掌握兵权的是枢密使童贯,而此人对这个问题的解释又千变万化。
在朝报上他总是说,我大宋军队何其强大,想当年以疲惫之师面对天下第一的辽军尚能取得澶渊大捷,逼迫其签订城下之盟,西夏这样的蕞尔小夷更是不足挂齿,不用出动禁军,只要西军出马就能灭掉。
跟徽宗汇报时他说,西夏战斗力强劲,西军独立应付虽然有余,但要取得全胜,还需朝廷拨款。
在兵部内部会议上,他说的又是另一套:大家都清楚,现在大宋还能打仗的军队也就西军一支了,所以不管西夏如何挑衅,别他妈去给我惹麻烦。
而高俅通过自己的耳目还听说童贯私下曾多次抱怨:
这些党项瘪三真他妈脑子有病——你们要的那些地不是早就自己占领了吗?没占领的你想要你开口说啊,说了我们抽时间改改地图,肯定主动让给你们,还有什么可闹的?这时候跟大宋较劲,真不够朋友。

虽说搞不懂童贯到底跟西夏什么关系,但高俅的确明白西军的重要性。
自从神宗决定对夏强硬以来,西军就成了大宋的西部长城,担负着几乎所有的边防任务。
神宗为了保证西军的战斗力,一口气提拔了一百多个将军。
哲宗即位后觉得西军好像有点不听话,于是顺手又提拔了几百个。
徽宗上台后为了让西军更听话,又一下子提拔了一千多个......
总之,在北宋末年,以种家军和折家军为骨干的西军几乎成了独立藩镇,朝廷除了封官拉拢,基本不会招惹他们。

高俅问,西夏的事不是解决了?前几天不是说一起演习了吗?
童贯摇摇头,说,这事没那么简单。你说西夏想要的是土地吗?我看不像。
要土地他直接开口不就是了,咱们又不是小气的人。
我看他们要侵害的是大宋的核心利益!
所以现在绝不可因为一个草民怠慢了西军将士。

高俅问,什么是大宋的核心利益?不就是土地吗?
童贯微笑着摇头:我大宋广有四海,地盘多点少点会影响多大?会有碍国祚传承吗?国库会空虚吗?咱们的俸禄会发不下来吗?不会。
真正关系着大宋国运的,就是海内稳定。
稳定了大宋的财富才能继续积累,我等才能继续为官家效力。
西夏想用边境摩擦来制造矛盾,破环稳定;又派这么个身份不明的人来挑拨朝廷和西军的关系,用心何其歹毒!
这个主意不是那些羌狗能想出来的。他们的背后肯定是辽国。

高俅有点诧异了:又是辽国?这个,小可不明……
“小高你太幼稚!
西夏人笨如猪狗,历来没有创造力,只会亦步亦趋。
你看现在他们国内又是反宋游行,又是殴打穿着宋装女子,又是砸大宋进口瓷器......完全是我们当年反辽玩剩下的嘛......
所以,要说他们能想出这种主意我绝对不信,肯定是辽国在背后唆使——契丹亡我之心不死,从未放弃遏制大宋……
童贯望着天空陷入了沉思,目光明亮而深邃。
高俅等了半晌,不得不咳嗽了几声,提醒童贯:这个人怎么处理呢?
童贯说,太祖遗制,状纸虚言不实者,杖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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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1 18:02:52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上海市
苯丙胺 发表于 2011-8-21 17:29 本站全面禁止外链,如有需求联系0516-88922020!
我来告诉你管用!
而且这里没人看直播帖子的

没事,我也无所谓有没有人支持的

有这个爱好的朋友能看到就看到呗

我也不是要发直播贴,因为复制粘贴不方便,没人顶贴还正好不打断正文,方便朋友们看帖子啊............
所以我争取一次更完的,现在被限制了,需要审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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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1 17:58:09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上海市
对于牛二哲学体系里的第三个层次,杨志不太理解:“二哥,这事你可想左了——活着就有希望啊……”
“放屁!”牛二忽然火了,“有什么希望?!你说说京控有什么希望?!
靠青天?你三个院走过来,碰见过一个肯看你状子的官吗?
靠皇帝?这制度你以为是谁制订的?
靠老天开眼?咱们生为贱民,本身就是天罚,开什么眼?!”
“二哥,民心……”
“去他娘的民心!
你说京控村离东京远吗?你说京控的人他们天天看不到吗?
我不信!他们就是装看不见!
你去街上找个人跟他说你的事,他能听听,叹口气,跟着掉掉泪;
回头除了庆幸这倒霉事没摊自己头上,什么都记不住!”

牛二说,这就好比大杂院里天天两口子天天打架,其他的夫妇看热闹劝架之余,就会幸福感强一点。
京控户对普通人来说,就是个参照物,想起来就觉得自己混得还行,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我早看透了,大宋上上下下都是些傻x,远见连猪都不如:
只要自己还能吃上饭,睡上床,有俩闲钱听听小曲,就幸福得像傻x一样。
看见自己周围一亩三分地上的人日子过得去,就觉得形势一片大好嘛。
其实他说这话有什么依据?什么依据都没有。
他们那意思‘我这不过得好好的,说明我有本事,我努力了,天道酬勤;
你们倒霉就是因为你们傻,你们笨,你们不努力,所以你们活该.....’
呸!
说白了,他们就觉得‘反正这些事不会落到我头上’!
这些个孙子等到真的碰上了,才发现自己跟以前看见过的那些傻x一样,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还有你们这群告状的!
有胆子自焚、跳楼,就是没胆子杀官,妈的贱种!
换了我是朝廷,碰见这种人不欺负你我对得起谁?!”

一席话说得杨志面如死灰。
他想找出漏洞,但是却发现牛二简直是哲学大师,说的话无可辩驳。
杨志沉默了许久才说,你说得这些我还要回去琢磨琢磨……
牛二看了杨志半晌,叹了口气:
“你们啊,算是想不明白了。
要么相信国法,要么相信清天,要么相信皇帝,要么相信因果报应、天地良心。
其实,菜刀就三十文一把......”

牛二解释说,自己欺行霸市,到也不全是为了钱。
他要钱是要干大事。
“我准备好了,攒钱买点火药火油什么的,改天把理检院炸了。”
杨志吓了一跳:那可是死罪!
牛二一撇嘴:我又没说我要活着回来。
“我现在去衙门里都明说,我不告状,我是来看看你们这群孙子活得怎么样,别我没炸你们先吃饭噎死——他们听了也不知道该信还是不该信,脸都绿了,哈哈哈哈……”

牛二的这番话让杨志听得心惊肉跳。
他从小接受的一些常识告诉他,应该去衙门举报这人。
然而最近学到的另一些常识却告诉他,这么干很不地道。
牛二看见杨志的表情,笑着说,你是不是怕被我牵连?那你赶紧走吧。

杨志不好意思了:我只是觉得吧,二哥,你这样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不值得啊,退一万步讲,你既然能攒钱,何不用这些钱做点小买卖,混个小康呢……
牛二笑了,笑得很卖力,甚至把自己笑得吐了血。
这不是文学夸张——杨志早就发现牛二说话的时候老是咳嗽。
牛二说,来不及了。我明白得太晚,这辈子已经没希望了。

牛二之前说过自己在乡里是多么受优待。
但是自打十年前徽宗登基以来,这种好日子就不多了。
如前所述,牛二能在东京和地方游刃有余,靠的就是抓住了地方衙门不敢轻易闹出人命的软肋。
但是如今,衙门的怪招奇招越来越多,个个都比杀人还毒。
比如说,前几年他在夜里被几个人一棍子打晕,醒来发现在自己身处山西某煤矿,披枷带锁的干了一年多的奴工,才找机会逃出来。
从那以后他就落下了咳嗽的毛病。

“这是尘肺......我活不了几年了。要是不拉上几条狗命给我垫背,我就白来世上走一遭。“
两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杨志双手抱头,揪了半天头发,忽然他跳起来,发疯一样的叫嚷:“我不信!我不信大宋就没有一个说理的地方!我不信皇帝不在乎老百姓的死活!我不信太祖建立的国家变成了这么一个模样!”
他抓住牛二的手,结结巴巴地说:二哥!信我一回,跟我去拦驾上书吧!太祖遗制,拦驾可以向皇帝递状纸啊!这些贪官污吏信不得,但是咱们要相信皇上啊!咱们试一回吧。
杨志双目尽赤,不知是在挽救牛二还是在挽救自己的信仰。
牛二苦着脸看着杨志:合着我跟你说了这么半天全白费劲了是吧?你要告自己去告,我没功夫。你要是能拦驾把案子告下来,我二话不说叫你亲爹,然后卷铺盖去鼓院重新排队。
杨志也火了,说,好,你等着!
牛二说我不等,我跟你一起去,我要亲眼看着你小子怎么把命送掉——当傻x不付出点代价,天理难容。


杨志不完全相信牛二,除了世界观根深蒂固之外,牛二本人的可信度看起来也成问题。
他发现这人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激动起来大喊大叫,说话颠三倒四。
比方说,牛二是这样描述自己是怎么家破人亡的:
“我半夜闭着眼一看,屋外头伸手不见五指,全是火把。
接着就有人砸门,我说,窗户不能开!
冲进来几十个人,揪住我就打。
我奶奶赶紧求饶:别打我哥!
结果有人抬腿就给了我嫂子一拳:滚!……”
牛二清醒过来之后告诉杨志,这是第五次被抓回去之后,脑袋挨了几棍子落下的毛病。

杨志去拦驾是在几天以后。
这几天里他过得相当消沉。
他不想跟牛二混在一起,但是又无处可去,不得不跟着他用耍无赖的本事弄了间不要钱的客房过夜。
他想去接着排队,却发现自己依然无处可去。
理检院门口的人群已经无影无踪,只剩下墙上的一条标语:减少出行,为辽国使者让出畅通大道。

那天正值某位先皇的阴寿,皇帝要去陈桥显烈观祭拜。
杨志跟牛二挤在街边的人群里,等待着皇帝御驾的到来。
他们看到无数的仪仗,车马经过,无数的禁军举着旗帜经过,无数的太监护送着一顶顶轿子经过。
杨志激动万分,不停地说:看见了吗,这待遇等我们家平反了,也会有!
最终,皇帝的御车由六匹马拉着飞驰而来,周围是护驾的金甲骑士,手里拿着明晃晃的金瓜。
牛二问,你们家平反了是不是这待遇也有啊?
杨志说,你别大逆不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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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1 17:53:15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上海市
看过水浒的人肯定以为,接下来就是杨志把牛二杀了。
其实不然。
施大爷再次被梁山方面的史料给涮了。
很多分析水浒的人都写过:假如牛二趁杨志动刀之前及时拱手说一句“好汉且住!好身手,敢问是哪里的英雄”,会不会跟杨志不打不相识,成为朋友呢?
这隐隐约约说明,历史的真相其实流传了下来,只不过不是在大部头的史书里。

关于这个假设,愚见以为,太有可能了,牛二要是运气好点,以后一起上梁山都说不定。
比如施大爷笔下的小霸王周通就是这么跟李忠结交的,宋江通过挨揍认识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简而言之,当时江湖上的规矩是这样的:
你不是好汉不要紧,只要让好汉弄一顿,他弄的爽了,你叫得及时,你也能成为好汉。
同理,这个方程式在别的领域依然成立:
你不是领导不要紧,但是只要让领导弄一顿……

不过根据杨志回忆录原件记载,牛二那天保住性命是靠着一句别的话。
他说,我能帮你京控!我成功过!
杨志迟疑了一下,并没有停步。
这时有几个老京控赶上来拉住他说,都是自己人,他说的是真的,这是京控明星牛二,他当年告赢过蔡京!
杨志果然住手了。

我在前边说了不少大宋京控体制的阴暗面,可能让大家误以为那是个一团漆黑的领域。
其实,大宋的京控跟后市某些朝代比起来,起码好五倍。
根据《宋史?范正平传》记载,宋徽宗时曾有这么一个著名案例:
蔡京(!)强占四邻民田,受害百姓挝鼓上诉,结果蔡京“坐罚金二十斤”。
这位牛二就是受害百姓之一。

杨志冷静下来之后仔细回忆了一下,想起确实有这么回事,自己还在京闻联播里听过。
当时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描述了那个激动人心的场景:
被占地农民牛某出了理检院,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向身边的京控人员说:
“你们猜俺今天碰到谁了?俺碰到蔡尚书(当时蔡京的差遣是户部尚书)了!握手了,把情况反映上去了……能见到蔡尚书,能听到他为老百姓说话,就算补偿的钱不要了,俺心里都高兴。”

那天牛二为了表示结交的诚意,请杨志去吃了顿饭。
酒足饭饱之后,杨志回复了理智,开始问牛二当年能告倒蔡京,有什么秘诀。
牛二说,没什么秘诀。
杨志说,那你怎么说能帮我告状?
“你要杀我,我总不能干等着……”

杨志怒了,腾地一下站起来。
牛二赶紧说,不过,我有些话能对你一辈子有帮助。
什么话?
“回去吧,别告了——京控要是有用,还要兵部干什么?”

牛二说,就那我来说吧,告到了天上,结果怎么样呢?
当年蔡京那老东西到理检院来装模作样的写服判,还说要给我点钱当补偿。
我他妈那时候傻啊,以为这就算告赢了。
我说蔡大人,我家破人亡,钱可以不要,但底下的狗官一定要处理。
那孙子说,好,我让人处理一下。
结果回家等了一年多,一切照旧,啥都没解决。
小杨你看这个蔡京他有多歹毒:一分钱不花,什么事不用办,就落了个好名声;
我啥都没得到,还无处伸冤——理检院不开门,蔡京再也不来了,我总不能到他府上堵他把?

杨志说,你这就有点苛刻了,蔡太师要是故意的,那当初干吗来跟你见面呢?
牛二是个文盲,但是说话水平很高,估计是多年鸣冤告状练出来的。
他像个后现代小说大师一样,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先讲个一个故事:
“我亲爹死的早,我都没见过他。我后爹是个混蛋,天天喝酒赌钱,回来就打我。
我每次挨完打都发誓以后长大了要宰了他,但是他一直活到70多岁才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杨志茫然地摇了摇头。
“因为我妈对我好,经常为我说话,还让我体谅那老东西,什么他也不容易啊,顶梁柱啊……
所以每次我想宰了那个老畜生的时候,想想我妈就心软了,觉得这好歹是个家啊,不能说毁就把它毁了......”

杨志依然没听懂:这跟你告状有什么关系?
牛二嘿嘿一笑,说,我早就总结过,京控户可以分为三个境界。
第一个层次就是你这样的新手,老老实实排队递状子,还老问些这种傻问题——你这样告状,纯属干受罪,白吃苦——告诉你吧,咱大宋跟我们家是一样的:
既然皇帝演咱后爹,那就必然有人要演亲妈——蔡太师就是干这个的……


杨志沉默了半天,然后摇头:你还是说说你是怎么进理检院的吧。
牛二说,你听我慢慢讲。
京控户的第二个层次就是懂得闹的人——俗话说得好,大闹大解决,小闹小解决,不闹不解决。
但是闹有闹的门道。
牛二说,他刚开始闹的那几年,不得要领,整日提心吊胆。
因为很多闹的方式都很危险,容易掉脑袋——比如撒传单,拉横幅,领头散步等等。
后来是一位东京太学的学正点醒了他:
那孙子在京报上宣布,京控户者,百分之九十九乃失心疯也。
牛二恍然大悟,明白了天人化生、万物滋长的真谛:妈的闹了半天我是精神病啊!那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从那时起,牛二就开始装疯卖傻,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他去各个衙门门前撒传单,贴大字报。
官差抓住一看,上面只有三个大字:你懂的。
“要不要给他定个反动宣传罪?”
“放屁!真定了这罪名,到底是他反动还是你反动?!”
官差们合计了半天,只好把他放了。

牛二还经常挑着一桶粪站在三院衙门附近,有工作人员上下班他就热情地一瓢泼过去。
开封府抓过他几次,但是由于这人是个疯子,每次只能关几天,出来后牛二依然故我。
衙役们想揍他,牛二就会把眼一瞪:老子是精神病!杀人不偿命!晚上下班小心点!
听到后没有人敢惹他。
东京方面气急败坏地让牛二家乡衙门处理,这使得地方衙门陷入了一个两难境地:
如果说牛二不是疯子,那就说明他的申诉有一定的真实性,这对自己的仕途影响很不好;
但如果说牛二是疯子,那就更没办法了——你能判一个疯子什么刑?

“你二哥我如今在乡里,逢年过节,当地的捕头都得带着人马,敲锣打鼓地给我送礼,毕恭毕敬地问:二爷,今年不去东京告了吧?我把眼一瞪:不去哪行?
那孙子就留下两个人对我进行贴身保护,上厕所都跟着。
我经常领着这两个跟班进城,我要什么吃的那俩倒霉蛋就掏钱给买什么,有一回嫖娼都给我报销了……”
杨志听得心旷神怡,对牛二也尊敬了起来:二哥,这个办法真的行?

牛二指出,修炼京控大法第二层的需要两个前提。
一是不要脸,二是经打。
因为“衙门跟畜生一样,需要慢慢调教。”
刚开始被抓回去,地方上那些孙子可没这么客气。
“你看我着只手,”牛二喝得脸通红,举起那只畸形的右手给杨志看,“这是他妈县衙的人第一次抓住我,用拶子(一种刑具)给我夹的,手指头全断了;
还有这手,这是第二回抓回去,用竹签子钉指甲,一片都没剩下......”
杨志看得触目惊心。
后来他知道,这点伤在牛二身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因为牛二还告诉他,自己第三次被抓回去的时候,一只睾丸被捏碎了,胡子少了一半。

“打了七八年,一看我还是告,他们也没办法,才开始玩软的。
然后我闹到第十年上,终于见到了蔡京。”
“你告了十年?“杨志的声音颤抖了。
牛二说,三十年。
“告到现在,我就成了最高境界的京控户——我早就看清了,京控是什么?就是个屁 眼!“
牛二的意思本来是,京控就像个减压阀,但是他没见过高压锅,因此措辞不免有些粗陋。
“无非是让咱们这团臭气有个奔头,省得把肚子撑炸了。
至于放出去之后咱们去哪了,设计它的人压根就没操过心……
我现在就是用这点无赖本事搞点钱,过两天快活日子,死了拉倒。
我一般每年三个月敲诈,三个月休假,三个月跟官府的兔崽子们捉迷藏,剩下开春的这三个月才来理检院转悠——今年真巧,第一天告就碰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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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1 17:52:21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上海市
在遇到牛二之前,杨志的京控生涯走到了一个新的低谷。

有一天早上,村里忽然出现一队禁军,见人就打,见房就拆,最后还放了一把火,把整个村子夷为平地。

然后他们在墙上刷了几条标语,绝尘而去。

杨志躲在街角望去,发现墙上写的是:严厉打击非法京控。

  

老东京都记得,政和元年的冬天特别冷,几乎天天下大雪。

杨志身上穿的还是那件到处漏风的破棉袄,白天瑟瑟发抖,晚上睡觉经常被冻醒。

另外由于冬天剩菜也捡不到几根,他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不停地咳嗽。

他多次想到,是不是应该买件新棉袄。

但是此时身边值钱的东西只剩那把宝刀,又下不了决心。

如今连帐篷都没有了,杨志终于明白,要活过今夜,只能卖刀求生了。

  

其实杨志早就发现,这把他视如生命的宝刀并没有派上用场,只给他带来过麻烦。

首先登闻院里只准递状纸,压根不看物证。

另外东京实行兵刃实名制,有好几次他差点被巡街的士兵抓走。

好在这些大兵文化水平不高,看见刀上的名讳是赵匡胤,要么吓得连退几步,问道:你跟他什么关系?

要么大笑而去:这人爹妈肯定是文盲,连避讳都不懂。

杨志才得以在东京待到今天。

  

杨志卖刀后来成了梁山正史里的一个经典传说。

人们说他在卖刀时杀了东京的地痞牛二,为民除害。

这个说法就像梁山方面的其他史料一样,在故事性、曲折性、娱乐性上无懈可击,唯一的缺陷就是没有真实性。

牛二可不是一个地痞那么简单。

  

那天中午,杨志正抱着插了草标的宝刀在街边走来走去,忽然听到有人喊“大虫来了”。

整条街的店铺都纷纷关门。

远处有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晃晃悠悠地走来。

这人形容猥琐,浑身脏兮兮的;太阳穴上贴着一贴铜钱大小的狗皮膏药,两鬓乱毛丛生,乍起来有好几寸长,看不出多大岁数。

这就是鼎鼎有名的“没毛大虫”牛二。


水浒上对于牛二的记载造成了一些误会,让很多人都以为这是个仗着身强力壮欺行霸市的恶棍。
其实牛二不会武功——这人甚至有点残疾,右手四个手头都伸不直,走路还一瘸一拐。
此人为祸一方的手段就是往人身上一碰,然后立马倒下,抱着人的腿打滚,要求医药费。
或者到别人店里吃东西,然后声称食物中毒,要求赔偿。
如果遭到拒绝,他当场就痊愈了,站起身来掏出把刀子,说:什么?老子的伤不够重?
然后一刀捅在自己大腿上:这下够重了吧?
牛二就这样成了东京人人头疼的一个无赖。
  
那天牛二没有找任何人的麻烦,径直朝理检院门口走去。
大街上的人很自觉的靠边让出通道,牛二就像摩西劈开红海一样走过整条大街。
传达室的衙役一向不准闲杂人等靠近大门,此时看见牛二,却满脸堆笑地出来跟他打招呼。
牛二背着手,点头致意,然后沿街继续溜达。
他忽然在杨志面前停下来,问道:你卖的什么刀?
杨志迷迷糊糊地答道:宝刀。
什么宝刀?我看也就破铁片子。
这可真是宝刀,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杀人不见血。
那你演示给我看看。

杨志此时对牛二的底细吃不准,但是感觉此人深不可测。
于是他认真的拔下一撮头发,放在刀刃上一吹,果然断为两截。
又讨来几个铜钱,用刀砍为两段,让牛二查看刀刃。
牛二把刀拿在手里,左看右看,非常满意,说这刀我要了。然后拔腿就要走。
杨志赶紧揪住他,给钱啊。
多少钱?
三千贯。
杨志这时虽然不敢肯定这人是不是大官,但可以肯定他绝不是个买主,所以不想卖给他,就说了个天文数字。
牛二说,我没钱。

杨志一下子蒙了:你没钱怎么买刀?
牛二说,我没钱,但是我要你的刀。
杨志说,没钱就把刀放下。
牛二说,你这人真滑稽,我要你的刀干吗给你放下?
杨志忽然愣了,说,难道你是……
牛二微笑着说,你猜对了,大爷就是……
牛二还没说完,杨志就跪下磕头:大人,小人有冤要申!


在施大爷的笔下,杨志在东京期间始终保持着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不骄不躁,不卑不亢。
这是不对的。
实际上他在卖刀过程中十分痛苦。
一方面,他脑子里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这刀是上访的唯一物证,卖了平反的路子就断了,一辈子翻不了身。
然而同时更理智的一面却告诉他,如果再没有钱,今晚一不留神在大街上睡着,翻个身一辈子就这么结束了。

杨志就在这种恍恍惚惚的状态下看到了牛二,惊为天人。
虽说此人的外形举止完全是个流氓,但这却是杨志头一次看见有人能在京控衙门附近像人一样活着。
他那缺氧缺血糖的大脑告诉他,此人既有可能是个微服私访的大官。
等到听了牛二霸气无比的言论,他终于确定了:
在当今大宋,除了当官的,谁能说出这么不讲理的话来呢?
于是他孤注一掷,跪下喊冤。
杨志在不知不觉中抛弃了最后一点自尊,像个贱民一样匍匐在地,等待青天的裁决。

牛二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反应了过来。
他跟衙役挤了挤眼睛,笑嘻嘻的问杨志:有何冤情?为何持刀来见本官?
杨志赶紧把刀献上,说:小人为先祖杨业申冤。大人看刀便知。
牛二说:你的案子本官非常重视,这样吧,证物我带回去研究一下,你三天以后再来找我,本官一定给你个说法!

杨志转身走开时,面带诡异笑容,步履轻盈,恨不得一步一跳,结果一个狗啃屎摔倒在雪堆里。
他爬起来时,带着满脸的脏雪,嘴里发出嘶哑的笑声,东一嗓子西一嗓子地喊道:“受理了!受理了!”
好像一只老鸹在叫春。
那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几秒钟。
  
片刻之后,杨志的脑子又请醒了过来。
因为他忽然看清了街两边的群众都在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一回头,发现牛二在跟那个衙役笑得直不起腰。
杨志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阴沉着脸走到牛二跟前,一把把刀夺了回来。
牛二反应慢了一点,手里只剩了刀鞘。
他看着杨志手中明晃晃的宝刀,半点不怕,反而耍起了无赖:“功夫不错啊!来,砍你大爷一下试试!”
他低下头冲着杨志,指着自己的脑袋说:“有种你砍死我!不砍死我抽你丫的!!”
以往这一招很灵,但这次却栽了。
杨志听完没有任何犹豫,一脚把他踢倒在地,拿着刀杀气腾腾的一步步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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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1 17:51:24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上海市
不过凡事总是有得有失,长时间京控可以带来经验,但是同时可以带来精神疾病。
检院门前的人们脸上神情很复杂,又像是抑郁又像是狂躁。
有时候他们还会干点出人意料的事。
杨志在排队时,经常有人爬上高塔,振臂高呼:“大家别傻了,京控就是没有出路的!”
门口那些官差衙役对此见怪不怪,听到这话都喝采起来:“这鳖孙说得好!都像你这么想我们就清闲了!”
然而那人下一句话就不中听了:“大伙反了吧!”
话音刚落,衙役们就开始找梯子,还朝着塔尖上的人大骂:“哪里来的反贼?快下来!”
那人很配合,一听就下来了——大头着地,脑浆溅得到处都是。
其他的人只是漠然的看着这一幕,好像面前只是摔了个西瓜。

杨志在检院门口度过了很长的时间,因为那里十天才开一次门。
他等了半个多月,得到的答复却是:材料不足,打回鼓院。
杨志就在这两个单位之间来来回回跑了无数趟,一无所获。
每次他想多问一句,就会被一棍杵在脸上。
跑了五趟之后,同行们看到杨志的脸都恍然大悟:原来老杨在盼奥运啊......
杨志只好尴尬的回答:我国中层官员的责任心有待加强……我的问题,理检院的大官会搞清楚的。


杨志回忆说,三院当中,他对理检院的第一印象最好。
首先,这里秩序井然,门口竟然有衙役在签发序号牌。
其次,这边排队的人素质也高了很多,平心静气,与世无争。
第三,可能是由于这里环境太好,竟然劫状的都不来了。

当然了,跟东京的一切一样,时间长了杨志就发现一切都可以从反面理解。
第一次领到序号牌,虽说上面的编号是四千几,但他觉得很踏实——至少有个次序,有点盼头了。
结果一扭头就发现这玩意儿每个同行都有一大把,他们在用这个当扑克牌打着玩。
得知这张纸条的有效期只有一天后,杨志也跟着玩了一把。
“四千管九百!”
“放屁!你新来的吧?九百在四千前头!”

另外这里排队的人素质高也是很正常的——不心平气和的都在检院跳楼了。
能坚持到现在的人平均年龄有70岁,没法不平静。
这些人席地而坐,不急不躁,该干什么干什么,织毛衣,摆摊算命,代写状纸,拿棋子摆残局……
最多的还是保持着老僧入定的表情,好像在冥思苦想自己怎么混到了今天这一步。

“这位老丈,请问大约什么时候开门?”
“开又如何?闭又如何?开门是空,闭门也是空……”
这个排在杨志前面的老汉眼都不睁,说话云山雾罩。
许久,他才解释道:“老夫在此闲坐良久,养花自娱;上次花开时,此门开过一次;待此花重开,此门理应亦重开 ……”
杨志看着老头身边那株一米过高的植物,半信半疑: “此话当真?老丈养的什么花?”
“铁树。”

杨志这才意识到这个衙门的可怕之处:它的开门时间干脆不定。
他失魂落魄地走到旁边的酒家讨水喝,想稳定一下情绪。
店家很痛快的给了他。
“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我爹就是来京控的,结果当年排着排着队就开始做小买卖,后来赚得多了就干脆在这开店。他昨天还叫我看着,开了门就通知他……”

杨志后来说,京控最折磨人的地方不是别的,而是等待。
吃不好睡不好,这些事俩月就习惯了,但是等待永远不能习惯。
京控的时间越长,就越能体会出,这是一种跟彩票相似的游戏。
等待开奖的人都体验过那种跌宕起伏、百爪挠心的折磨,这是肾上腺激素急剧分泌的结果。
同理,杨志京控一年,不但心脏出了毛病,还肾虚了。
这个游戏之所以折磨人,是因为它虽然极其难中,但是总能让你看到有人中。
因此你只要参与其中,就会患得患失,中不了很沮丧,要退出又不甘心。
更何况对于杨志来说,开奖的那天将是对人生的宣判:要么一步登天,要么永不翻身。
这比任何彩票都刺激。

杨志离开东京以后,还时常回忆起那里的月色。
那时候他常常失眠,就坐起来望着夜空出神。
东京郊外的月色皎洁,但是却被层层叠叠的屋檐挡住,几乎投射不到地上。
杨志看着不远处东京内城那高耸入云的飞檐斗拱,静静的出神,觉得它们是如此美丽却又鬼气森然,近在咫尺却又跟自己毫无关系。
那时候天气又渐渐变凉,露宿的人们半夜里咳嗽声不断。
睡不着的人有时也会互相勉励:坚持下去,总会遇到青天的。
杨志以前是这种论调的坚决支持者,但是现在他也开始怀疑:连理检院的这些高官都尸位素餐,大宋到底还有没有青天?
直到遇见牛二他才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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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1 17:50:38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上海市
除此之外,屋子里还不让熄灯。
这是因为房客们个个都像专业作家,对自己的作品(状纸)视若珍宝,有了什么灵感半夜也要一个骨碌爬起来修改。
杨志下半夜干脆爬起来出去溜达。
他出了门,听到不远处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举目望去,好像还有火光。
他壮着胆子走过去一看,发现这里热闹非凡。
原来不舍得花钱租房子的人相当不少,村外至少有几千个帐篷,延绵不绝。
睡不着的刁民都围在火堆旁,一边修改状纸一边交流心得。
杨志好奇地过去旁听,想学习点经验。

“别的倒没什么,就是快进门的那段路难走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说。
此言一出,四周一片附和之声。
“对,门口全是微服捕快——那都是各地衙门派来劫人的……”
杨志不明白:我为了自己的事来告状,关当地衙门什么事?
“老弟头一回来吧?嘿嘿,朝廷嘴上说,京控合法,但是接你状纸的时候就会把你籍贯记下来,哪个地方来的京控户多,地方官就等着丢乌纱帽吧……”
“这就叫做了婊子又要牌坊!”

杨志头一回听到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吓了一跳,当即出声呵斥:
“这话可就不对了!我大宋朝廷一向光明磊落,岂是你口中这般污秽?!各位要体谅沾国家的困难,我大宋人口多底子薄,很多制度建设还不完善,难免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再说,各位扪心自问,你们的要求是不是也有过分的地方,想沾朝廷便宜的嫌疑呢?”
“我日,后生,大宋要是上下都那么清廉,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跟你们不一样...... 我的案子是真的弄错了……”
听到这话,周围人笑得前仰后合,杨志的脸红了。
这时墙那边传来叫骂声:“我日你们这些京控油子!大半夜的还让人睡觉不?!真他妈一群贱种!”
听声音是某个房东。
大家一言不发,各自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谁的话正确一目了然——鼓院门外便衣比告状的都多。
这些便衣从外表上很好认,个个都是大肚子,黄牙,腋下夹着个小包。
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态度和蔼地拉着排队的人聊天:
“老爹啥子地方人哈?”
“有没有河东路的?嫩是不是河东路的?”
在鼓院排队的生瓜蛋子就在这个环节被淘汰了大半:
他们不知深浅地开口答话,一旦听到乡音,便衣们就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满脸堆笑地说,这边走,咱们老乡都来这边反映问题。
凡是跟着走的人都被一棍子打晕扔进马车拉走。
杨志后来在梁山上听说雷横说,每抓到一个本地京控户赏钱五百文,漏一个罚一千文,难怪他们这么卖力。

杨志由于前一天晚上有人提醒,就没有回答,挨了几耳光就混进了鼓院大堂。
这里没有桌案,进了门就看见一排柜台,足有两米高,上面有若干铁栅栏隔成的窗口,好像个大型当铺。
管事头头们不过是个八品官,此时却坐得比皇帝还高,只能听到声音,看不到脸——顺便说一句,苏轼当年也在这个岗位上干过。
“赶紧的赶紧的,状纸呢?”
杨志把状纸递上去,然后眼巴巴地等着。
他看到自己身边,一排人也是这样用充满渴望的目仰望着。
“不予受理!找检院去!”
状纸被撕成碎片从各个窗口里扔了回来,鼓院里好像下起了雪。

这时候新手的愚蠢再次表现出来,大部分人不哭不闹,捡起状纸一边做拼图游戏一边打听去检院怎么走。
杨志可没有心理准备,他此刻的心情就好像花了几千块钱买彩票,结果中了个“再来一张”,因此感觉好像挨了当头一棒。
他站起来想问问为什么不予受理,然后就真的挨了当头一棒。
这里的衙役们的水火棍法别具一格,从来不抽人,而是拿棍子捅人,速度之快,就连杨志这样的武林高手都闪不开。
于是杨志回到京控村还要受别人的嘲笑:朝廷不是圣明吗?你怎么脸上多了个圈啊?
他只好尴尬的回答:我国基层官员素质有待提高。


杨志后来曾系统地总结过自己京控的见闻。
据他回忆,检院门口的人群明显成熟很多,斗争经验丰富。
他们已经不屑于背诵状词,因为他们都身穿白大褂,状词就写在上面。
劫状的捕快来问话,也不再有人轻易上当。
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了被抓走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挨打,挨饿,遣返,坐牢,充军……
杨志不想被抓,但是大庭广众之下白挨两耳光又有损他的高干自尊(吃霸王餐时无所谓,没人认识);
好在他自幼在军队大院长大,各地乡谈都会一点,于是遇到陕西公差他就说福建话,遇到安徽公差他就说关西话,遇到口音不定的他干脆说党项话。
“我x外国人也来京控啊?”
“咱不是崛起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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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1 17:50:03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上海市

北宋末年,东京的街头有条标语随处可见:携手共建丰亨豫大的大宋王朝!
“丰亨豫大”这个词现在不常见了,但在那时候却无人不知。
这是徽宗的施政口号,拆开来看,四个字都是大的意思。
因此有人传说这是徽宗在李师师床上念叨出来的。
不管怎么说,在这种理念的指引下,东京的变成了一座宏伟壮观的城市,规模在当时的亚洲乃至世界首屈一指。
具体来说,这里什么都比别的地方大一号。
贯穿宣德楼和朱雀门的御街,足有二百步宽。
以前御街两旁有各式各样的商号、小摊,现在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富丽堂换样式统一的高楼,光门头就有五六米高。
据说辽国使臣第一回来的时候,胯下的马看到这些巨型的建筑,以为自己进了巨人国,被吓得到处乱跑。

当然了,一座城市的面积毕竟是有限的,东京不可能处处都大——比如说,居民人均居住面积就很小,这叫做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因此大宋的臣民对这座城市感情很复杂。
没有资格住进去的人在拼命往里挤,已经挤进去的人依然在拼命挤——上街要挤,上车要挤,上床还是要挤。
当然在辽国人面前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自豪起来:跟我们东京比起来,比你们这些城市只能算个马厩!

杨志在东京找住处的时候,也碰到了这个麻烦。
他从前辈口中得知东京西郊有个“京控村”,房租便宜,结果到了那里一看,全村连个空床位都没有了。
最后他好说歹说,才租到了半个铺位。
这间破屋压根没有窗户,里面横七竖八摆了三十多个硬板床。
价格是一个铺位每晚10文。
杨志由于是硬塞进来的,睡半张床也是10文。
杨志蜷缩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跟一个陌生汉子抵背而眠了一宿才有人跟他说,其实去村口搭个帐篷,穿着衣服睡也冻不死。

关于京控村,还有值得补充说明的地方。
大宋的大城市都有个特点,那就是市中心繁华无比,但是往外走十分钟就到了石器时代。
杨志那天沿着御街往西走了不远,就怀疑自己穿越到了公元前。
眼前这个城中村完全没有十二世纪的丝毫痕迹,房子全是土胚加稻草筑成,门全是破木片组成。
泥泞的小路上,游荡着各种牲畜。
街边呆坐着一个个奇形怪状面无表情的生物,守着一口大锅,里面翻腾着各种菜叶、动物下水、以及其他一些来源可疑的东西,气味令人作呕。
杨志狐疑地踩着没膝的烂泥走进村里,心想:我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吧。

大约一年以后,东京出现了一个新的物种。
该生物头发胡子都有二尺多长,浑身衣裤黑不溜秋,油亮油亮的,攀爬如飞。
每天傍晚准时来到菜市场蹲在墙头,看见菜贩子扔剩菜就一个猫跳,从墙头下来,捡两片好的往嘴里塞。
“今儿这菜比昨天新鲜!”
他身后,十几个同行都很愤怒地看着他。
他们心疼地说:这些叶子拿回去跟观音土一煮,至少够五个人吃!这个吃货真糟蹋东西!
这个美滋滋地吃剩菜的人就是杨志。



要解释杨志怎么会变成那幅模样,还要对他的京控生涯做一点说明。
作为一个新手,他曾犯过不少低级错误,第一个错误与吃有关。
他还没找到住处的时候,饿了就在街上买包子,结果发现东京的物价比他想象得要贵。
“太贵了吧?我前几年来东京时一个包子才两文,现在怎么十文了?”
结果卖包子的给他上了一堂经济学课:“你看看这铜钱上写着什么?当三!什么意思你明白?就是朝廷规定,这枚铜钱当三枚使,这叫面值。
现在最大面值都当七了,朝报上说明年还要出当十大钱,你说我涨价应不应该?”

杨志啃着包子找到京控村,沿途观者如墙。
大伙都啧啧赞叹:有钱人啊!
杨志后来才知道,京控户的主要食物来源是菜市场的剩菜。
他这时候终于明白进村时看到的大锅里是什么了。

杨志后来说,他犯的另一个错误就是幼稚,对朝廷的话过于轻信,对该信的话却不信。
这导致他第一天排队就差点被遣返原籍。
大宋三个登闻院各有特色,鼓院作为最低级的一个机构,接纳的京控人员鱼龙混杂,总的来说新手占大多数。
这些人跟杨志一样,脸上挂着紧张和跃跃欲试的表情。
他们排队时浑身亢奋得直打哆嗦,嘴里还在背诵状词,好像在为待会儿的接见排练:
”家父服药之后,当晚七窍流血而死,仵作(法医)说死因是营养过剩......“
“犬子大观元年入伍,被老兵打死,至今死不见尸......”
“小民被衙役无故殴打,瘫痪至今,官府经过多次验伤,鉴定为二级壮丁......”
总的来说,那里的情景跟今天人才招聘市场差不多。

不过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今天不管去哪个公司面试,都不会有人抓你。
这一点在前一天晚上有人提过,但是新人往往不信。
杨志在开始京控的前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除了紧张,出租屋里环境不好也是个重要原因。
同屋的人嘴里老在絮絮叨叨,又像梦话又像叫魂,半夜里令人毛骨耸然:
“冤啊,我儿子明明是见义勇为,怎么就判了个斩立决……”
“狗官借着变法没收土地.,一家八口生机无着落....”
“七个人打我一个,就是因为我不肯借青苗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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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1 17:48:35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上海市
然而如今杨家有如此战斗力的人已经凋零殆尽。
穆桂英前不久中了风,身体每况愈下,眼看油尽灯枯了。
剩下一个杨志也被掳夺军职,宣布成了精神病。
西军方面再也没有了顾忌,连夜把穆氏杨家赶出了大院。
大家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凑了点钱,买了匹老马,让杨志去东京告状。
杨志临走前拜别穆桂英的时候,她躺在窝棚里的破床上,嘴歪眼斜,话都说不清楚。
杨志跪在床前,低声发誓:老祖宗,我一定为全家讨个公道,重塑杨家的威名。


杨志又磕了一个头,继续许愿。
他说,如果小子能京控成功,再获官身,一定来还愿,给您老人家重塑金身。
这就是极具中国特色的祷告模式,程序跟在批发市场还价差不多:
先是提要求——这个5毛钱卖给我怎么样?
然后是许诺——只要按我的价钱,以后一定多来你这进货。
能跟神仙这么交涉,充分证明了所谓神祗在中国人眼里地位并不比倒腾服装的温州人高多少。
换句话说,当年那个英国人的论断有一定道理:中国人没有宗教,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做官。

杨志就是这个论断的活证。
他此次京控的目的不单纯局限于家族的生存,还有点私心,那就是当官。
其实这人不像说起话来那么二,也知道自己不算真的高干子弟——自打搬进大院那天起,他就很清楚这点。
在整个童年和青少年,能让他稍感快意的地方只有两个,练功场和院外的胡同。
大院的外边是成片的破房子,里面住的是郊区农民,也就是被大院成员蔑称为土鳖的那些生物。
这些土鳖把围墙里边的人看成有钱人,每当看到杨志出现在院墙外,就一股脑围上去,带着崇敬的目光问这问那。
这倒不是因为杨志人缘有多好,而是因为其他大院成员根本不拿正眼看他们,杨志是他们了解神秘的墙内生活的唯一途径。

“杨大哥,院里的孩子是不是都有自己的盔甲?”
“杨志,大院里的食堂是不是每天骑马把饭菜送到桌上?”
“大院里的地面是不是银子铺的?”

每当听到这些不着边际的谬论,杨志心里都会有一种优越感油然而生,令他暂时忘记了里面的白眼和冷遇,大笑着批驳这些荒诞不经言论,然后再补充一些更离谱的内容:
大院里管爹不叫爹,叫长官!
看见了没有?我穿的什么?官靴!这说明我是朝廷命官!
盔甲可不是谁家的孩子都能穿的,得看级别——我们家级别当然够了......但是不能穿到外边来......

一开始,杨志带着苦涩的笑容讲述这些他想象出来的胡话时,心里还有些惭愧。
后来愧疚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洋洋自得:虽然这些东西现在没有,但我是大院里的,早晚会有这种机会。
再后来,现实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
那些幻影完全占据了他的头脑,决定了他一生的志向:我要当大官!

在京控的路上,这种精神动力居功至伟,否则杨志不可能几乎一分钱没花就走到东京。
每当挨冻,挨饿,挨打的时候,他总是回想起那些曾让他愿意用生命去换的东西——锃亮的盔甲,猩红的头缨,长筒官靴,高头大马,出入有亲兵随行,前后有下级致敬......
这种从小养成的精神力量无比强大,让杨志能吃常人不能吃的苦,受常人不能受的罪。
只要在心里默念“要当官”这三个字,他就成了个异种生物,耐饥渴比得上骆驼,脸皮厚得过犀牛,抗击打能力直逼终结者。


杨志自己也觉得这样跟太祖皇帝讨价还价不太好,恐怕会显得自己心不诚,于是赶紧又磕了一个头,说:当然了,不管结果如何,我对朝廷,对官家的忠心绝不会变!小子此生一定会尽忠报国,生是赵家臣,死是赵家鬼。
作为现代人,可能会不太理解杨志的这种愚忠:朝廷一直在整你们家,你怎么还会那么忠心?这不是贱吗?

其实只要分析一下这种思想的形成,就会发现它也不是那么怪。
首先杨志从小在努力获得穆老太太的肯定,但是一直没有成功,他想在这个危机时刻拯救全家,在老祖宗面前证明自己。
除此之外还有成长环境方面的原因。

自打杨志搬进军属大院以后,听到的关于祖先的故事跟以前很不一样。
那里的孩子晚上听大人的闲话,转过天来就嘲笑杨志:什么杨无敌,原来先给先周、伪汉卖命,临解放了才投降,三姓家奴而已!
这种传言后果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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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1 17:47:18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上海市
关于大宋登闻三院的设置,杨志是知道的。
杨家历代倒在京控路上的前辈给他留下了丰富的口头资料。
但是同样因为他们都倒下了(要么死了要么失踪),一些关键性的经验杨志就没有学到。
比如说,他得知有这么多机构可以申诉后居然很高兴,认为衙门越多,解决问题的希望就越大。
这完全是没有社会经验的表现。
只要你生在北宋就应该知道,有关衙门越多,办事就越难,因为他们往往会把你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
比如去投诉个事情,很可能保长(村长)让你找都头(派出所长),都头让你找推官(法制科长),推官让你找县衙(县长),县衙让你找尚书府(国务院),最后尚书府没进去,你自己进了开封府(检察院)。
另外每个衙门光副职就有几十个,宣布处理结果时在你面前一字排开,让你讲理讲不过、动手也打不过。
杨志不久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从山东去东京,进城前要经过东北方的陈桥驿(今河南省新乡市封丘县)。
这里是当年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的地方,徽宗登基后在这里建了一座规模宏大的道观作为皇宋历史纪念堂,名叫显烈观。
杨志在那里见到了一幅壮观的景象:数万衣衫褴褛的叫花子一起冲着赵匡胤的金身烧香叩头。
他本来以为是丐帮聚会,摇着头要走开,却被门口卖香的小贩叫住:这位看样子也是去京控吧?请柱香拜拜太祖吧,保佑你告下来。
杨志很纳闷:太祖皇帝虽说伟大,但也不至于死后成神吧?
这话被旁边一个烧香的老汉听见,当即跳出来斥责杨志:你这后生怎么这么说话?太祖好啊,一条棒打遍四百州,救我大宋黎民于水火!那时候乡里没有贪官,朝 中没有奸臣,谁敢惹咱们大宋?辽国人都被打得闻风丧胆,到现在还说,不怕宋军床子弩*,就怕再出赵太祖!唉,这些事小年轻都不记得了……
*(宋军的招牌远程打击武器)

这些话杨志半信半疑。
他从小熟读战史,对太祖皇帝的武功如数家珍。
他明明记得,赵匡胤当了皇帝以后不但没有招惹过辽国人,还在全国进行了大规模的二三线建设,光首都就建了四个(东京是其中之一),好像在准备跟什么人躲猫猫,实在不像有恃无恐的样子。
不过看这老人激动得涕泪涟涟,他也不好意思反驳,就掏出五文钱买了一束香,虔诚的跪下磕头,因此没看到小贩在背后分给老头两文。

看过赵匡胤画像的人都知道,此人是个黑胖子。
显烈观里的泥塑水平虽然很高,但是终究不是蜡像,又终年被烟熏火烤,因此整个漆黑一团。
杨志叩拜了几次,抬头看着这团硕大的黑煤球,心里默默祈祷:太祖啊,求你老人家保佑我杨家沉冤得雪。你老人家要是不显灵,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关于杨家的情况,杨志在金门店介绍了很多。
听到的人都会觉得这一家子混得真够惨的。
实际上杨志碍于脸面,只是介绍了比较光明的一面。
不那么光明的事实是:在他上路之前,他们全家已经流离失所,露宿街头了。

根据前文我们可以知道,他们家又是叛徒后代,又是受招安的土匪,成分很不好。
然而这么一群人居然一直住在西军大院,让各方面的人很不爽。
这其实也是当年领导的无奈之举。
想当初他们受招安下山后,立刻发现被朝廷忽悠了:什么待遇都没有落实,全家被安置在一座破庙里,要吃没吃要喝没喝。
这时候只有穆老太太保持了冷静。
她在那里观察了两天,在第三天早上吩咐杨志说,你去围着大院溜达一趟。
杨志老老实实去了,回来满头大包:被大院的孩子拿石头砸的。

所谓大院,就是西军的家属院。
自古以来,在这种地方长大的孩子都热衷于一种游戏:打土鳖——也就是爬上墙头,拿石头砸院外的人。
不过这回他们栽了,因为杨志可不是普通的土鳖。
他挨砸之后光姨奶奶就来了十几个——杨门女将嘛——堵着大院的门就骂了一天。
其中一半女将的发言直指对方女性家长的裤衩宽窄,另一半直指男性家长的器官长短。
对方忍了半天受不了要出来动手,没想到又栽了——穆老太太挂帅出征了!

只见穆桂英全身披挂,手持八尺大枪,威风凛凛往门口一站,对方几十人都被吓了一哆嗦:咱街坊打架,不至于用长兵器吧?
结果老太太二话不说,把大枪往对方手里一塞,一个鹞子翻身就躺在地上打滚,一边哭一边骂,仔细一听还带唱腔:
“我的大郎儿替宋王把忠尽了,二郎儿短箭下命赴阴曹,
杨三郎被马踏尸首不晓,四八郎落番邦无有下梢,
杨五郎在五台学禅修道,七郎儿被潘洪箭射花标,
只剩下五郎儿随营征剿,可怜他尽得忠又尽孝。
血染沙场、马不停蹄为国辛劳,
可怜我八个子把四子丧了,把四子丧了,我的儿啊!”

这段贯口把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你到底是穆桂英啊还是佘太君啊?
穆元帅不给人怀疑的机会,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胸口顶上了枪尖:
“我们杨家世代忠良没好报,没吃没喝挤在破窑,就剩一个独苗还受人欺扰,你今天有本事就把我这把老骨头戳死在这,我一把年纪,反正活够了......”
这事一直闹了好几个时辰,整个大院的人都出不了门。
到了下半夜,事态升级了:外边开来十几辆军车,望门口一停,跳下来百十个当兵的。
邻居们一看,都暗暗摇头:完了完了,这些官兵完了!
就这点人,不够这群老娘们塞牙缝的。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人的意料——敢情是领导认识到自己错误,连夜批准杨家入住大院,还出车出人来给他们搬家。
从那以后,方圆百里的人一提穆老太太,都一个劲的翘大拇指,还友情给她编篡了不少打辽国破西夏的英雄事迹。
穆桂英之名传遍大江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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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1 17:46:46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上海市
朱贵听说杨志丢了官还被迫害,兴奋异常,又想劝他入伙。 他说,杨壮士,你这个案子可不好翻啊......” 结果杨志说:我想过了,我们家问题的根源还是在于先祖杨老令公的投敌案。 只要这个案子翻过来,其他的都会迎刃而解——这回我有必胜的把握。他变戏法一样从背后的领口抽出一样东西,揭开缠在上面的层层破布,说,“就是这个。”
林冲一看,原来是一口宝刀,刀鞘破旧,看样子年月很久远了。
杨志拔刀出鞘,只见上面刻着几个字:“建国大业”。落款是赵匡胤。
林冲琢磨了半天,还是不得其解,问:这跟杨老令公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杨志有点失望,继而激动起来:“‘建国之功,莫大于(杨)业’!这是太祖皇帝的御笔!你们没见过吧? 我们家捡了十年破烂才淘到的!虽说这个案子是太宗皇帝钦定的,但是太祖皇帝总比太宗皇帝大.....”
林冲虽然不是很精通政治,但是也知道单凭这样一口刀去京控,成功机率几乎为零。
他决定劝劝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过期高干子弟:
“杨兄,在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有道是公道自在人心,杨老令公为国尽忠,杨家满门忠烈,天下有识之士无人不知,能不能平反,其实不必操之过急……”

杨志却不以为然:“林兄,这官场的事你又不懂了吧?能不能平反差别可大了。你看,这事要是成了,那我们家老祖宗至少会被追赠太尉,位极人臣*......推荫(北宋的一种干部内退子女接班制度)起来我现在起码是从八品……”
(*依宋制,正二品太尉是武将升迁的最高级别)
“那又如何?”
“那我就可以去当个禁军教头,买套宅子,把全家接到东京,给慕容老祖养老送终......”

林冲看着杨志满脸通红唾沫横飞的癫狂神态,不禁替他感到可怜。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种差点让自己送了命的生活,居然人拼了命要尝试。
仔细想想,他又能理解——自己当年不也是这样吗?
他想告诉杨志,那种活法自己已经试过了,跟受刑差不多,不值得豁出一切去争取。
但是他没开口。
因为假如当年去东京武学报道的路上有人这么劝他,他肯定不会理睬。
林冲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他和朱贵目送着杨志踏出了店门。

沉默良久,林冲问朱贵说,我那投名状的事咋办?
朱贵这时候又想拉林冲入伙,但后者不答应——第一次上山的时候他把林夫人的骨灰坛子放在山上了。
朱贵见识过他的武功之后,生怕把他惹火了,只好口述了一封证明,然后按了手印。
当天晚些时候,在梁山聚义厅,王伦拿着那张投名状皮笑肉不笑的说:
“林教头,哈哈,误会,误会。既然事情都搞清楚了,您今后就是山寨的人了!至于位次吗,这样吧, 您先暂时排第四,以后有时间,咱们再搞一次大规模的职称评定活动……”
林冲冷冷的说:“林某得一容身之处足矣,那敢奢求什么位次?”
林冲从此留在了梁山。


水浒传上说,杨志在东京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上下行贿,然后得到了面见高俅的机会。
这种说法暴露了施大爷对大宋司法体系的无知。
从史料来看,大宋有一套完善而庞大的京控体系,光受理机构就有三个——最低级的叫登闻鼓院,高级一点的叫登闻检院,更高级的叫理检院。
只有这三个衙门都不受理的情况下,你才能冒着被当街杖毙的危险去拦御驾,向“军头引见司”递状纸(也就是说,见到高俅),跳级递状纸是明文规定的违法行为。*
以上四个机构层层相制,权责分明, 设计得非常合理。
但这个系统也有个缺点,那就是没有十万工作人员根本无法保证它的日常运行。
因此假如想用行贿的方式来疏通,恐怕蔡京都负担不起。
由此可见,杨志当年在东京无疑度过了很长时间。

*(《宋会要辑稿》职官3之69:初诣登闻鼓院,次检院,次理检院。”
《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07:“其冤滥枉屈而检院鼓院不为进者,并许诣理检使审问以闻。”
《宋会要辑稿》刑法3之14。“未经鼓院进状,检院不得接收;未经检院,不得邀驾进状,如违,亦依法科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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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楼主| 发表于 2011-8-21 17:46:14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上海市
杨志一开始以为是笔误:“老祖宗,应该是‘忠’字吧?”
结果挨了老太太一个耳光:没错!想当官,推杯换盏全灌翻!不能喝酒你怎么当官?不当官怎么报国?
杨志还有点委屈:可是列祖列宗都是靠一刀一枪的真本事杀出来的......
为这话,他又挨了一记耳光:小畜生真是没救了!那些个死鬼,一刀一枪,杀出了什么?要不是我们几个寡妇,你们杨家早就死干净了......

总之,说起穆桂英,杨志的感情很复杂。
一方面她是杨家唯一还健在的传奇英雄,不由得杨志不崇拜。
但另一方面,他又痛苦地发现这位女英雄对自己的英雄梦干脆持否定态度。
以前他总以为想当官就要练好武艺,把遇见的敌人全搞定。
他不敢相信,原来在酒桌上把领导全搞定才是正确的方法。
更痛苦的是,事实证明,穆桂英说的才是金玉良言:
苦练半年的酒量之后,他在酒桌上灌倒了军区的全体中层领导,果然被提拔为制使。


朱贵听到这里赶紧巴结地问道:杨壮士,不,杨大人原来有官身啊?
杨志也完全忘了自己在说申冤告状的事,开始介绍制使的待遇,像公共食堂里吃的多么好,特供衣料外面买不到,等等等等。
“所以林兄你看,只要你为大宋流过血,朝廷绝不会忘记。一般人都觉得,我们将门子弟享受的这么好待遇不公平,但是想当年,我们的父辈脑袋挂在裤腰带上打天下,子孙后代的待遇哪能跟普通品老百姓一样?只能说,我们这种人生来比较幸运......”

这些话只能糊弄朱贵,林冲很快就听出了破绽。
制使不过是个八九品的小官,更何况差遣(实际岗位)还是管理仓库,不可能有这些待遇。
于是他提了个问题:那你去东京是公干?怎么没有差旅费?
杨志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

杨志自我介绍里的不实之处就是:他的官早就丢了,此刻的真实身份其实是逃犯。
在大宋,库管不随手顺点东西几乎不可能,但是杨志做到了,可惜别人未必能做到。
首先做不到的就是跟穆桂英。
如前所述,穆老太太的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
白天还对领导的慰问感激涕零,晚上就大骂朝廷负心,拖欠几十年的工资奖金不发,家里几十口人都揭不开锅了——这话不是夸张,在杨志当官以前,穆桂英七老八十的人了还要出去捡破烂自食其力。

杨志担任库管之后,她的症状就升级到梦游的程度——天天晚上来仓库搬东西,同来的还有几十个亲戚。
这些事隔天白天有人问起,穆老太太就说不记得。
问那些跟班的亲戚,他们就说老人家有病,半夜跑出来不跟着照看哪行啊……
穆氏杨家的人丁不旺,杨志这一辈人只剩下他一个。
也就是说,跟着穆老太太来搬东西的全是他的长辈。
因此杨志实在不好意思管,只好听之任之。
地方衙门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来因为仓库的东西都是朝廷的,又不是自己的,丢了也不心疼;二来穆老太太疯名在外,抓住了也不好处理。


要说大家都相信穆老太太是疯子,也不太可信。
只要看看她搬仓库的手段,是人都会明白:疯子不可能这么谨慎。
老人家每次都是先把里面的货掏空了,再把外面的货堆成原样,任谁都看不出来。
这个办法说起来容易,在没有起重机的年代实践起来却很难,坚持好几年就更令人佩服了。
实际上,老人家曾经被抓过。
上面来的一位巡检很真诚地询问她:为了几块砖,几尺布,每次一忙活就是一宿——你累不累呀?
老太太立刻用精神病特有的坚定语气大义凛然地说:“人民群众还怕这点麻烦?!”
当场被放回家了。

在穆老太太的带领下,杨家人成功的解决了温饱问题。
库里有绸缎他们就偷绸缎,拿回家做完了衣服做被面;
库里有棉花他们就偷棉花,于是这年冬天家里每床褥子都至少有二尺厚——这种褥子后来被阿拉伯人买去用来挡十字军的弓箭,后来传到欧洲就成了沙发床的原型。
有时候他们连石头都偷。
有一次杨志得到了个差遣去押运一船石料前往东京,杨家人千里迢迢赶到黄河边上,连夜把其中一船石头搬回老家垒猪圈。
后来杨志弄明白了这船石头是干什么用的,出了一身冷汗:
那是徽宗著令各地上贡的花石纲,砌假山的上好石材,每一块都价值连城。
好在花石纲这东西本来东京方面也就订购了两吨,下面层层加码,收了两百吨都不止,因此丢一船也没什么。
他回去说船翻在黄河里了,居然什么都没发生。

那几年,杨志在官场上混得不错——他的酒量号称整个西军第一,不少领导抢着要调他进自己府上当秘书。
假如他知足常乐,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
偏偏他去年在官府查阅文档,发现原来这么多年来朝廷一直在补发杨家的俸禄,但是这些钱全被折氏杨家截留了。
他咽不下这口气,写了好几封信向兵部反映,年底就得到了处理结果:
经查杨志患有遗传性失心疯,不适合担任重要职务,就地免职,由本单位负责治疗。

杨志后来在梁山上反复控诉这段经历,结果导致军师吴用来找他谈话:
你说的这些事影响很不好。
一来不够典型,不利于揭露赵宋王朝的黑暗;
二来不利于山寨的对外统战工作——无论是折氏杨家还是穆氏杨家,都是可以团结的力量,属于内部矛盾嘛……你回去再回忆一下,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
杨志那时候已经聪明多了,于是花了一个晚上创作了一篇以自己为主角的小说,解释了他因为翻船丢花石纲被通缉的悲惨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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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楼主| 发表于 2011-8-21 17:45:39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上海市
梁山好汉里吃过霸王餐的人不在少数,比如说后来杨雄石秀在祝家庄吃鸡不给钱,就惹出了一场大麻烦。
至于鲁智深、雷横这种衙门出身的人,下馆子身上从来就不带钱。
相比之下,杨志吃霸王餐的风格与众不同。
他既没有官职在身,也没有吃完撒腿就跑,甚至挨打都不还手。
他只是冷静地顺手拿几个盘子揣在怀里,挨完打默默离开去当铺换点钱。
这些举动说明他为自己这种不光彩的行为深感愧疚。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这里没人认识我,所以不能算辱没门风。

朱贵听说杨志缺钱,忙不迭在兜里掏了半天。
“这里是......呃,五十文,够了吧?”
林冲在旁边努力了半天才把一句“够你妈逼”咽下去——他都觉得丢人。
其实朱贵自己也感觉底气不足。
但是由于刚交完保护费,凑出这几个钢蹦他已经是倾家荡产了。
没想到杨志兴高采烈地把这点小钱收下——到了这个份上,只要是白来的钱,他一律不嫌少。

朱贵见杨志收下了钱,喜出望外,忙问杨侠士去东京可是有急事?没有的话不妨在鄙人这里盘横两日,一起干一票,路费不就出来了?
不料热脸贴上冷屁股,杨志当场拍了桌子:“要我做贼?不行不行!我家世代将门,从来都是报效朝廷,岂能蝇营狗苟,无所不为?!我辈生逢盛世,理当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一顿说辞把朱贵骂傻了,一句话也不敢回嘴,光顾着翻成语词典了。
杨志消了消气,然后说,我这次去东京不为别的,是要去京控(上访)。


林冲听到这话很吃惊。 假如笑傲江湖里的左冷禅比武失败后说:“这剑谱是假的!我要到消费者协会去告岳不群”,令狐冲肯定也会有此疑问:告状?你一个江湖中人告什么状?你练功夫是干吗用的? 杨志却对这个问题不以为然,他说,京控是大宋司法体系的必要成分和有益补充…… 我们烈士之后,一向光明正大,对朝廷政策不理解,就走正规程序反映,这有什么不对吗…… 此外,告状是一项有杨家特色的传统项目,有着悠久的历史,对它的偏见是非常不可取的……   杨志介绍说,从他的祖宗杨延玉进京申诉投敌问题开始,他们家每一代都要出几个代表人物,一告就是一辈子。 杨延玉为了父亲和自己的名誉京控,但是只坚持到被游街就放弃了。 他的下一代为了他上吊的事京控,一直告到自己被刺配; 然后他的儿子又为了“这次刺配是否合法”开始告状...... 就这样一代接一代,杨家的状纸就像地层累积一样越来越厚。 轮到杨志时,已经成了一本书。   林冲拿过状纸来看了几行,就大摇其头。 他当年也去几个登闻院(大宋的信访衙门)值过班,知道那个地方是什么规矩,于是直截了当地告诉杨志,状纸没有这么个写法: 你以为朝廷真是你亲妈,会有耐心看这么长的东西?


林冲的意见是,写状纸就跟今天在天涯上写帖子一样,不当标题党没有出路。 大宋立国一百多年,当官的早就对老百姓那点倒霉事审美疲劳了 你的前几句没有点猛料,他根本不会看。 不过林冲也承认,在北宋末年,这一点越来越难做到,因为在当时的大宋,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归国战俘被迫害?不典型。收兵权那阵子大将都受迫害,战俘算什么。 田产被没收?不典型。因为这事去京控的全国起码有几十万人。 拖欠上百年军属俸禄?更荒唐,人家一看就要把你轰出来:这点屁事去跳楼讨薪就行了嘛! 想来想去,恐怕只有写“我想当皇帝”才能吸引眼球了。   但是杨志依然不相信:有我们家慕容老祖的名字在上面,朝廷肯定会重视。 朱贵终于忍不住问了:你老提的这位慕容老祖到底是谁啊? 杨志一副迷惑不解表情——他觉得地球人应该都认识他们家人才对:是我老奶奶——你连她都不知道? 又琢磨了一会儿,他恍然大悟:哦,你们老百姓管她叫穆桂英! 林冲和朱贵同时愕然:穆桂英?她还活着?

10 据《保德州志》记载,“杨文广娶慕容氏,善战”。 学者普遍认为,“慕容”在民间被误传成“穆”,因此这个慕容氏就是穆桂英的原型。* 考虑到读者的熟悉程度,我们还是称她为穆桂英吧。 杨文广死于1074年,死时大约五十岁。 穆桂英身体不错,到现在(1111年)八十多的人了,身体还很好。 当然,真实的穆桂英跟评书里很不一样。 首先,她的老公不是杨宗保。 其次,她也没打过辽国或西夏。 最后,她可不像评书里那么愚忠。

当年杨家被发配后,在朝廷和地方衙门的双重关怀下,过上了平静而规律的生活:每天埋头干活,干完活挨批斗,挨完批斗再干活。 对于这种待遇,作为忠良之后的杨延昭杨文广父子很能理解,因为很多大将都曾被这样改造过,而且成绩斐然。 比如说呼延赞平反之后只会说一句“太祖皇帝万寿无疆,太宗皇帝永远健康”,韩通一家死在哪儿都没人知道。 但是领导忽视了杨家一个很特殊的情况:他们家的男人似乎专爱娶有暴力倾向的女人。 比如说,杨业夫人佘太君的娘家是有名的兵痞世家*,穆桂英在过门前干脆是个土匪。 这些悍妇在流放地呆了没几年就蠢蠢欲动,开始串联密谋。 最终穆桂英领着全家的女土匪一起发难,把官差杀了个干净,跑到一个山头上竖起杨字大旗,三天两头下山来向附近单位借钱借粮食。 *(佘太君其实姓折,据清光绪年间续修《岢岚州志》卷九《人物·节妇》条记载:(杨业)‘娶折德扆女’)。   林冲听罢,拍案赞叹:还是穆老英雄侠肝义胆,宁折不弯!敢问穆老英雄现在可好? 杨志一脸苦笑,说:还好,敢劳挂念。不过穆桂英造反这事要放在特殊历史条件下来看待,不具有普遍的教育意义……


上山后杨家过着一种非主流的土匪生活:出去劫道生财的都是女人,男人们却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干,一个个并排坐在山前的官道旁边,眼巴巴的看着东京的方向——他们在等招安文书。 假如等不到,就会在夕阳下老泪纵横。 这些事迹流传出去,就成了“杨门女将”的故事原型。   杨文广后来的确被招安了,不过不是他盼来的,而是别人帮他要来的。 要说明白这件事,还需要交代一点时代背景。 北宋时,西军是最有战斗力的部队。 这支部队主要有三支劲旅组成:杨家军,折家军和种家军。 其中折杨两家有姻亲之好,因此杨文广的娘舅通过关系在东京给他游说,说他只是被裹挟,没有造反。 朝廷于是下了谕旨:杨文广免罪,不赦穆桂英。 消息传来,杨文广立刻与穆桂英离了婚。   坦率地说,杨文广的这个决定非常英明,因为他下山后不久就遇到了机会,在折家的安排下随军进京执行了一次秘密任务。 皇帝对他的表现非常满意,甚至亲自接见了他。 杨文广从此一举翻身:往日的军功又被承认,搬进了西军大院,没收的田产也还给了他们。


史官又拿出旧稿复制粘贴了半天,给他们父子恢复了名誉。 但这并不意味着杨家的中兴:恰恰相反,从那个时刻起,杨家军就已经名存实亡。 跟随杨文广下山的那批人完全成了折家军的附庸,族长也成了折克行。 还有相当一部分历史问题成堆的杨家子弟——比如杨志一家——则团结在穆桂英周围,继续在山上耗着。   很多年以后,穆桂英终于也受了招安,因为人总有老得拿不动刀枪的一天。 跟前夫比起来,她的待遇差了很多: 除了门口一个红色的“军属光荣”的木牌,什么都没得到,逢年过节还要忍受杨家人代表朝廷来慰问:穆老前辈,以前的事都过去了,要向前看啊。 没几年,穆桂英精神就有点不太正常了。

关于穆桂英是怎么精神不正常的,杨家人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们只是觉得老太太有时候满嘴忠孝仁义的大道理,有时候却完全没有顾大体识大局的意识,很像精神分裂,但又说不清她哪种状态是清醒,哪种状态是发疯。
比如说,杨志的思想教育一直是老太太亲手负责的,成果有目共睹。
但是杨志的文章写的越正气凛然,对朝廷的政策解释得越头头是道,老太太越不拿正眼看他。
有时候还会突然暴怒,抬手给杨志几耳光:教你这些是给你保命的,不是让你当成命的!

杨志的武功也是穆桂英亲手传授。
老太太手持藤条,动作稍有不对就狠抽一顿,说:生在军家,功夫就是吃饭的家伙,不练好怎么出人头地,保家卫国?!
但在杨志十八岁那年,她却告诉杨志:杨家武功的终极奥义我已经趁你喝醉给你纹在了背上了,希望你能铭记终生。
杨志一照镜子,发现只有四个字:尽盅报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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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楼主| 发表于 2011-8-21 17:45:03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上海市
历史上对杨业的记载就到此为止。
但是对杨志来说,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宋史上说,杨家只有杨延昭一系有后代,这是不准确的。
实际上杨家还有一个旁支。

当年在陈家峪和杨业一同被俘的还有几百亲兵,以及他的幼子杨延玉。
辽国对这些人百般威逼利诱,许以高官厚禄,但是没有一个人投降,于是过了几年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就把他们都放了。
这些人满怀希望地回到大宋,结果统统被鉴定为“投敌叛国”。
虽然没有掉脑袋,但是余生比坐过山车还刺激。

大宋的皇帝有个特点,那就是治国政策相当灵活多变,比A片里的男优还能折腾。
以杨延玉为例,每隔几年衙门要么来个人把他拉出去游街,要么来人给他道歉,许诺给他平反。
直到二十几年之后,真宗皇帝终于对他失去了兴趣,派了个专案组到他家了解情况,说如果案情不严重就特赦了吧。
结果杨延玉听说东京来人要找他,以为又要被整,终于崩溃了,连夜上吊自杀,特赦也就不了了之。
这事搞得大宋朝廷也挺不好意思,因此假如你去宋史里查杨延玉这个人,所有的记录一律写着“没于陈家峪”。
杨志就是这个杨延玉的后代。


林冲由于看过内参,知道杨家的这些事,对他们很同情。
另外还联想到了自己的经历,所以听到这里一时失去了控制,拍案大骂道:昏君无道!昏君无道!
杨志的反应却出人意料:林兄慎言!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朝廷只不过是受了奸臣的蒙蔽,大方向上还是好的......”
“我们家慕容老祖说了,亲妈打了孩子,孩子难道就不认妈了?”
“我大宋乃是天命所归,百姓的选择,历史的选择。大宋的皇帝是古往今来最英明最雄才大略的皇帝。太宗皇帝的决定我今天也能理解,那是开国初期的非常手段。这是一盘很大的棋,换成我等普通人恐怕只会干得更差......”

要理解杨志这个人,还需要对年代背景做一点补充说明。
大宋的时候没有电视电台,老百姓又大都是文盲,因此朝廷在宣传上办法不多。
以前常常出现皇帝在东京把某人批判了半年,但随后就听说丫在流放地被百姓奉为再生父母的尴尬事。
后来神宗皇帝天才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他命令礼部在各地培养了一大批吃官饷的说书人,每天晚间在社区中心宣讲当天的京报。
主要内容一般包括皇帝提倡了什么批判了什么、礼部谴责了什么抗议了什么、变法推进了什么造福了什么、百姓拥护了什么满意了什么、辽国悍然了什么激怒了什么......等等等等。
这档寓教于乐的评话节目叫做京闻联播。

由于父母早亡,杨志从小受到族长的严格训练,除了每天练武,还从两三岁就开始听京闻联播——所以说不是自己的孩子,就是舍得祸害。
经过此节目的熏陶,杨志思想政治水平相当过硬,从7岁开始坚持每天读朝报, 先后在西军塘报(军队内部刊物)上发表过100多篇文章,对朝廷的忠诚度比一般人高至少五倍。
要不是因为林冲武功太高,他恐怕此刻早就一个耳光扇过去了。


朱贵看到气氛尴尬,赶紧插嘴救场。
但是他问个问题也问不到点子上,闹得气氛更尴尬了。
“杨大侠,您脸上的纹身真不错啊!”
杨志咳嗽了两声,答非所问地说,我这次去往东京,虽说是初入江湖,但一路走来已经打出了名气,别人都叫我“青面兽”。
他不好意思说那其实是吃霸王餐让人拿椅子背砸的。

生活在大宋的人都知道,出远门是件很要命的事,处处都要花钱。
杨志出发前自认为准备充分,没想到上路几天盘缠就花光了。
他本来骑马走官道(那时的高速公路),结果发现每五百里要过十几个收费哨卡。
虽说工部规定官道收费不得超过30年,但当地的领导等着收费时限一到,转手就承包给私人继续收费,然后再二包,三包......
因此官道竣工一百三十多年以后依然在收费。
至于再包多少次就看领导有多少个小舅子了。

杨志一度绕道走城区,但几天后不得不又回到官道上。
城里的路段根本没法走,总是在翻修,修好没几天又扒开了。
这都是因为大宋朝廷对地方衙门的政绩采取一种很奇怪的统计方法,即不看你让治下百姓多挣多少钱,而是看你糟蹋了多少钱。
还有什么花钱的办法能比挖沟填沟更简单呢?
王安石相公管这种经济思想叫“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总结得十分到位:这种财真的是天下的苦力们造出来的——官府拉民夫连饭都不管。

当杨志发现自己不卖马就交不起过路费时,他决定乘坐驿站的长途骡车。
不巧当时临近年关,一票难求,他排队数个通宵都没买到。
好不容易排到了,他又舍不得买:朝廷已经意识到了驿站运力不足的问题,经户部与太学共同研究,提出了最经济的解决方案,那就是提高票价......

最终杨志选择步行赶路。
但还是有两项费用省不下。
一个是鞋袜。
当时大宋的商品质量跟今天温州地区差不多,新鞋穿上刚好够你走到下一个分店,肯定穿帮。
另一个费用就是吃饭。
杨志记得以前在路上碰到餐馆,进去说两句好话就能得到点剩饭,但现如今这办法也行不通了。
剩饭剩菜全给造地沟油的专业户收走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宋的食用油都改成由泔水提炼,数年下来,全民身体素质大有提高。
据考古发现,北宋末年辽国的细作曾多次向上京汇报:一旦战争爆发,对中国人(当时辽国对宋人的称呼)进行投毒的传统特战方式已经行不通了。
因为“这些丫挺的不管喝什么毒药效果都跟喝蜂王浆差不多”。
最终,杨志不名一文,唯一的选择只有霸王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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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1 17:43:51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上海市
故事再度开始的时候,首先出现的画面是一条黄土筑成的路。 这条路坑坑洼洼,两旁长满了一人高的野草。 有时候它变得非常之窄,看上去像是路的尽头。 而在另一些路段,草之间的空隙也是路的一部分,因此它实际上又可以通向任何地方。 林冲骑着匹瘦马,手里抱着妻子的骨灰坛子,缓缓走在这样一条路上。 杀了陆谦一行之后,林冲找不到藏身之地。 连田虎都说,你捅得篓子太大,这里没人能罩你,建议你去柴胖子那里碰碰运气。 结果等他到了柴府,连柴进的面都没见到。 管家说,柴大官人出门旅行去了,不过手头还有几封亲笔书信,可以介绍几个地方让他落草避祸。 林冲说了自己的情况,那管家先是摇头,而后又一拍脑门,进屋拿了一封介绍信对他说:去梁山吧,只有那里能供你藏身。 一路上没有人来找林冲的麻烦。 别人看他神情落寞,脸色不像活人,又抱着个骨灰坛子不撒手,因此都躲得远远的。 连州县关卡的哨兵都不想跟他打交道,问一句叫什么就赶紧把他打发走——那时候大家都相信,霉运跟感冒一样,是可以传染的。 但是到了梁山根上,这个情况就成了麻烦。 我们知道环绕着梁山有一圈水,号称八百里水泊。 假如找不到人问路,很难找到渡口在哪。 另外这里是个贼窝,白/痴才会贸然闯进去。 他决定找个当地人打听一下。 林冲在一个村庄附近转了几圈,找了个出门的老农假装问路,闪烁其词的打听附近山寨的情况。 出人意料的是那人声称根本没什么山寨。 林冲以为是这人怕被牵连,忙解释说自己只是要赶路,想打听一下水路安不安全,不安全就绕道,没别的意思。 那老农听罢也解释说自己只是要赶路,你要真是打听路我就再跟你说一遍,没什么贼人;你要是有别的意思——比如说守孝闷了出来找人说话,就滚一边去,我没空跟你废话。 说完他就走了。 那天林冲找了将近二十个人问路,得到的答/案都一样: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梁山贼寇。 只是有几个人在反复提醒下说一句:近几年经常见几十个人上山赶集。 就在林冲怀疑这伙贼人已经搬家之际,一座小店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林冲记得当年师父讲过,贼人一般在山下都有线人或者黑店。 他断定:假如真有这么一伙山贼的话,这个店肯定跟贼有点关系——因为它的位置实在太偏了,周围十几里都没有人家,实在不像做买卖的。 林冲看到店门口挂一面匾额:金门店。 进了店里,里面没有客人——这不奇怪,店里桌椅残缺,灰尘满地,破旧程度得赶上沧州的山神庙了,压根不可能有人来吃饭。 奇怪的是有若干店小二模样的人绕着墙根蹲了一圈,都在发愣。 林冲不明白这些人在干什么,决定试探一下。 他找了张桌子坐下,咳嗽了一声,问道:有什么饭菜? 那些人听见他的话都是一惊,互相交头接耳了一阵,派了个代表上前来问道:您不是村上的? 林冲听得莫名其妙,但马上意识到这可能是句黑话,便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我要上山,入伙。” 那人听罢,琢磨了片刻,便对林冲一挥手,说道:“跟我来。” 二人从后门出来,上了一艘小船。 那人摇着橹,吱吱呀呀地朝梁山开去。


林冲第一次到金门店时,没有见到朱贵,据伙计们透露,他去村里交保/护/费了。
如前所述,梁山方面的实力还赶不上一个小村,因此不但不敢打家劫舍,还经常被附近的地/痞流氓敲诈,不得不定期向附近的村霸交保/护/费。
因此这回索要投名状是两人的初次碰面。

朱贵身材高大,又黑又瘦,须发俱白,一脸绝户相。
这老头听完林冲的陈述后气得咳嗽了好几声,咳嗽完了冲着那个送林冲上山的店小二脸上就是一个耳光:
“吃里爬外的东西,要不是我这里没几个人,今天就把你宰了!”

然后他又转过头来数落林冲:“你也是,怎么去投王伦?!你看看他那个穷酸样,能干什么大事?把个山寨搞得一团糟!要是我做第一把交椅,那山寨早就闻名天下了!挑几个比较大的城市,什么瓷窑,段店,全给他打下来……”

林冲没心情听他啰嗦,于是直接说:“朱头领,我那投名状的事……”
朱贵一听就火了:“你不说我还忘了——我凭什么给他写投名状?我有什么义务给他写保证/书?!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从属关系,我们现在就是特殊的山寨与山寨的关系……”
林冲听他发了半天火,什么也没得着,又被送上了山。

王伦听了林冲的叙述后拍案大怒,奋笔疾书《告金门店同/胞书》,要他转交给朱贵。
文章指出,金门店历来就是梁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金独分/子朱贵抛出两山论完全是对历/史和民/心的背叛,必将受到梁山人/民的唾弃。
末尾还赋《浪淘沙》一首:

帘外雨潺/潺,金门蹒跚,
朱贵不耐连败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依然贪欢。
山寨莫等闲,杀气一片,
吹牛容易保命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朱贵要完。

朱贵读罢王伦书信也拍案大怒,当即口述(他不识字,林冲执笔)《告王伦当/局书》一封。文章再次重申了王伦当/局完全是窃取梁山领/导地位的非/法政/府,作为梁山的合法领/导人绝对不会屈服于王伦集/团的淫/威,王伦当/局跳梁小丑的表演无法阻挡反攻大业的步伐。
文章末尾,朱贵也作《水调歌头》一首(老/爷/子特地跑到东溪村花了五十文请当地著名的吴教授写的):

智障几时有,把酒看梁山。
自称白衣秀士,谁知是大专。
他欲领兵攻去,无奈实力不许,高处不胜寒。
百无一用者,何必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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