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枫叶流丹 于 2009-11-2 21:09 编辑
柳 儿
(七)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随着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破四旧”风暴,老家一带无论唱大鼓还是唱洋琴,无一例外地被扫进了“四旧”之列,柳儿的洋琴当然不能幸免。但是柳儿仗着也还年轻,仗着更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结识的那些熟面孔、走出来的那些熟路子,也仗着两个儿子在部队上“抗战”,而再一次背起他的洋琴、他的脚踏板、他的小蓝布包儿,远走他乡,在那些曾经熟稔的村庄里为那些曾经熟稔的乡亲们说说唱唱。但是到了人人过关、个个检讨的“斗私批修”时候,柳儿只能回到他的家乡,只能把他的洋琴、他的脚踏板以及他的那一腔挚爱情怀,无可奈何地束之高阁。
然而一次颇为偶然的机会,却让柳儿和他的洋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空前逆转。
——那天,几位胳膊上带着红箍箍的“革命小将”把柳儿连同他的洋琴和他的脚踏板,一并“请”进了公社革委会、关进了广播室,要柳儿“深刻反省”,否则将砸他的“家伙”、把他“另类”处置。但是小将们一窝蜂地别处“闹革命”去了,柳儿不管不顾地弄开音响,对着面向全公社的大喇叭,拉起他的洋琴、踩响他的脚踏板、放开他那略含沙哑的喉咙,酣畅淋漓地唱了一回《血书白绫记》!……出人意料的是,如此惊天动地的壮烈之举,竟然弄得小将们手足无措、哭笑不得,以至由此对柳儿听之任之。
提及此事,柳儿一半真一半假地戏谑调侃:什么四旧?什么封资修?——我想唱、兄弟爷们儿想听,就是图个乐儿!……我可是两个儿子在部队上抗战、祖孙三代老贫农哪!
…………
1978年高考以后,我由再次踏进学校大门而至进城参加工作,一步一步地远离了邳州老家,一步一步地远离了柳儿以及柳儿的洋琴、柳儿的脚踏板,但是对于柳儿、对于柳儿的洋琴、对于柳儿的脚踏板,以及对于那样一种沧桑与诉说、那样一种凄婉与哀怨,那样一种执着与渴盼……却总是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1999年冬季的一天下午,家兄冒雪前来,看望在我这里生活的老母亲。
闲话中,我提到了柳儿。
“——早死了呀!”家兄很有一些吃惊。
“什么病呢?!”我心里一紧,忙忙地问。
“不知道。听说头晌午,柳儿还在院子里头自拉自唱……几个小孩儿跟着听。”
“没大人吗?”
“大人都忙去了,谁还听那个呀?!”
…………
“柳儿,还该有个大名儿吧?”
家兄摇摇头,表示说不清了。我问母亲,母亲竟也不记得。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翻侧、久久不能入睡。恍惚中,忽而想起与柳儿有关的另外一件有趣的事儿。
有一年盛夏时节,柳儿打我们村上路过,几个光着屁股蛋儿的小孩儿在一边神神秘秘地窃窃私语:柳儿,柳儿,嘻嘻……
邻居家一位刚过门不久的新嫂子抿嘴一笑,悄悄问她身边的“识字班”儿:大人小孩儿都这么柳儿柳儿地叫,大名儿叫什么呢?
哪知这样一句私密话儿,竟被柳儿听了个正着。柳儿哈哈一笑:
“——表妹哩!什么大名儿不大名儿,就是柳儿!——打麦场边上的柳树——柳儿!”
柳儿话音一落,人群里立即爆发出一阵无拘无束的开怀大笑……
(全文完)
初稿写于2003年秋,1200余字,署名“鲁岩”在《新沂市报》公开发表; 2009年10月10日——24日扩写、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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