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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好多都是没营养的帖子,我来发个有点意思的......水浒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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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1 17:35:37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上海市
林冲和鲁智深结拜为异姓兄弟之后,经常在病房里彻夜长谈。
两人的经历都差不多,又都是练武之人,很用共同话题。
后来鲁智深干脆让林冲躺在病床*上补觉,自己在旁边守着——他的伤本来就不重,只是赖着不肯出院。

跟林冲一样,鲁智深也是从拜师学艺到武举到武学这么一路走过来的。
不同的是林冲发现自己的无论怎么守规矩却总是出不了头,鲁智深不管怎么胆大妄为却总也混不差。
林冲在武学循规蹈矩时鲁智深在打群架,最终被开除,但他转眼就被西军录取,没两年还当了提辖;
林冲在禁军安分守己时鲁智深在渭州欺行霸市不说还打死人,但他一走了之,似乎也没人来追捕他;
林冲在奉承上司的时候鲁智深在大闹五台山,把除了方丈以外的和尚挨个打了一遍,结果呢?
他被方丈保送到东京大相国寺。

关于鲁智深这人的添麻烦能力,大相国寺的智清方丈也可以证明。
为了师*兄介绍进来的这个人,他破费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听说有和尚拔了垂杨柳,什么绿化局、规划局、野生动物保护局第二天一早就蜂拥而至,罚了大相国寺几千贯。
但是鲁智深依然享受公费医*疗,以至于不想出院。
“反正寺里给报销,牛x才急着出去呢。”

林冲对于“鲁智深比自己强在哪里这个问题”思考了很长时间,后来不得不借助画图,才把关系倒推明白:
他能在大相国寺有面子,是因为他是五台山方丈的人。
他能在五台山有面子,是因为他是赵员外的人;
他能跟赵员外*挂上关系,是因为他是二*奶金翠莲的救命恩*人;
他能跟金翠莲拉上关系,是因为他打死了镇关西;
他能打死镇关西一走了之,是因为他是提辖;
他能当上提辖,是因为……他爹也是提辖。
林冲这才恍然大悟,自己到底差在哪儿。

老鲁提辖为了鲁智深这个儿子,动用的战友不下50个。
书院领*导,战友。
参军报名,战友。
军*队提干,战友。
单位调动,战友的战友……
虽然说这些不能决定人的一生,但起码可以决定人生的起跑线的位置。
明白了这些之后,林冲不禁想问:难道我爹的身份就是我的原罪?

不管怎么说,鲁智深这个朋友林冲没白交。
“洒家到了金刚禅院一说你是俺兄弟,那些个秃驴吓得浑身哆嗦,哈哈。你下个月把少的那五十贯还上,这事就结了。每月按揭不会给你加!”
林冲如释重负,赶紧请鲁智深喝酒。
鲁智深把嘴一撇:洒家请!你正是缺*钱的时候,怎么能让你坏钞?洒家前几天又悟出几招疯魔杖法,咱们喝完了切磋一下。

接下来就出现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
林冲美滋滋的在酒楼门口的公厕消遣,结果看到自己老婆被调*戏的帖子。
他的脑子“嗡”的一声,跟鲁智深说了一声,就朝大相国寺跑去。
鲁智深也火了:“贼他娘敢调*戏俺弟妹?!洒家回去叫几个徒*弟,随后就到!”


到了大相国寺门口,林冲远远就看见几个流氓围着林夫人的摊子指手画脚。
为首的一个衣着华丽,油头粉面,正伸出手想摸林夫人的脸:“娘子怎么恁小气,摸一下又不会怀孕......”
林冲上去抓住那人的领子就要揍他。
说实话林冲最近几年一直想找个人揍一顿,发泄发泄。
然而那小子当场就说明:自己的老爸是高俅。
林冲的拳头停在半空中,整个人都泄气了。
他隐约听见,远处偷偷看热闹的人说:这人可真够窝囊的。

尽管林冲经常觉得自己活得很窝囊,但你让他换个活法,他却做不到——虽说他自己从来不承认这点。
想摆脱东京的一切太容易了,比如说,现在给高衙内一拳,一切都解决了。
更何况高衙内自己也强烈要求这样。
“怎么着?怕了?打我啊!我爸是高俅!有种打我?!”
林冲当时气得脸都紫了,但仍然犹豫不决。
他不肯打,是因为他没法承担后果。
为了今天的生活,他一家子都付出太多了。

林冲还记得,小时候跟父亲在田间背米的情景。
沉甸甸的麻包把父亲的腰压得几乎成了九十度。
林冲背上的虽然轻一些,但也有几十斤,豆粒一般大小的汗珠从头上冒出来。
“大郎累了吧?”休息时,父亲问他。
林冲点点头。
“到了周老师家里好好练武,这辈子就不用受这份罪了。学好了就翻过山,去东京当教头,......”

当时林冲因为偶遇武术大师周侗,被夸奖了两句,就闹着要拜师学艺,父亲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背着粮食去周家。
周侗本来就是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小孩真来拜师了,很不高兴。
一般来说,练武人不愿意收穷苦人家子弟为徒——穷文富武嘛,你饭都吃不饱,练了也白搭。
但是老林头好说歹说,最后还要给他下跪,周侗勉强同意了。
父亲很高兴,哼着小调走了。
林冲却没有遇到名师的兴奋——他第一次看到父亲低三下四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山里,心想:东京,真的在山那边吗?

林冲同样记得,十年前自己是怎么进入东京武学(军校)的。
东京武学每三年只录取一百人,正常情况下,这点名额考前就被关系瓜分光了。
父亲为了抢个名额,花光了一生的积蓄,几乎家徒四壁。
最终,在周侗的帮助下,林冲被录取。
那天,父亲在家喝醉了,满脸通红的傻笑不止。
“村里这么多娃,就你一个走出这大山,可给我挣脸了......那点钱算什么,你去了东京,几个月不就挣出来了……”

林冲更不能忘记,五年前那次回乡借钱的事情。
从亲戚家回来,父子俩依然走在那条熟悉的乡间路上。
如今两人肩上已经没有了沉重的麻袋,却仍然直不起腰。
林冲是因为觉得抬不起头——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依然没有攒下几个钱。
而父亲......他是真的老了。

“大郎啊,别跟自己过不去,你现在事业刚起步,慢慢来嘛。咱暂时没钱,可是家里有你一个在东京工作的,光荣啊,咱们可不是普通庄户人了……”
父亲说到这里,咳嗽了几声,就让他连夜回去:“我还要去地里干活。”
然而林冲知道,家里的地早就卖光了。
父亲如今不得不去给人打短工……

很多画面在林冲脑子里转来转去,最终定格在今天早上他去都教头办公室的路上。
他看到自己诚惶诚恐地小跑着赶往领导办公室。
样子就像他多年前很瞧不起的那些马屁精。
他还能听见当时自己心里的那些声音:
每个月还要还十三贯……
家里还欠着好几十贯……
父亲还指望着我养老……
乡亲们还在用我当楷模教育孩子……
万一工作丢了……
不堪设想!
不堪设想!!
不堪设想!!!
林冲最终长叹一声,他知道,自己不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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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1 17:36:49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上海市
“去你妈的!”
这时,忽然旁边飞来一拳,把高衙内打得满嘴是血,栽倒在地上。
林冲慌忙叫道:“鲁大哥!打不得!”
然而他回头一看,愣了:打人的不是鲁智深,而是自己老婆。

“老娘起早贪黑赚点钱容易吗,你丫的来看了半天不买东西不说,还他妈动手动脚,你丫耽误我挣多少钱啊——我操你大爷的……”
林夫人大骂着朝高衙内就是一顿猛踹。
高衙内挨了好几脚才挣扎着站起来,绕着林冲转圈躲避瘟神一样的林夫人。
“林...林教头,你…你…可得救救我啊……”
林冲想劝住自己老婆,可惜没有成功,还跟着挨了几拳。
林夫人家可是世代将门,再加上她好几年气不顺,这时候战斗力非同小可。
林冲看着眼前这个头发纷乱的悍妇,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他以前认识的那个女孩。

很多年前的一天,正在周侗家练功的林冲忽然发现,院子里有个陌生的女孩正好奇的盯着自己。
林冲有点不好意思,就冲她笑了笑。
那女孩很害羞,轻咬着嘴唇也对他微微一笑,转身跑了。
就在那一刻,林冲认定这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子。
这时师父从屋里出来,对着一个大胡子唱喏(行礼)道:“张兄,此番回京,多多保重!”
几天后,林冲才打听出来,这个姓张的就是那个女孩的父亲,是个禁军教头,今天来看望老相识周侗。
那个女孩就是现在的林夫人。

几年过去,林冲被东京武学录取,到了东京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打听张教头家住在哪。
“兄弟路子够野的啊,还没开学就要去送礼——不过,姓张的不管考核,你省省吧。”
旁边的床铺上,一个光着上身的的家伙油腔滑调地说。
林冲有点不好意思:连宿舍兄弟的名字都没问,就要去找女人,这不是君子所为。
“兄台,在下林冲,山东人士......”
“跟你开玩笑呢,”那人跳下床,给林冲唱了个喏,“在下陆谦,东京人士。”

水浒传上说,陆谦和林冲“自幼相交”。
这个说法我在林冲的自述材料上没有找到的相应的证据。
不过没办法,梁山上的人都知道,在林冲面前有两个人的名字不能提,一个是他老婆,一个是陆谦。
因此在林冲掌权的那一阵子没人敢问,等他失势了,又没人屑于问他们仨的关系。
于是陆谦就成了施大爷笔下一个脸谱化的混蛋。
其实在林冲眼里,陆谦曾是他唯一的朋友。
甚至自己的老婆都是陆谦帮着找的。

有了陆谦这个本地人的帮助,林冲顺利找到了张教头家的全体成员。
“姓张的在武备科,妈的肯定黑了不少钱......他外甥在那个摊子上卖炊饼,他弟弟在那个酒楼当大厨,他小舅子在那个......我操这孙子够狠的,连家里人都不照顾......”
在御街旁的一家饭馆里,陆谦遥指着几个人给林冲介绍。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们家老爷子也是禁军教头。”

“你到底找他家谁啊?”陆谦问。
林冲吭哧了半天,终于承认了:“她女儿我在家乡见过......”
陆谦听后笑了半天,“哥们儿你真行啊,千里追鸡啊。”
笑完后,陆谦严肃起来:“想好了啊,教头家的女人,你要是上完了就甩,那麻烦着呢......”
“我林冲是那种人吗......”
“操,跟我你还装什么......”陆谦忽然盯着门外说了一句,“那个就是他女儿。”

那天是庙会,东京人家的女眷都来街上逛街。
林冲看到一个穿着鹅黄色长裙的少女婀娜走过。
他觉得心跳加速,喉咙干渴,却没有胆量多盯一秒钟,看看她现在是什么模样。
“哥们儿!等什么呢?快上啊!”陆谦见林冲没有动作,比他还急。
“别急,再说......她早就把我忘了......”
“没事,兄弟我帮你。我先上,然后你英雄救美!”陆谦说完,就不顾林冲的阻拦窜了出去。

陆谦张开双臂,拦在那个女孩前面,说道:“呔!此路是我开......不是......我乃东京花花太岁陆大枪!小娘子有没有兴趣跟我回家,练练枪法?”
林冲一听这台词就有撞死的冲动——太无耻了。
他准备立刻上去把陆谦打倒,然后护送张小姐离开。
不料张小姐的反应有点出乎意料:“行啊。”
林冲差点真的撞死。

幸好她又说:“来,脱了给姐亮亮。”
这下陆谦也傻了。
“怎么?不敢脱?依我看,就你这德性,也就一根枪缨子吧?”
面对围上来看热闹的数百群众,陆谦用眼神乞求林冲:快来打我!

林冲终于鼓足勇气,冲上去一拳打倒陆谦,然后转身说道:“张....小姐,不要惊慌。在下林冲,已经制服了这个狂徒。”
那时候林冲并没有想到,以后这个女孩会成为自己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陆谦也没想到。
因此后来三人一起吃饭,他多次受到林夫人的嘲笑:“陆大枪!今儿个没去御街劫道啊?”
“嫂子你饶了我吧......”
“不行!第一次见面就想出这么损的招,你就不是好人。”
“嫂子不能这么说话啊——这都是林哥指使的啊!林冲你赶紧给我摘清楚了,你不能过河拆桥啊......”
“嘿!还想无赖我老公啊?”
“不是,嫂子......”
“嫂子......”

“嫂子!嫂子!别打了嫂子!”*
林冲回过神来的时候,鲁智深已经带着十几个流氓把林夫人拉开了。
高衙内兔子一样跑了。
鲁智深抹了把汗,对林冲说:哥们儿,你说你有这么个媳妇,还找我干吗?妈的你就是一分贷款都不还,我也不敢去收你们家房子啊!

*宋代兄弟之妻皆可称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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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1 17:37:24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上海市
那天晚上,林冲夫妇带着胜利的喜悦回到了家。
林夫人在高衙内身上发/泄/了一顿,内分/泌平衡了不少,心情舒畅。
林冲也很高兴:按揭的问题解决了。
至于打了高衙内,那是自己老婆动的手,完全占理。
你高衙内再不/要/脸,也不至于去问自己老爹:我调/戏妇女被妇女殴/打,算不算工伤?
事实证明他太高估高家的道/德水平了。

不过接下来两人又犯愁了:那五十贯到哪儿找去?
“找陆谦借吧。”林夫人提议。
林冲摇了摇头。
“怕什么,你们不是哥们儿吗,他又不缺/钱......”
“老找人家不好......”
“人家陆谦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倒是你,是不是有点别扭了?你们好久没聚了吧?”

关于这个问题,林冲早些年也在纳闷:我到底为什么疏远了陆谦?
他这人是有点爱巴结领/导,但背地里他也没少骂领/导。
他是有钱,但是他是我哥们儿啊,我不至于嫉妒他的家庭条件吧......
后来他终于想明白了:最近两年,妻子提起陆谦的次数也太多了点吧。
听说陆谦被派到西北前线去了......
听说陆谦立功了.....
听说陆谦回来了......
听说陆谦被提升了......
听说陆谦又买房子了......

林冲一开始并不介意,但越往后他就越感觉不是滋味,看陆谦也就越发不顺眼。
其实陆谦跟当年在学校里相比变化不大。
他依然挥金如土。
他依然每个季度换一个姑娘。
他依然跟各级领/导谈笑风生,游刃有余。
“我是在妒忌他吗?”想到这里,林冲觉得自己很可怕。
然而随着陆谦嘴里自己的传/奇故事越来越多,林夫人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崇拜,林冲也顾不上这是什么情绪了。

林冲相信,妻子已经对自己感到厌倦了。
想当年恋爱的时候,哪怕他说月亮是三角的她也深信不疑,然而现在,她看自己的眼神跟都教头也差不多。
奇怪的是林冲自己都对此表示理解。
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混得实在很失败,尤其是跟林夫人的期望值比起来。

林冲的丈人老张教头对军/队的狂/热非同一般。
第一次去她们家的时候,林冲被吓了一跳:那客厅布置得就像个土/匪窝,虎皮方凳,炭火暖盆,墙上还挂着十八般兵器,就差个“杀富济贫”的匾了。
张教头还对女儿进行了严格的训练。
结婚那天,他跟林冲说:算你小子走运。不是我自夸,小女政治合格、军事过硬、作风优良、纪律严明,招之能来,来之能战......
林冲知道老丈人没有吹牛。
林夫人的功夫不用说,思想境界也很高。
他俩谈恋爱的时候,边境上一有风吹草动她就兴/奋无比,鼓励林冲写血/书上前线,争取建功立业,但林冲一次也没去成。
不过林冲也不是对自己的老婆完全表示理解。
比如说,她这么聪明的人居然爱听陆谦吹那些牛皮——你难道听不出来那些事都是瞎说?
林冲看着那张依然美丽的脸庞,心想:我到底还认不认识你?

很多年以后,林冲终于明白了妻子的在陆谦身上寻找的是什么。
结婚之后,林夫人已经觉/悟,原来血染沙场、踏破楼兰的情节只存在于评书中,真/实的军人生活是上班点卯,喝/茶靠点。
然而在陆谦的讲述中,她却能再次重温那些吃着糖果陪父亲听说书人讲薛仁贵、讲罗成的日子。
那时候,她心里只有对未来的憧憬,不像现在,只存着东京几个菜市场大减价的日期。
那时候,她还能时常买衣服首饰化妆品,拿着零花钱去玩玩关扑,用不着为了省钱顿顿吃汤饼(面条)。
那时候,庙会上她可以跟闺蜜一起一逛一整天,谈谈私房话,偷/窥帅哥,不用守着小摊,防贼防流氓。
那时候她还有很多兴趣和梦想,不像现在,除了省钱对什么话题都不感兴趣……
可惜当林冲理解这些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咱爹又托人捎信了,”林冲想好了,不跟妻子正面冲/突,但是,你不让我痛快,我也给你点坏消息。
“你爹又说什么?哪个姑母要做寿?”林夫人表现得毫无兴趣。
“不是——他又催咱们要孩子。”
林冲夫人一下子没词了。

这个问题双方已经无数次磋商,但始终没有达成一致。
林冲觉得,要就要吧,反正不至于养/不/起,再说老人也想抱孙/子。
但是林夫人激烈反/对。
她认为养孩子不能像养狗一样,给点残羹剩饭就打发了,一定要给孩子准备好物质条件再说。
然而就两人目前的经济体条件而言,攒钱谈何容易。

平心而论,林夫人的主张更有道理。
生活在北宋末年的人都知道,养孩子是一个大工程,艰巨性不亚于再养一个朝/廷。
首先东京环境污染严重,新生儿畸形比例越来越高。
即使孩子生下来正常,也保不齐会被熏成血铅超标,吃成大头娃娃,喝成肾结石什么的。
此外还有些来路不明的疯/子砍孩子,拐孩子....
林夫人每次想到这里就不寒而栗:这个世道到底怎么了?孩子招谁惹谁了,为什么这么多人跟他们过不去?

好不容易孩子健康长大,要上学了,麻烦更大。
王安石相公变法以后,大宋教育事业得到极大发展,私塾公校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按照经济学常识,一个商品的卖方越多,竞争就会使得价/格越来越便宜,这个叫做“看不见的手”。
然而大宋的学费反而越来越贵。
看来还有另一只看不见的大手能捏死一切客观规律。

这天晚上两口子又就这个问题展开了辩论。
林夫人口若悬河,摆事实讲道理。
林冲稳如泰山,以不变应万百年:哪有那么巧?这些事怎么可能都被咱们碰上?
最终林夫人拿出杀手锏:即使一切顺利,那又如何?让孩子像你这样过一辈子?
林冲没法淡定下去了。

“你的意思是让他老人家死了抱孙/子这条心?”
“林冲!你想想,咱们每个月有什么剩余?你打算给孩子吃什么穿什么?要是男孩,拿什么给他买房娶妻?你有那本事吗?”
“我没有......我没有......谁有你找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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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1 17:38:24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上海市
实际上林冲买刀只花了五十多贯——就是陆谦借给的那些钱。
他当时醉得半死,已经豁出去了:失去了妻子,保住房子又有什么意义?攒钱又有什么意义?
不过第二天酒醒以后,他还是后悔为什么要花这个冤/枉钱。
当然他不知道,这把刀带来的麻烦远不止于此。

第二天陆谦来找他,说高殿帅听说你买了把宝刀,要看看,还告诉他,这是个升职的好机会。
林冲头昏脑胀的被说动,带着刀去了。
林冲在殿帅府等了半天也没人出来,拔/出刀赏玩,忽然发现:怎么这刀刃好像有个崩口?
后来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林冲呆的那个房间叫“白/虎节堂”,是高级军情办公室,任何人不准携带兵刃入内。
此时伏兵尽出,把林冲抓/住,说他要行刺高俅。

“冤/枉!有人说高殿帅要看我的刀......”
“哦?此言当真?”老都管问道。
“是禁军教头陆谦说的,他可以作证,这定是误会......”
老都管忽然笑了:“陆谦是吧?巧了,他正好在此,本官就来问问。”
陆谦从屏风后边走了出来。
“顺便说一句,陆谦现在已经是殿帅府虞候了。陆虞候,老夫问你,可有此事?”

陆谦的脸整个涨红了,他低着头,半天没说话。
“问你话呢!林冲说你叫他来殿帅府献刀,可有此事?!”
陆谦慢慢抬起头,闭着眼睛轻声说:“没有。”
“你说什么?!”林冲大叫起来。
“并无此事。”陆谦重复了一遍。
“陆谦!陆谦!!”
林冲被拖下去的路上,一直在重复这这句话。
“为什么?!为什么?!”


林冲在大牢里呆了一夜,很快就被提出来刺配沧州了。
听到这个判决,他心里略有些失望。
他本来以为有机会风风光光的被押赴刑场,在万人瞩目中高声喝骂,在血光飞溅中身首异处,脑袋一滚好几丈远——那样的死真是比这样活着痛快多了。
妻子离他而去,家没了。
朋友出卖了他,前途没了。
被刺配充军,房子自然也没了。
更不用提父亲听说了会怎么想。
林冲被刺字时脸上的肌肉压根没反应,因为他的脑子在忙着思考一个哲学问题:我究竟还活着干什么?

后来他冷静下来,开始瞎琢磨。
他觉得高俅费这么大的事,初衷肯定是要把自己弄死。但是自己偏偏没死——难道是妻子跟高俅做了什么交易?
想到这里,他就有一种想打自己耳光的冲动,但由于带着木枷,总也打不着。

其实,林冲这些胡思乱想完全是庸人自扰:他以己度人,严重低估了领导的水平。
领导之所以是领导,自有他跟常人不同的地方。
第一个不同点就是立场坚定,大方向不动摇,绝无可能跟你做这种讨价还价式的交易。
斯大林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老人家每次光临内务部的审讯室,都有人不知天高地厚的跟他提条件,企图做“口供换性命的”肮脏交易。
斯大林**的处理方式从无二致:先给我口供,再给我性命。
我想说的是,一次两次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都坚持这样,这就是水平问题了。
当然,到了他那个境界,如果不在“领导”后面加个“人”字,一般不会有人看出他是人。

实际情况是这样的:
林冲的案子当天就被移交给开封府,同时被移交的还有陆谦等人的证词,以及200多公斤的证物——据说是林冲随身携带的凶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外加两个火药包,堆在地上有一米多高。
“林冲纵妻行凶,又企图刺杀殿帅。铁证如山,望府尹大人尽快明正典刑。”老都管给府尹带了个话。

据水浒传记载,开封府尹姓滕,但这个人我在史书上没查到。
按照宋史记载,当时的府尹应该是许几。*
这个人能力不错,是个有作为的官员,我也不好意思糟改他,就捏造一个文学形象吧,免得他的后人告我。
开封府尹姓洪,大名一个中字。
上次中书省春节茶话会时打麻将,洪府尹单枪匹马,搓得兵部溃不成军,赢了几万贯。
然而高俅中途借口上厕所溜了,欠的一万多贯赌债至今没兑现。
洪中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那天他看了看卷宗,冷笑一声,不置可否;转过夜来连审都没审,直接判了个刺配。
林冲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两个公差押着,往遥远的沧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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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1 17:39:19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上海市
殿帅府里,高俅正在大发雷霆。
他先打了高衙内一顿,由于早年在街上摆摊时被禁军打了一棍子,他的植物神经系统有点后遗症,下手不知轻重,高衙内被打掉了一颗牙。
接下来他又用老东京特有的开封腔把老都管骂了个狗血喷头:
“日你娘的老猪狗!让你去低调处理你个鳖孙就处理出这么一个结果?!让那林冲带刀进了殿帅府也不告诉俺一声?!俺要是不留神上个厕所迎头碰见那厮出了事 你负责?!还移交开封府?!开封府那个姓洪的鳖孙是个什么玩意儿你不知道?!行刺的罪名判了个刺配?!刺配!!日!开封府都看不起俺!还不如在俺身上挂个 横幅‘免费刺杀,刺中有奖’呢!!!”
老都管磕头如捣蒜。

高俅发泄完了,坐下直喘粗气。
正午的阳光照在几案上,一只蚂蚁从文书上爬过。
高俅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自己当年流落街头时,命运也就像这个虫子一样,有点权势的人随随便便身处一个指头,就能让自己粉身碎骨。
按理说有这样经历的人应该对林冲有点同情心。
但是在那个扭曲的年代,人的思维方式也很奇特。
高俅只是庆幸自己终于拥有了让别人毁灭的能力。
他伸出手去碾死了那只蚂蚁,然后说,全杀掉。

出了东京城,漫天的风沙把人淹没在里面.
历朝历代的京都附近都是这样,原因是皇上的宫殿老失火,重建的时候需要就近砍点木头救急。
这样的情景让林冲很怀疑是不是能走到沧州。
同样持怀疑态度的还有那两个公差——根据《水浒传》我们得知,他们一个叫董超,一个叫薛霸。
由于林冲没给他们孝敬银子,他们就断定林冲是想自杀,决定半路上成全他。
但是杀人这种事在要道通衢上干不得,而据他们所知最近的合适地点还要走很远,因此两人的心情就变得很恶劣,具体表现为爱拿棍子跟林冲说话,打得他一瘸一拐。
他们选的地点我们也都知道,叫做野猪林。

看过水浒传的人都知道,林冲并没有死在野猪林。
鲁智深及时赶到,在棍子落到他头上的前一秒钟救了他。
这件事听起来很匪夷所思。
不过在那之前,林冲还干了一件更匪夷所思的事——他离婚了。
水浒传上的解释是,林冲觉得离了婚可以保护妻子不受高衙内的骚扰。
这个解释实在牵强。
除非林冲认为高衙内看上的是自己又不好意思表白,否则任何人都不会认为这是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当时的情况是他的丈人张教头来给他饯行,林夫人也披头散发两眼红肿地来送他。
“都是我不好,我害了你……”
“娘子,是陆谦……”
“你还不相信我们俩是清白的?”
“你千万别再见陆谦……”
“你……好!我谁也不见!我出家当尼姑去!”
林冲发现自己还是什么都不说的好。

“你为了我……居然敢去刺杀高俅……没想到你还这么在乎我……”林夫人想到丈夫这一去凶吉难料,心又软了。
“我……”
林冲本来想解释一下,然而听到后半句,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他这时心里又活了过来,觉得自己还有妻子、父亲、家庭,不能就这么放弃人生。
他决心一定要从沧州回来。

“有件事我要拜托你……”林冲下定决心,镇静的说道,“咱们和离(协议离婚)吧。”
林夫人被惊得连退几步。
“我问过衙门里的人,我这罪名是要没收家产的。咱们离了,房子归你。只要房子在,咱们这些年的苦就没白吃啊……”
林夫人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大哭着离去。
“走了走了。”
这时候两个差役不耐烦了。
林冲被拥着起身,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回头冲着妻子的背影喊道:“别去找陆谦!”
“我找你大爷!”林夫人带着哭腔的回答传了过来。


“林教头,我们要睡一会儿,要是你趁机逃了,我们哥俩不好交代,所以委屈下,让我们捆一捆吧。”董超在野猪林对林冲说。
然后薛霸不由分说把他捆在树上。
“林教头,殿帅府给我们兄弟带了个话,”捆完后,薛霸笑嘻嘻地说,“高殿帅觉得你这人是个不稳定因素,必须除掉,你就为了大局,牺牲一下吧。”
什么?!
林冲浑身一震。
“不!别!听我说……”
“别说了,我们不杀你,自己就得玩完。”
“我不能死!我还有老婆,我还有爹!我不能死啊!”林冲泪如雨下。
“别废话了,赶紧干完回去。”
“这个……薛哥,其实……呆会也行,大中午的,往回赶太热。”
“也是啊,不让人把遗言说完,冤/魂缠身却也不太好。”
董超薛霸商量了一下,然后席地而坐,对林冲说,好了,有什么遗言,说吧。

林冲明白这是自己在世上最后的一点时间,他定了定神,开始诉说。
他告诉妻子,好好活下去。
他告诉丈人,自己对不起他的托付。
他告诉陆谦,我死到临头,却也不再恨你,只希望你能好自为之,放过我的家人。
他叮嘱自己的父亲,别太伤心了,我下辈子还当你儿子。
他还想告诉家乡的娃娃们,好好在山里呆着吧,外边的世界,不属于咱们……

林冲絮絮说完,闭目等死。
等了半天却不见董超薛霸动手。
睁眼一看,俩人全哭了。
“楼主说得好啊!”
“顶!”
“俺也是山村里出来的,妈/的混来混去,在东京人眼里就是一条/狗!”
“+1!”
后来林冲回忆说,假如那天再给他点时间,三人说不定就一起上梁山了。

但此时,一个雷霆般的声音响了起来:“两个贼鸟!敢懂洒家兄弟,俺就砸死你们!”
一个胖大和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三人面前。
鲁智深来了。


鲁智深从庙会回来,没几天就被开除了。
“为什么?让方丈那个老秃驴出来解释,为什么辞退洒家?!”
结果方丈没出来,开封府的衙役倒出来二百多个。
“就是他!他说要打死高殿帅!他跟那林冲是同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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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楼主| 发表于 2011-8-21 17:39:57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上海市
具体到这个罪名,鲁智深倒也不是完全冤枉。
早些时候,高衙内逃走以后,他让手下的流氓抓住了几个腿脚慢的跟班。
这些人都是东京的小流氓,跟着高衙内一起玩球遛鸟,混个饭钱。
他们看见远近闻名的凶神鲁智深站在眼前,都吓得魂不附体。

“贼你娘的,知不知道这是谁?这是洒家兄弟林冲!”
“鲁......佛爷,我们不知道啊......我们只是跟着高殿帅的公子玩玩......”
“高殿帅?高俅?”
“对对!”
鲁智深更火了。
“他算个球啊!老子就不算?”
这个问题实在难以回答。
无论是“你也算个球”还是“你球都不算”,都很容易被打死。
好在这些混混还算聪明,都闭口不答。
于是鲁智深亲自给了这些人每人两耳光,让他们滚蛋了。
“高俅要是不服,告诉他,尽管来跟洒家定个点,妈的单挑群殴、荤练素练,随他选!”
鲁智深朝着他们的背影大喊。

鲁智深逃跑了。
然而他的徒弟们全被抓了。
第二天,鲁智深乔装打扮,在刑场看着他们的脑袋被一个接一个地砍下来。
鲁智深眼睛通红,却无能为力。
他跌跌撞撞出了东京城,仰天长啸,一拳砸断了一棵小树。
剧烈的疼痛让他清醒过来。
“林冲的同案?贼他娘的这关林冲什么鸟事?”
于是他又溜回东京,到张教头家打听了一下。
“沧州?野猪林!”


鲁智深救下林冲,劝他造反,林冲不干。
他死里逃生,觉得这是上天告诉他,他还能把自己的生活争取回来。
鲁智深没办法,就决定护送他去沧州。
董超薛霸都认识鲁智深——东京一霸啊,传奇黑道人物,因此一路上表现得跟孙子一样,不光负责提行李抗水火棍,连木枷都是他俩负责戴着。
后来鲁智深指出林冲腿伤了,要买辆车坐着,俩人也不敢不掏钱。
于是一行人顺利抵达沧州劳城营,鲁智深飘然而去,董超薛霸不得不要着饭回去。

不过只在这之前,两人还对林冲提出了不少忠告。
“林教头,进去了一定要上下打点,否则先得挨一百杀威棒。”
“我听说前两年这个规矩改了……”
“小心无大碍……”
林冲有点为难。他身上没钱。
“还有个注意: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你去柴大官人府上拜过码头。”
“董哥好主意!要是有人不服气呢,你就说……就说你在柴进府上打赢了他的枪棒教头。”
林冲说这不妥吧,万一传出去被柴家人听到……
“不妥个屁!柴胖子的门客成千上万,他自己都认不全。”
后来柴进刚上山入伙的时候,亲口认可了林冲的说法,还添油加醋地演绎了一番。
这就是施大爷笔下林冲棒打洪教头的故事来源。

事实证明董超和薛霸并没有多虑。
林冲去劳城营报到的时候,就差点挨了打。
沧州劳城营的管营(监狱长)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看完林冲的文书后,一怕惊堂木,道:“太祖遗制,新到配军先打一百杀威棒。来人,打!”
令签落在地上,却没有人回应。
狱卒们交头接耳,谈笑风生,要不就是在拄着水火棍愣神,唯独没人理会上司;更稀奇的是,他们脸上都有金印,都是犯人。
林冲这时想起,刚才进来的时候,在墙上看到一条标语: “犯人治营,高度自治。”

标语这东西在大宋时的作用很复杂。
一般来说是在号召大家做一些谁也不愿做的事,比如“自费养马支援边防建设”。
还有的是在表达某种信念,典型的有“一定要解放幽云十六州!”,“谁在这倒垃圾全家死光!”
再有一些就纯粹是教人认字了,例如“武装劫法场是违法行为”。
不过恐吓性的标语你最好把它当真,比如“私藏一张弓,判处三年刑”,因为它不但说到做到,很可能还会加倍。
这些道理林冲当年想必也懂,因此没把那行含义不明的字句当回事。
但这次情况确实不同。

管营见没人动手,大怒:“你们反了?!再不打就军法从事,砍了你们!”
狱卒们听了,爆发出一阵哄笑,笑完了纷纷发表意见:
“砍头?砍谁的?”
“你丫吃错药了吧?”
还有人把手中的水火棍向标枪一样投向管营,叫道:“不嫌累自己打去!”
管营面对二十多根从近距离高速飞来的棍子毫不惊慌,几个闪身一一躲过。
这在林冲看来也是匪夷所思,觉得此人一把年纪还身手如此敏捷,不是武功太好就是这种场面经历得太多了。
管营没被砸中,却还是气得浑身发抖,拂袖而去。
这时有人对林冲说:“自个儿去后堂见见老大。别惹恼了他老人家,他说打我们可真得打了。”


关于这座沧州牢城营,还有需要补充说明的地方。
我们知道王安石变法是北宋历/史上的一件大事,其变革之深刻,古来无有。
根据王相公的政策,朝/廷应该开源节流,像牢城营这种小单位应该转变思路,成为盈利机/构。
这件事犯人们觉得无所谓,虽说这样一来每年秋天就不会有人被拉出去砍掉,但是留下来当苦力也不比死了好受。
但监狱管理人员觉得非常不好,因为无论他们怎么努力,都完不成朝/廷的创收指标。
后来一位黑/道大哥给沧州牢城营指了一条明路。
他代表若干帮/派每年给牢城营提供赞助牢城营。
作为回报,他们的手下一旦入/狱,要获得高规格待遇。
从此沧州成了全国黑/帮的避风休假之地。

再后来事情的发展更加出人意表。
这些V/IP犯人入/狱后什么也不干,专门拉着狱/卒赌钱,并采取了非常高明的斗/争策略。
开始的时候他们只输不赢,当所有狱/卒都参与赌/博后才开始只赢不输。
在狱方的赌债累积到一定数目时,一些精明的犯人又大胆入股牢城营,成了监狱的股东。
原来的典狱长,也就是管营,早已成了雇员,每天只能发几个命令装装样子。
另外由于原来的公差们现在每天要去街上要饭,所以工作人员也由犯人担任。
今天他要大伙打一百棍却不发赏钱,所以活该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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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楼主| 发表于 2011-8-21 17:41:55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上海市
每当林冲喝醉酒时,他就尤其思念那些日子。
那时候,他还年轻,自认为已经拥有了一切,未来还会拥有更多,自认为会让她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意识到自己不但一事无成,而且以后也什么都做不成。
即使回到东京,自己能拥有房子吗?
能攒下钱养育孩子吗?
能给父亲养老吗?
有一天,想着想着,他脑子又出现了一个以前从来没想到的问题:我究竟能不能兼顾两头?假如不能……我心里到底是父亲重一些,还是妻子重一些?
想到这里,他坐起来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心底出现了一个卑鄙的念头:他倒宁愿自己被判的是无期徒刑。


林冲的故事到这里就要结束了。
假如这不是一部小说,而是真实生活,那么这里也许就是林冲最终的归宿:一辈子温饱不愁,平静地等待平反。
现实就是这样,很多事情一旦发生,就不会给你修正的机会,你只能一辈子瞎琢磨自己哪里搞砸了。
不过既然林冲是个历史人物,那么他的命运注定不会这么简单。

施耐庵对林夫人下场的交代是“被高太尉所逼,随即自缢而死”。
说实话,我不相信一个刚烈的女子会选择这样窝囊的死法。
林冲也知道这一点。
但是在梁山上,他却选择了这样一个最简单的说法。
因为事实会让人更加浮想联翩。
他容不得自己的妻子再被人说三道四。

林冲在草料场时,每晚在山神庙里纠结完了,抬头时经常会发现外边已经天色大亮。
然而有一天他却发现情况不对:天色红得异常。
他走到窗边向外望去,看到外面草料场的方向火焰冲天,在雪景的映衬下格外的红艳刺眼。
他正要去救火,忽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
林冲连忙屏住呼吸,背靠在门上,想听个究竟。

来的人有好几个。
只听一个人说:“火这么大,林冲看来已经……”
话音刚落,又有一个人说:“林冲,我们来晚一步啊……你怎么就……”
林冲听这人声音非常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是谁——毕竟他与世隔绝了有几个月了。
他正要从门缝里看看是谁,却听见另一个声音道:“你们好狠啊……”
那声音明明是林夫人!

林冲从门缝往外望去,发现说话的的确是林夫人。
她身旁站着的有陆谦,还有一群别的人。
“嫂子……”
“别叫我嫂子……”林夫人的声音嘶哑而低沉,几乎听不到。
“不是我……”
“你还指望我相信你?我去找你,你却把我骗到高府……”

“小娘子慎言。”旁边有个老者插话了。
“高衙内对娘子情有独钟,绝无恶意。小娘子你说,你在高府这么多天,衙内对你一直以礼相待,从无胁迫,有没有?有没有?!你说不见林冲绝不改嫁,衙内立 刻叫我们带着你来找他,有没有?有没有?我在高府任都管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衙内对哪个女子这么痴心,你们说,有没有?有没有?!……”
周围的人纷纷附和。

然而林夫人始终没有搭腔。
她凝视着远方的火光,面无表情,眼泪在脸上划出亮晶晶的痕迹。
林冲在门缝里盯着她,也在无声流泪,那泪水里有悔过,有狂喜,有痛苦,有憧憬。
他此刻终于灵台空明,想通了那个困扰他大半辈子的问题:幸福,不就是她吗?
面对唾手可得的幸福,他竟忘了此刻该干什么。

“走吧,这么大的火……” 陆谦又在一旁催促。
“知道了。”
她淡淡地答道;然后抬起右手,似乎是要擦眼泪,半空中手里却多了一把匕首。


王家卫的电影上说,刀划破人的喉咙声音像风一样,很好听。
在别的电影上,那声音却像在撕/裂一块绸缎。
还有人说,其实什么声音都没有,除了尸体倒地的扑通一声。
而林冲说,声音的确是有的,但什么也不像。
他甚至根本无法描述,尽管那声音再也没有离开过他的耳畔。

当然,用唯物主/义的观点来推断,林冲当时也可能是耳鸣了。
当他看到鲜血从林夫人的脖子喷/出来,那个身躯颓然到下之后,就撞破门板冲了出来。
那群人看见他都很吃惊,大声嚷嚷着什么,但他什么也没听见。
几个人冲过来想打他,他用手中的大枪乱挥几下,然后就发现那几个人都被挑到房顶上去,肚子上一个大洞。
老都管跪在地上说了些什么,他也没听见,抬手把他羊肉串似的串在大枪上。
陆谦不肯束手待毙,抽刀抵/抗了两下,但完全不是对手,惨叫一声被林冲把小腹捅/了个洞穿。

“林冲……”陆谦抓着插/进自己小腹的长枪,轻声唤着他。
林冲理也不理,一把把枪拔了出来。
陆谦大声惨叫。
“你为什么?!为什么是你??!我拿你当亲兄弟你知不知道?!” 林冲怒吼着。
“那天他们用……用贪/污的事威胁我,我/操/我扛不住了……我知道你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一直提醒自己,千万......不能成为你……”
林冲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放火的事......我事先不知道......我/操......我死了活该,我对不起你……”
陆谦的话音越来越低。
他用最后的力气挤出一个笑容:“在下……陆谦,东……东京人/士……”
看着曾经的兄弟歪头死去,林冲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
“在下林冲,山东人/士……”
他在心里重复着两人最初见面的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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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楼主| 发表于 2011-8-21 17:42:24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上海市
那天,林冲抱着妻子的尸体走了很远。
雪花静静地打在他的脸上,他又想起很多年前,那个轻/咬着嘴唇看着他的小姑娘,那个藏在林子里等他翻/墙出来再突然大喊一声的少/女,那个超然脱俗、最最亲/密而又非常陌生,那个让他一见面就爱了一生的女人。
他想起她靠在自己的肩膀,说:你说我对你好不好?一只手却拿着他的剑在空中乱比划。
他还想起她第一次做饭,笑嘻嘻地从厨房出来问道:锅巴你吃过吗?可好吃了。说着从身后拿出一碗黑里泛黄的米饭。
林冲仿佛能看见她托着腮伏/在桌子上,津津有味的看着自己卖力地咀嚼,偶尔一板脸,说一句:不准笑,只准吃!
想着想着,林冲不觉笑了.他仿佛又回到了那间屋子,吃着那碗烧糊的饭。
那天天气闷热,那东西又难咽无比,吃得他满头大汗;而现在回想起这些,流下的却不是汗水。
林冲颓然倒地。
他跪在地上,抚/摸/着那张已变得苍白的脸庞,头慢慢低下去,埋在她的胸口。
一声嚎哭雪花落地的声音中洪水般决堤而出,流淌在那个漆黑的夜。







尾声

《靖康要录》卷七载:宣和四年(1122,即十二年后),(徽宗下诏曰)高俅开府仪同三司,加检校太保、奉国军节度使、简国公。
其子高尧卿为岳阳军承宣使。

同年,林冲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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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1 17:43:51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上海市
故事再度开始的时候,首先出现的画面是一条黄土筑成的路。 这条路坑坑洼洼,两旁长满了一人高的野草。 有时候它变得非常之窄,看上去像是路的尽头。 而在另一些路段,草之间的空隙也是路的一部分,因此它实际上又可以通向任何地方。 林冲骑着匹瘦马,手里抱着妻子的骨灰坛子,缓缓走在这样一条路上。 杀了陆谦一行之后,林冲找不到藏身之地。 连田虎都说,你捅得篓子太大,这里没人能罩你,建议你去柴胖子那里碰碰运气。 结果等他到了柴府,连柴进的面都没见到。 管家说,柴大官人出门旅行去了,不过手头还有几封亲笔书信,可以介绍几个地方让他落草避祸。 林冲说了自己的情况,那管家先是摇头,而后又一拍脑门,进屋拿了一封介绍信对他说:去梁山吧,只有那里能供你藏身。 一路上没有人来找林冲的麻烦。 别人看他神情落寞,脸色不像活人,又抱着个骨灰坛子不撒手,因此都躲得远远的。 连州县关卡的哨兵都不想跟他打交道,问一句叫什么就赶紧把他打发走——那时候大家都相信,霉运跟感冒一样,是可以传染的。 但是到了梁山根上,这个情况就成了麻烦。 我们知道环绕着梁山有一圈水,号称八百里水泊。 假如找不到人问路,很难找到渡口在哪。 另外这里是个贼窝,白/痴才会贸然闯进去。 他决定找个当地人打听一下。 林冲在一个村庄附近转了几圈,找了个出门的老农假装问路,闪烁其词的打听附近山寨的情况。 出人意料的是那人声称根本没什么山寨。 林冲以为是这人怕被牵连,忙解释说自己只是要赶路,想打听一下水路安不安全,不安全就绕道,没别的意思。 那老农听罢也解释说自己只是要赶路,你要真是打听路我就再跟你说一遍,没什么贼人;你要是有别的意思——比如说守孝闷了出来找人说话,就滚一边去,我没空跟你废话。 说完他就走了。 那天林冲找了将近二十个人问路,得到的答/案都一样: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梁山贼寇。 只是有几个人在反复提醒下说一句:近几年经常见几十个人上山赶集。 就在林冲怀疑这伙贼人已经搬家之际,一座小店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林冲记得当年师父讲过,贼人一般在山下都有线人或者黑店。 他断定:假如真有这么一伙山贼的话,这个店肯定跟贼有点关系——因为它的位置实在太偏了,周围十几里都没有人家,实在不像做买卖的。 林冲看到店门口挂一面匾额:金门店。 进了店里,里面没有客人——这不奇怪,店里桌椅残缺,灰尘满地,破旧程度得赶上沧州的山神庙了,压根不可能有人来吃饭。 奇怪的是有若干店小二模样的人绕着墙根蹲了一圈,都在发愣。 林冲不明白这些人在干什么,决定试探一下。 他找了张桌子坐下,咳嗽了一声,问道:有什么饭菜? 那些人听见他的话都是一惊,互相交头接耳了一阵,派了个代表上前来问道:您不是村上的? 林冲听得莫名其妙,但马上意识到这可能是句黑话,便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我要上山,入伙。” 那人听罢,琢磨了片刻,便对林冲一挥手,说道:“跟我来。” 二人从后门出来,上了一艘小船。 那人摇着橹,吱吱呀呀地朝梁山开去。


林冲第一次到金门店时,没有见到朱贵,据伙计们透露,他去村里交保/护/费了。
如前所述,梁山方面的实力还赶不上一个小村,因此不但不敢打家劫舍,还经常被附近的地/痞流氓敲诈,不得不定期向附近的村霸交保/护/费。
因此这回索要投名状是两人的初次碰面。

朱贵身材高大,又黑又瘦,须发俱白,一脸绝户相。
这老头听完林冲的陈述后气得咳嗽了好几声,咳嗽完了冲着那个送林冲上山的店小二脸上就是一个耳光:
“吃里爬外的东西,要不是我这里没几个人,今天就把你宰了!”

然后他又转过头来数落林冲:“你也是,怎么去投王伦?!你看看他那个穷酸样,能干什么大事?把个山寨搞得一团糟!要是我做第一把交椅,那山寨早就闻名天下了!挑几个比较大的城市,什么瓷窑,段店,全给他打下来……”

林冲没心情听他啰嗦,于是直接说:“朱头领,我那投名状的事……”
朱贵一听就火了:“你不说我还忘了——我凭什么给他写投名状?我有什么义务给他写保证/书?!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从属关系,我们现在就是特殊的山寨与山寨的关系……”
林冲听他发了半天火,什么也没得着,又被送上了山。

王伦听了林冲的叙述后拍案大怒,奋笔疾书《告金门店同/胞书》,要他转交给朱贵。
文章指出,金门店历来就是梁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金独分/子朱贵抛出两山论完全是对历/史和民/心的背叛,必将受到梁山人/民的唾弃。
末尾还赋《浪淘沙》一首:

帘外雨潺/潺,金门蹒跚,
朱贵不耐连败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依然贪欢。
山寨莫等闲,杀气一片,
吹牛容易保命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朱贵要完。

朱贵读罢王伦书信也拍案大怒,当即口述(他不识字,林冲执笔)《告王伦当/局书》一封。文章再次重申了王伦当/局完全是窃取梁山领/导地位的非/法政/府,作为梁山的合法领/导人绝对不会屈服于王伦集/团的淫/威,王伦当/局跳梁小丑的表演无法阻挡反攻大业的步伐。
文章末尾,朱贵也作《水调歌头》一首(老/爷/子特地跑到东溪村花了五十文请当地著名的吴教授写的):

智障几时有,把酒看梁山。
自称白衣秀士,谁知是大专。
他欲领兵攻去,无奈实力不许,高处不胜寒。
百无一用者,何必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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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楼主| 发表于 2011-8-21 17:45:03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上海市
历史上对杨业的记载就到此为止。
但是对杨志来说,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宋史上说,杨家只有杨延昭一系有后代,这是不准确的。
实际上杨家还有一个旁支。

当年在陈家峪和杨业一同被俘的还有几百亲兵,以及他的幼子杨延玉。
辽国对这些人百般威逼利诱,许以高官厚禄,但是没有一个人投降,于是过了几年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就把他们都放了。
这些人满怀希望地回到大宋,结果统统被鉴定为“投敌叛国”。
虽然没有掉脑袋,但是余生比坐过山车还刺激。

大宋的皇帝有个特点,那就是治国政策相当灵活多变,比A片里的男优还能折腾。
以杨延玉为例,每隔几年衙门要么来个人把他拉出去游街,要么来人给他道歉,许诺给他平反。
直到二十几年之后,真宗皇帝终于对他失去了兴趣,派了个专案组到他家了解情况,说如果案情不严重就特赦了吧。
结果杨延玉听说东京来人要找他,以为又要被整,终于崩溃了,连夜上吊自杀,特赦也就不了了之。
这事搞得大宋朝廷也挺不好意思,因此假如你去宋史里查杨延玉这个人,所有的记录一律写着“没于陈家峪”。
杨志就是这个杨延玉的后代。


林冲由于看过内参,知道杨家的这些事,对他们很同情。
另外还联想到了自己的经历,所以听到这里一时失去了控制,拍案大骂道:昏君无道!昏君无道!
杨志的反应却出人意料:林兄慎言!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朝廷只不过是受了奸臣的蒙蔽,大方向上还是好的......”
“我们家慕容老祖说了,亲妈打了孩子,孩子难道就不认妈了?”
“我大宋乃是天命所归,百姓的选择,历史的选择。大宋的皇帝是古往今来最英明最雄才大略的皇帝。太宗皇帝的决定我今天也能理解,那是开国初期的非常手段。这是一盘很大的棋,换成我等普通人恐怕只会干得更差......”

要理解杨志这个人,还需要对年代背景做一点补充说明。
大宋的时候没有电视电台,老百姓又大都是文盲,因此朝廷在宣传上办法不多。
以前常常出现皇帝在东京把某人批判了半年,但随后就听说丫在流放地被百姓奉为再生父母的尴尬事。
后来神宗皇帝天才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他命令礼部在各地培养了一大批吃官饷的说书人,每天晚间在社区中心宣讲当天的京报。
主要内容一般包括皇帝提倡了什么批判了什么、礼部谴责了什么抗议了什么、变法推进了什么造福了什么、百姓拥护了什么满意了什么、辽国悍然了什么激怒了什么......等等等等。
这档寓教于乐的评话节目叫做京闻联播。

由于父母早亡,杨志从小受到族长的严格训练,除了每天练武,还从两三岁就开始听京闻联播——所以说不是自己的孩子,就是舍得祸害。
经过此节目的熏陶,杨志思想政治水平相当过硬,从7岁开始坚持每天读朝报, 先后在西军塘报(军队内部刊物)上发表过100多篇文章,对朝廷的忠诚度比一般人高至少五倍。
要不是因为林冲武功太高,他恐怕此刻早就一个耳光扇过去了。


朱贵看到气氛尴尬,赶紧插嘴救场。
但是他问个问题也问不到点子上,闹得气氛更尴尬了。
“杨大侠,您脸上的纹身真不错啊!”
杨志咳嗽了两声,答非所问地说,我这次去往东京,虽说是初入江湖,但一路走来已经打出了名气,别人都叫我“青面兽”。
他不好意思说那其实是吃霸王餐让人拿椅子背砸的。

生活在大宋的人都知道,出远门是件很要命的事,处处都要花钱。
杨志出发前自认为准备充分,没想到上路几天盘缠就花光了。
他本来骑马走官道(那时的高速公路),结果发现每五百里要过十几个收费哨卡。
虽说工部规定官道收费不得超过30年,但当地的领导等着收费时限一到,转手就承包给私人继续收费,然后再二包,三包......
因此官道竣工一百三十多年以后依然在收费。
至于再包多少次就看领导有多少个小舅子了。

杨志一度绕道走城区,但几天后不得不又回到官道上。
城里的路段根本没法走,总是在翻修,修好没几天又扒开了。
这都是因为大宋朝廷对地方衙门的政绩采取一种很奇怪的统计方法,即不看你让治下百姓多挣多少钱,而是看你糟蹋了多少钱。
还有什么花钱的办法能比挖沟填沟更简单呢?
王安石相公管这种经济思想叫“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总结得十分到位:这种财真的是天下的苦力们造出来的——官府拉民夫连饭都不管。

当杨志发现自己不卖马就交不起过路费时,他决定乘坐驿站的长途骡车。
不巧当时临近年关,一票难求,他排队数个通宵都没买到。
好不容易排到了,他又舍不得买:朝廷已经意识到了驿站运力不足的问题,经户部与太学共同研究,提出了最经济的解决方案,那就是提高票价......

最终杨志选择步行赶路。
但还是有两项费用省不下。
一个是鞋袜。
当时大宋的商品质量跟今天温州地区差不多,新鞋穿上刚好够你走到下一个分店,肯定穿帮。
另一个费用就是吃饭。
杨志记得以前在路上碰到餐馆,进去说两句好话就能得到点剩饭,但现如今这办法也行不通了。
剩饭剩菜全给造地沟油的专业户收走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宋的食用油都改成由泔水提炼,数年下来,全民身体素质大有提高。
据考古发现,北宋末年辽国的细作曾多次向上京汇报:一旦战争爆发,对中国人(当时辽国对宋人的称呼)进行投毒的传统特战方式已经行不通了。
因为“这些丫挺的不管喝什么毒药效果都跟喝蜂王浆差不多”。
最终,杨志不名一文,唯一的选择只有霸王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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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1 17:45:39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上海市
梁山好汉里吃过霸王餐的人不在少数,比如说后来杨雄石秀在祝家庄吃鸡不给钱,就惹出了一场大麻烦。
至于鲁智深、雷横这种衙门出身的人,下馆子身上从来就不带钱。
相比之下,杨志吃霸王餐的风格与众不同。
他既没有官职在身,也没有吃完撒腿就跑,甚至挨打都不还手。
他只是冷静地顺手拿几个盘子揣在怀里,挨完打默默离开去当铺换点钱。
这些举动说明他为自己这种不光彩的行为深感愧疚。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这里没人认识我,所以不能算辱没门风。

朱贵听说杨志缺钱,忙不迭在兜里掏了半天。
“这里是......呃,五十文,够了吧?”
林冲在旁边努力了半天才把一句“够你妈逼”咽下去——他都觉得丢人。
其实朱贵自己也感觉底气不足。
但是由于刚交完保护费,凑出这几个钢蹦他已经是倾家荡产了。
没想到杨志兴高采烈地把这点小钱收下——到了这个份上,只要是白来的钱,他一律不嫌少。

朱贵见杨志收下了钱,喜出望外,忙问杨侠士去东京可是有急事?没有的话不妨在鄙人这里盘横两日,一起干一票,路费不就出来了?
不料热脸贴上冷屁股,杨志当场拍了桌子:“要我做贼?不行不行!我家世代将门,从来都是报效朝廷,岂能蝇营狗苟,无所不为?!我辈生逢盛世,理当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一顿说辞把朱贵骂傻了,一句话也不敢回嘴,光顾着翻成语词典了。
杨志消了消气,然后说,我这次去东京不为别的,是要去京控(上访)。


林冲听到这话很吃惊。 假如笑傲江湖里的左冷禅比武失败后说:“这剑谱是假的!我要到消费者协会去告岳不群”,令狐冲肯定也会有此疑问:告状?你一个江湖中人告什么状?你练功夫是干吗用的? 杨志却对这个问题不以为然,他说,京控是大宋司法体系的必要成分和有益补充…… 我们烈士之后,一向光明正大,对朝廷政策不理解,就走正规程序反映,这有什么不对吗…… 此外,告状是一项有杨家特色的传统项目,有着悠久的历史,对它的偏见是非常不可取的……   杨志介绍说,从他的祖宗杨延玉进京申诉投敌问题开始,他们家每一代都要出几个代表人物,一告就是一辈子。 杨延玉为了父亲和自己的名誉京控,但是只坚持到被游街就放弃了。 他的下一代为了他上吊的事京控,一直告到自己被刺配; 然后他的儿子又为了“这次刺配是否合法”开始告状...... 就这样一代接一代,杨家的状纸就像地层累积一样越来越厚。 轮到杨志时,已经成了一本书。   林冲拿过状纸来看了几行,就大摇其头。 他当年也去几个登闻院(大宋的信访衙门)值过班,知道那个地方是什么规矩,于是直截了当地告诉杨志,状纸没有这么个写法: 你以为朝廷真是你亲妈,会有耐心看这么长的东西?


林冲的意见是,写状纸就跟今天在天涯上写帖子一样,不当标题党没有出路。 大宋立国一百多年,当官的早就对老百姓那点倒霉事审美疲劳了 你的前几句没有点猛料,他根本不会看。 不过林冲也承认,在北宋末年,这一点越来越难做到,因为在当时的大宋,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归国战俘被迫害?不典型。收兵权那阵子大将都受迫害,战俘算什么。 田产被没收?不典型。因为这事去京控的全国起码有几十万人。 拖欠上百年军属俸禄?更荒唐,人家一看就要把你轰出来:这点屁事去跳楼讨薪就行了嘛! 想来想去,恐怕只有写“我想当皇帝”才能吸引眼球了。   但是杨志依然不相信:有我们家慕容老祖的名字在上面,朝廷肯定会重视。 朱贵终于忍不住问了:你老提的这位慕容老祖到底是谁啊? 杨志一副迷惑不解表情——他觉得地球人应该都认识他们家人才对:是我老奶奶——你连她都不知道? 又琢磨了一会儿,他恍然大悟:哦,你们老百姓管她叫穆桂英! 林冲和朱贵同时愕然:穆桂英?她还活着?

10 据《保德州志》记载,“杨文广娶慕容氏,善战”。 学者普遍认为,“慕容”在民间被误传成“穆”,因此这个慕容氏就是穆桂英的原型。* 考虑到读者的熟悉程度,我们还是称她为穆桂英吧。 杨文广死于1074年,死时大约五十岁。 穆桂英身体不错,到现在(1111年)八十多的人了,身体还很好。 当然,真实的穆桂英跟评书里很不一样。 首先,她的老公不是杨宗保。 其次,她也没打过辽国或西夏。 最后,她可不像评书里那么愚忠。

当年杨家被发配后,在朝廷和地方衙门的双重关怀下,过上了平静而规律的生活:每天埋头干活,干完活挨批斗,挨完批斗再干活。 对于这种待遇,作为忠良之后的杨延昭杨文广父子很能理解,因为很多大将都曾被这样改造过,而且成绩斐然。 比如说呼延赞平反之后只会说一句“太祖皇帝万寿无疆,太宗皇帝永远健康”,韩通一家死在哪儿都没人知道。 但是领导忽视了杨家一个很特殊的情况:他们家的男人似乎专爱娶有暴力倾向的女人。 比如说,杨业夫人佘太君的娘家是有名的兵痞世家*,穆桂英在过门前干脆是个土匪。 这些悍妇在流放地呆了没几年就蠢蠢欲动,开始串联密谋。 最终穆桂英领着全家的女土匪一起发难,把官差杀了个干净,跑到一个山头上竖起杨字大旗,三天两头下山来向附近单位借钱借粮食。 *(佘太君其实姓折,据清光绪年间续修《岢岚州志》卷九《人物·节妇》条记载:(杨业)‘娶折德扆女’)。   林冲听罢,拍案赞叹:还是穆老英雄侠肝义胆,宁折不弯!敢问穆老英雄现在可好? 杨志一脸苦笑,说:还好,敢劳挂念。不过穆桂英造反这事要放在特殊历史条件下来看待,不具有普遍的教育意义……


上山后杨家过着一种非主流的土匪生活:出去劫道生财的都是女人,男人们却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干,一个个并排坐在山前的官道旁边,眼巴巴的看着东京的方向——他们在等招安文书。 假如等不到,就会在夕阳下老泪纵横。 这些事迹流传出去,就成了“杨门女将”的故事原型。   杨文广后来的确被招安了,不过不是他盼来的,而是别人帮他要来的。 要说明白这件事,还需要交代一点时代背景。 北宋时,西军是最有战斗力的部队。 这支部队主要有三支劲旅组成:杨家军,折家军和种家军。 其中折杨两家有姻亲之好,因此杨文广的娘舅通过关系在东京给他游说,说他只是被裹挟,没有造反。 朝廷于是下了谕旨:杨文广免罪,不赦穆桂英。 消息传来,杨文广立刻与穆桂英离了婚。   坦率地说,杨文广的这个决定非常英明,因为他下山后不久就遇到了机会,在折家的安排下随军进京执行了一次秘密任务。 皇帝对他的表现非常满意,甚至亲自接见了他。 杨文广从此一举翻身:往日的军功又被承认,搬进了西军大院,没收的田产也还给了他们。


史官又拿出旧稿复制粘贴了半天,给他们父子恢复了名誉。 但这并不意味着杨家的中兴:恰恰相反,从那个时刻起,杨家军就已经名存实亡。 跟随杨文广下山的那批人完全成了折家军的附庸,族长也成了折克行。 还有相当一部分历史问题成堆的杨家子弟——比如杨志一家——则团结在穆桂英周围,继续在山上耗着。   很多年以后,穆桂英终于也受了招安,因为人总有老得拿不动刀枪的一天。 跟前夫比起来,她的待遇差了很多: 除了门口一个红色的“军属光荣”的木牌,什么都没得到,逢年过节还要忍受杨家人代表朝廷来慰问:穆老前辈,以前的事都过去了,要向前看啊。 没几年,穆桂英精神就有点不太正常了。

关于穆桂英是怎么精神不正常的,杨家人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们只是觉得老太太有时候满嘴忠孝仁义的大道理,有时候却完全没有顾大体识大局的意识,很像精神分裂,但又说不清她哪种状态是清醒,哪种状态是发疯。
比如说,杨志的思想教育一直是老太太亲手负责的,成果有目共睹。
但是杨志的文章写的越正气凛然,对朝廷的政策解释得越头头是道,老太太越不拿正眼看他。
有时候还会突然暴怒,抬手给杨志几耳光:教你这些是给你保命的,不是让你当成命的!

杨志的武功也是穆桂英亲手传授。
老太太手持藤条,动作稍有不对就狠抽一顿,说:生在军家,功夫就是吃饭的家伙,不练好怎么出人头地,保家卫国?!
但在杨志十八岁那年,她却告诉杨志:杨家武功的终极奥义我已经趁你喝醉给你纹在了背上了,希望你能铭记终生。
杨志一照镜子,发现只有四个字:尽盅报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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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楼主| 发表于 2011-8-21 17:46:14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上海市
杨志一开始以为是笔误:“老祖宗,应该是‘忠’字吧?”
结果挨了老太太一个耳光:没错!想当官,推杯换盏全灌翻!不能喝酒你怎么当官?不当官怎么报国?
杨志还有点委屈:可是列祖列宗都是靠一刀一枪的真本事杀出来的......
为这话,他又挨了一记耳光:小畜生真是没救了!那些个死鬼,一刀一枪,杀出了什么?要不是我们几个寡妇,你们杨家早就死干净了......

总之,说起穆桂英,杨志的感情很复杂。
一方面她是杨家唯一还健在的传奇英雄,不由得杨志不崇拜。
但另一方面,他又痛苦地发现这位女英雄对自己的英雄梦干脆持否定态度。
以前他总以为想当官就要练好武艺,把遇见的敌人全搞定。
他不敢相信,原来在酒桌上把领导全搞定才是正确的方法。
更痛苦的是,事实证明,穆桂英说的才是金玉良言:
苦练半年的酒量之后,他在酒桌上灌倒了军区的全体中层领导,果然被提拔为制使。


朱贵听到这里赶紧巴结地问道:杨壮士,不,杨大人原来有官身啊?
杨志也完全忘了自己在说申冤告状的事,开始介绍制使的待遇,像公共食堂里吃的多么好,特供衣料外面买不到,等等等等。
“所以林兄你看,只要你为大宋流过血,朝廷绝不会忘记。一般人都觉得,我们将门子弟享受的这么好待遇不公平,但是想当年,我们的父辈脑袋挂在裤腰带上打天下,子孙后代的待遇哪能跟普通品老百姓一样?只能说,我们这种人生来比较幸运......”

这些话只能糊弄朱贵,林冲很快就听出了破绽。
制使不过是个八九品的小官,更何况差遣(实际岗位)还是管理仓库,不可能有这些待遇。
于是他提了个问题:那你去东京是公干?怎么没有差旅费?
杨志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

杨志自我介绍里的不实之处就是:他的官早就丢了,此刻的真实身份其实是逃犯。
在大宋,库管不随手顺点东西几乎不可能,但是杨志做到了,可惜别人未必能做到。
首先做不到的就是跟穆桂英。
如前所述,穆老太太的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
白天还对领导的慰问感激涕零,晚上就大骂朝廷负心,拖欠几十年的工资奖金不发,家里几十口人都揭不开锅了——这话不是夸张,在杨志当官以前,穆桂英七老八十的人了还要出去捡破烂自食其力。

杨志担任库管之后,她的症状就升级到梦游的程度——天天晚上来仓库搬东西,同来的还有几十个亲戚。
这些事隔天白天有人问起,穆老太太就说不记得。
问那些跟班的亲戚,他们就说老人家有病,半夜跑出来不跟着照看哪行啊……
穆氏杨家的人丁不旺,杨志这一辈人只剩下他一个。
也就是说,跟着穆老太太来搬东西的全是他的长辈。
因此杨志实在不好意思管,只好听之任之。
地方衙门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来因为仓库的东西都是朝廷的,又不是自己的,丢了也不心疼;二来穆老太太疯名在外,抓住了也不好处理。


要说大家都相信穆老太太是疯子,也不太可信。
只要看看她搬仓库的手段,是人都会明白:疯子不可能这么谨慎。
老人家每次都是先把里面的货掏空了,再把外面的货堆成原样,任谁都看不出来。
这个办法说起来容易,在没有起重机的年代实践起来却很难,坚持好几年就更令人佩服了。
实际上,老人家曾经被抓过。
上面来的一位巡检很真诚地询问她:为了几块砖,几尺布,每次一忙活就是一宿——你累不累呀?
老太太立刻用精神病特有的坚定语气大义凛然地说:“人民群众还怕这点麻烦?!”
当场被放回家了。

在穆老太太的带领下,杨家人成功的解决了温饱问题。
库里有绸缎他们就偷绸缎,拿回家做完了衣服做被面;
库里有棉花他们就偷棉花,于是这年冬天家里每床褥子都至少有二尺厚——这种褥子后来被阿拉伯人买去用来挡十字军的弓箭,后来传到欧洲就成了沙发床的原型。
有时候他们连石头都偷。
有一次杨志得到了个差遣去押运一船石料前往东京,杨家人千里迢迢赶到黄河边上,连夜把其中一船石头搬回老家垒猪圈。
后来杨志弄明白了这船石头是干什么用的,出了一身冷汗:
那是徽宗著令各地上贡的花石纲,砌假山的上好石材,每一块都价值连城。
好在花石纲这东西本来东京方面也就订购了两吨,下面层层加码,收了两百吨都不止,因此丢一船也没什么。
他回去说船翻在黄河里了,居然什么都没发生。

那几年,杨志在官场上混得不错——他的酒量号称整个西军第一,不少领导抢着要调他进自己府上当秘书。
假如他知足常乐,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
偏偏他去年在官府查阅文档,发现原来这么多年来朝廷一直在补发杨家的俸禄,但是这些钱全被折氏杨家截留了。
他咽不下这口气,写了好几封信向兵部反映,年底就得到了处理结果:
经查杨志患有遗传性失心疯,不适合担任重要职务,就地免职,由本单位负责治疗。

杨志后来在梁山上反复控诉这段经历,结果导致军师吴用来找他谈话:
你说的这些事影响很不好。
一来不够典型,不利于揭露赵宋王朝的黑暗;
二来不利于山寨的对外统战工作——无论是折氏杨家还是穆氏杨家,都是可以团结的力量,属于内部矛盾嘛……你回去再回忆一下,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
杨志那时候已经聪明多了,于是花了一个晚上创作了一篇以自己为主角的小说,解释了他因为翻船丢花石纲被通缉的悲惨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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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1 17:46:46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上海市
朱贵听说杨志丢了官还被迫害,兴奋异常,又想劝他入伙。 他说,杨壮士,你这个案子可不好翻啊......” 结果杨志说:我想过了,我们家问题的根源还是在于先祖杨老令公的投敌案。 只要这个案子翻过来,其他的都会迎刃而解——这回我有必胜的把握。他变戏法一样从背后的领口抽出一样东西,揭开缠在上面的层层破布,说,“就是这个。”
林冲一看,原来是一口宝刀,刀鞘破旧,看样子年月很久远了。
杨志拔刀出鞘,只见上面刻着几个字:“建国大业”。落款是赵匡胤。
林冲琢磨了半天,还是不得其解,问:这跟杨老令公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杨志有点失望,继而激动起来:“‘建国之功,莫大于(杨)业’!这是太祖皇帝的御笔!你们没见过吧? 我们家捡了十年破烂才淘到的!虽说这个案子是太宗皇帝钦定的,但是太祖皇帝总比太宗皇帝大.....”
林冲虽然不是很精通政治,但是也知道单凭这样一口刀去京控,成功机率几乎为零。
他决定劝劝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过期高干子弟:
“杨兄,在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有道是公道自在人心,杨老令公为国尽忠,杨家满门忠烈,天下有识之士无人不知,能不能平反,其实不必操之过急……”

杨志却不以为然:“林兄,这官场的事你又不懂了吧?能不能平反差别可大了。你看,这事要是成了,那我们家老祖宗至少会被追赠太尉,位极人臣*......推荫(北宋的一种干部内退子女接班制度)起来我现在起码是从八品……”
(*依宋制,正二品太尉是武将升迁的最高级别)
“那又如何?”
“那我就可以去当个禁军教头,买套宅子,把全家接到东京,给慕容老祖养老送终......”

林冲看着杨志满脸通红唾沫横飞的癫狂神态,不禁替他感到可怜。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种差点让自己送了命的生活,居然人拼了命要尝试。
仔细想想,他又能理解——自己当年不也是这样吗?
他想告诉杨志,那种活法自己已经试过了,跟受刑差不多,不值得豁出一切去争取。
但是他没开口。
因为假如当年去东京武学报道的路上有人这么劝他,他肯定不会理睬。
林冲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他和朱贵目送着杨志踏出了店门。

沉默良久,林冲问朱贵说,我那投名状的事咋办?
朱贵这时候又想拉林冲入伙,但后者不答应——第一次上山的时候他把林夫人的骨灰坛子放在山上了。
朱贵见识过他的武功之后,生怕把他惹火了,只好口述了一封证明,然后按了手印。
当天晚些时候,在梁山聚义厅,王伦拿着那张投名状皮笑肉不笑的说:
“林教头,哈哈,误会,误会。既然事情都搞清楚了,您今后就是山寨的人了!至于位次吗,这样吧, 您先暂时排第四,以后有时间,咱们再搞一次大规模的职称评定活动……”
林冲冷冷的说:“林某得一容身之处足矣,那敢奢求什么位次?”
林冲从此留在了梁山。


水浒传上说,杨志在东京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上下行贿,然后得到了面见高俅的机会。
这种说法暴露了施大爷对大宋司法体系的无知。
从史料来看,大宋有一套完善而庞大的京控体系,光受理机构就有三个——最低级的叫登闻鼓院,高级一点的叫登闻检院,更高级的叫理检院。
只有这三个衙门都不受理的情况下,你才能冒着被当街杖毙的危险去拦御驾,向“军头引见司”递状纸(也就是说,见到高俅),跳级递状纸是明文规定的违法行为。*
以上四个机构层层相制,权责分明, 设计得非常合理。
但这个系统也有个缺点,那就是没有十万工作人员根本无法保证它的日常运行。
因此假如想用行贿的方式来疏通,恐怕蔡京都负担不起。
由此可见,杨志当年在东京无疑度过了很长时间。

*(《宋会要辑稿》职官3之69:初诣登闻鼓院,次检院,次理检院。”
《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07:“其冤滥枉屈而检院鼓院不为进者,并许诣理检使审问以闻。”
《宋会要辑稿》刑法3之14。“未经鼓院进状,检院不得接收;未经检院,不得邀驾进状,如违,亦依法科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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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1 17:47:18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上海市
关于大宋登闻三院的设置,杨志是知道的。
杨家历代倒在京控路上的前辈给他留下了丰富的口头资料。
但是同样因为他们都倒下了(要么死了要么失踪),一些关键性的经验杨志就没有学到。
比如说,他得知有这么多机构可以申诉后居然很高兴,认为衙门越多,解决问题的希望就越大。
这完全是没有社会经验的表现。
只要你生在北宋就应该知道,有关衙门越多,办事就越难,因为他们往往会把你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
比如去投诉个事情,很可能保长(村长)让你找都头(派出所长),都头让你找推官(法制科长),推官让你找县衙(县长),县衙让你找尚书府(国务院),最后尚书府没进去,你自己进了开封府(检察院)。
另外每个衙门光副职就有几十个,宣布处理结果时在你面前一字排开,让你讲理讲不过、动手也打不过。
杨志不久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从山东去东京,进城前要经过东北方的陈桥驿(今河南省新乡市封丘县)。
这里是当年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的地方,徽宗登基后在这里建了一座规模宏大的道观作为皇宋历史纪念堂,名叫显烈观。
杨志在那里见到了一幅壮观的景象:数万衣衫褴褛的叫花子一起冲着赵匡胤的金身烧香叩头。
他本来以为是丐帮聚会,摇着头要走开,却被门口卖香的小贩叫住:这位看样子也是去京控吧?请柱香拜拜太祖吧,保佑你告下来。
杨志很纳闷:太祖皇帝虽说伟大,但也不至于死后成神吧?
这话被旁边一个烧香的老汉听见,当即跳出来斥责杨志:你这后生怎么这么说话?太祖好啊,一条棒打遍四百州,救我大宋黎民于水火!那时候乡里没有贪官,朝 中没有奸臣,谁敢惹咱们大宋?辽国人都被打得闻风丧胆,到现在还说,不怕宋军床子弩*,就怕再出赵太祖!唉,这些事小年轻都不记得了……
*(宋军的招牌远程打击武器)

这些话杨志半信半疑。
他从小熟读战史,对太祖皇帝的武功如数家珍。
他明明记得,赵匡胤当了皇帝以后不但没有招惹过辽国人,还在全国进行了大规模的二三线建设,光首都就建了四个(东京是其中之一),好像在准备跟什么人躲猫猫,实在不像有恃无恐的样子。
不过看这老人激动得涕泪涟涟,他也不好意思反驳,就掏出五文钱买了一束香,虔诚的跪下磕头,因此没看到小贩在背后分给老头两文。

看过赵匡胤画像的人都知道,此人是个黑胖子。
显烈观里的泥塑水平虽然很高,但是终究不是蜡像,又终年被烟熏火烤,因此整个漆黑一团。
杨志叩拜了几次,抬头看着这团硕大的黑煤球,心里默默祈祷:太祖啊,求你老人家保佑我杨家沉冤得雪。你老人家要是不显灵,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关于杨家的情况,杨志在金门店介绍了很多。
听到的人都会觉得这一家子混得真够惨的。
实际上杨志碍于脸面,只是介绍了比较光明的一面。
不那么光明的事实是:在他上路之前,他们全家已经流离失所,露宿街头了。

根据前文我们可以知道,他们家又是叛徒后代,又是受招安的土匪,成分很不好。
然而这么一群人居然一直住在西军大院,让各方面的人很不爽。
这其实也是当年领导的无奈之举。
想当初他们受招安下山后,立刻发现被朝廷忽悠了:什么待遇都没有落实,全家被安置在一座破庙里,要吃没吃要喝没喝。
这时候只有穆老太太保持了冷静。
她在那里观察了两天,在第三天早上吩咐杨志说,你去围着大院溜达一趟。
杨志老老实实去了,回来满头大包:被大院的孩子拿石头砸的。

所谓大院,就是西军的家属院。
自古以来,在这种地方长大的孩子都热衷于一种游戏:打土鳖——也就是爬上墙头,拿石头砸院外的人。
不过这回他们栽了,因为杨志可不是普通的土鳖。
他挨砸之后光姨奶奶就来了十几个——杨门女将嘛——堵着大院的门就骂了一天。
其中一半女将的发言直指对方女性家长的裤衩宽窄,另一半直指男性家长的器官长短。
对方忍了半天受不了要出来动手,没想到又栽了——穆老太太挂帅出征了!

只见穆桂英全身披挂,手持八尺大枪,威风凛凛往门口一站,对方几十人都被吓了一哆嗦:咱街坊打架,不至于用长兵器吧?
结果老太太二话不说,把大枪往对方手里一塞,一个鹞子翻身就躺在地上打滚,一边哭一边骂,仔细一听还带唱腔:
“我的大郎儿替宋王把忠尽了,二郎儿短箭下命赴阴曹,
杨三郎被马踏尸首不晓,四八郎落番邦无有下梢,
杨五郎在五台学禅修道,七郎儿被潘洪箭射花标,
只剩下五郎儿随营征剿,可怜他尽得忠又尽孝。
血染沙场、马不停蹄为国辛劳,
可怜我八个子把四子丧了,把四子丧了,我的儿啊!”

这段贯口把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你到底是穆桂英啊还是佘太君啊?
穆元帅不给人怀疑的机会,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胸口顶上了枪尖:
“我们杨家世代忠良没好报,没吃没喝挤在破窑,就剩一个独苗还受人欺扰,你今天有本事就把我这把老骨头戳死在这,我一把年纪,反正活够了......”
这事一直闹了好几个时辰,整个大院的人都出不了门。
到了下半夜,事态升级了:外边开来十几辆军车,望门口一停,跳下来百十个当兵的。
邻居们一看,都暗暗摇头:完了完了,这些官兵完了!
就这点人,不够这群老娘们塞牙缝的。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人的意料——敢情是领导认识到自己错误,连夜批准杨家入住大院,还出车出人来给他们搬家。
从那以后,方圆百里的人一提穆老太太,都一个劲的翘大拇指,还友情给她编篡了不少打辽国破西夏的英雄事迹。
穆桂英之名传遍大江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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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楼主| 发表于 2011-8-21 17:48:35 | 只看该作者 来自 上海市
然而如今杨家有如此战斗力的人已经凋零殆尽。
穆桂英前不久中了风,身体每况愈下,眼看油尽灯枯了。
剩下一个杨志也被掳夺军职,宣布成了精神病。
西军方面再也没有了顾忌,连夜把穆氏杨家赶出了大院。
大家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凑了点钱,买了匹老马,让杨志去东京告状。
杨志临走前拜别穆桂英的时候,她躺在窝棚里的破床上,嘴歪眼斜,话都说不清楚。
杨志跪在床前,低声发誓:老祖宗,我一定为全家讨个公道,重塑杨家的威名。


杨志又磕了一个头,继续许愿。
他说,如果小子能京控成功,再获官身,一定来还愿,给您老人家重塑金身。
这就是极具中国特色的祷告模式,程序跟在批发市场还价差不多:
先是提要求——这个5毛钱卖给我怎么样?
然后是许诺——只要按我的价钱,以后一定多来你这进货。
能跟神仙这么交涉,充分证明了所谓神祗在中国人眼里地位并不比倒腾服装的温州人高多少。
换句话说,当年那个英国人的论断有一定道理:中国人没有宗教,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做官。

杨志就是这个论断的活证。
他此次京控的目的不单纯局限于家族的生存,还有点私心,那就是当官。
其实这人不像说起话来那么二,也知道自己不算真的高干子弟——自打搬进大院那天起,他就很清楚这点。
在整个童年和青少年,能让他稍感快意的地方只有两个,练功场和院外的胡同。
大院的外边是成片的破房子,里面住的是郊区农民,也就是被大院成员蔑称为土鳖的那些生物。
这些土鳖把围墙里边的人看成有钱人,每当看到杨志出现在院墙外,就一股脑围上去,带着崇敬的目光问这问那。
这倒不是因为杨志人缘有多好,而是因为其他大院成员根本不拿正眼看他们,杨志是他们了解神秘的墙内生活的唯一途径。

“杨大哥,院里的孩子是不是都有自己的盔甲?”
“杨志,大院里的食堂是不是每天骑马把饭菜送到桌上?”
“大院里的地面是不是银子铺的?”

每当听到这些不着边际的谬论,杨志心里都会有一种优越感油然而生,令他暂时忘记了里面的白眼和冷遇,大笑着批驳这些荒诞不经言论,然后再补充一些更离谱的内容:
大院里管爹不叫爹,叫长官!
看见了没有?我穿的什么?官靴!这说明我是朝廷命官!
盔甲可不是谁家的孩子都能穿的,得看级别——我们家级别当然够了......但是不能穿到外边来......

一开始,杨志带着苦涩的笑容讲述这些他想象出来的胡话时,心里还有些惭愧。
后来愧疚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洋洋自得:虽然这些东西现在没有,但我是大院里的,早晚会有这种机会。
再后来,现实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
那些幻影完全占据了他的头脑,决定了他一生的志向:我要当大官!

在京控的路上,这种精神动力居功至伟,否则杨志不可能几乎一分钱没花就走到东京。
每当挨冻,挨饿,挨打的时候,他总是回想起那些曾让他愿意用生命去换的东西——锃亮的盔甲,猩红的头缨,长筒官靴,高头大马,出入有亲兵随行,前后有下级致敬......
这种从小养成的精神力量无比强大,让杨志能吃常人不能吃的苦,受常人不能受的罪。
只要在心里默念“要当官”这三个字,他就成了个异种生物,耐饥渴比得上骆驼,脸皮厚得过犀牛,抗击打能力直逼终结者。


杨志自己也觉得这样跟太祖皇帝讨价还价不太好,恐怕会显得自己心不诚,于是赶紧又磕了一个头,说:当然了,不管结果如何,我对朝廷,对官家的忠心绝不会变!小子此生一定会尽忠报国,生是赵家臣,死是赵家鬼。
作为现代人,可能会不太理解杨志的这种愚忠:朝廷一直在整你们家,你怎么还会那么忠心?这不是贱吗?

其实只要分析一下这种思想的形成,就会发现它也不是那么怪。
首先杨志从小在努力获得穆老太太的肯定,但是一直没有成功,他想在这个危机时刻拯救全家,在老祖宗面前证明自己。
除此之外还有成长环境方面的原因。

自打杨志搬进军属大院以后,听到的关于祖先的故事跟以前很不一样。
那里的孩子晚上听大人的闲话,转过天来就嘲笑杨志:什么杨无敌,原来先给先周、伪汉卖命,临解放了才投降,三姓家奴而已!
这种传言后果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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