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我考上了成都的一所全国重点大学,成了我们村子里最大的喜事。9月的时候,父亲东拼西凑终于凑足了我第一年那7500元学费,带着我走出了生活了19年的那个山区小镇,走向那个陌生令我而神往的大都市。 左打听右询问,我们终于找到了学校。校园里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大部分家长都亲自送自己的孩子来学校报到。我们在学长的带领下去交学费。那天,交学费的人很多,家长们在大厅里排成长长的一条长龙。 这一天,大概对每一个学生家长来说都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日子,他们一个个衣着光鲜,脸上洋溢着无法掩饰的喜悦。而父亲却沉默地站在队伍里,眉头紧皱着,那皱纹深过他身上那件旧衬衫的褶子。我看着站在家长队伍中间矮小的父亲,一下子感觉到父亲土得有些猥琐有些过分。站在父亲的身边,我低着头,脸上一阵一阵地发烧。 轮到我的时候,个子矮而驼背的父亲踮起双脚对着窗口问住宿费多少钱,窗口里的那个穿着花裙子的女人有些不耐烦地说:“住宿费1000块,快交钱吧,后面还有人等着呢!”父亲黝黑的脸上堆满笑容说:“好!好!您稍等。”这时,父亲突然用一个很机警的眼神环视一下四周的人,然后靠在墙壁上,提起右脚,脱下脚上那只鞋子。那鞋子的外皮早已经破损,露出里头劣质的革皮。父亲从鞋垫下面抽出十张百元大钞,点了点递上去。收钱的女人脸上露出了一种厌恶的表情,她用手指提着钱远远地甩了甩,仿佛钞票沾满了脚气。而后面排队的人早就已经相互夸张地撇着嘴挤着眉眼,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的脸猛地一阵通红,忍不住轻声地责怪父亲:“爹,你怎么把钱塞鞋里头啊……” 父亲并没有回答,只是憨憨地笑了笑。此时的父亲还没有来得及穿上鞋子,破袜子还露出明晃晃的脚跟,晃得他无比的尴尬和不安。 报完名交完各种费用后,父亲仿佛松了一口气表示明天就回家去。我的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我甚至从心里希望父亲早点回去。我不想让更多的同学看到我的农民父亲。 那天晚上,同学的父亲都住在学校的招待所里,而我的父亲却和我住在宿舍里。因为这样可以节省下50块钱的住宿费。宿舍里已经住进了几位室友,他们互相攀谈着,并没有太多理会他,只是他们的眼神总是那么不自觉地落在他的身上,让我始终放松不下来。 晚上临睡前,我打了一盆热水给父亲泡脚。当父亲的脚刚伸进热水的时候,父亲忽然弹跳起来,这时,他才发现父亲的脚面上磨了一个大大的血泡。那血泡里凝满着红得发黑的血,显然是被反复挤磨过的。 “鞋不合脚吗?”我问父亲。“鞋倒是合脚,塞了钱就有点磨,嘿嘿,都是钱折磨的。”父亲居然开起了玩笑。 “钱都是你妈用碎布缝在鞋垫里的,再说,一路火车上人那么多,那么挤,掏钱出来多危险啊,这可是你的学费啊!万一丢了你怎么上学啊……” 那个夜里,我始终没有睡着。想着临行前的夜里,母亲一针一线地将着血汗钱缝在鞋垫里,我在心里丈量着遥远的家乡到这里一千多公里路,父亲的脚一直被钱“折磨”着。而当父亲从鞋垫里掏出那些细心珍藏的血汗钱的时候,我自己却视他小心而细腻的爱为羞耻,甚至为了维护自己的虚荣心而轻声责怪父亲的行为。我的心中充满了一种深深的感动与愧疚。 第二天,父亲回去了,并坚持不让我送自己到火车站,父亲认为没有必要去浪费那来回要四块钱的公交车费。我只好远远地目送父一瘸一拐地踮着脚尖走向公交车站,我想,父亲迈出的每一步都是那么艰辛,他的脚一定像我自己的心一样,很疼,很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