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丽丽似乎在讨好我们,冬天的早晨这么冷,她第一个到杂志社,王哥好,张姐好,刘阿姨好,叔叔们好,田丽丽的声音欢快又婉转。我们也哎哎的回答个不停,人到的差不多了,她开始大声说,同志们没来得及吃早点的,快报名!刘阿姨附和着,哎呀呀!早晨家中停水了,真没有吃呢。张姐说,早晨吃了,觉得没吃饱似的。田丽丽口中念念有词,飞快的计算几个包子几碗粥,然后跳舞似的轻盈的跑下楼,,我们杯子里的开水还没有冷下来,田丽丽已经跑回来了,王阿姨一份,张姐一份,自己一份,还给了我一口杯南瓜小米粥,我说我吃过了呀。田丽丽说,你不知道王哥,买的多,粥是卖早点的大叔饶的。晕,卖早点那么点利润会饶粥,鬼才相信,但我没有说,我看着南瓜粥黄澄澄的颜色,我的眼睛能感觉到它甜甜的味道,通过内功,透过玻璃杯,甜味可以渗透到我的皮肤,肉,血管,直达我的五脏六腑。田丽丽又给了李总编一杯豆汁,说买多了的,她的李叔叔嘴巴半张着咧开,点头呵呵的笑,镜片后面皱纹已逼进眼角,眼睛却又被皱纹拉长,眯成缝看着田丽丽。田丽丽不直对他的眼睛,迅速转过身去。
田丽丽到我们杂志社的时间不长,她脸不白,体重不满百,个头不高胸还小。刚来时,她哪有这么开朗,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扎个大辫子,笑死个人了。她这个形象,真是辜负了她父母起的一个好名字。她坐在我办公桌对面,幸好有隔断挡着,不然我还真是浑身不舒服。不过没过几天,她来个大换血。王哥王哥,请教你个事,声音很柔和。我坐在座位上,右手放在桌子上转动着圆珠笔,顺着声音抬起头,对面的田丽丽头发已剪短,干脆利索,用红色棱子将不太长的头发绾在耳朵后,还有一缕搭在肩膀上,这样看着我,竟然有几分姿色。怎么了田同学,我这样称呼她,我第一次认真的跟她说话。 你说我可以发表诗歌在我们杂志上吗,她看着我说。 可以呀。那需要什么条件呢? 写得好就可以啊。 写的不好可以吗? 写得不好当然不可以。我手中的圆珠笔没有停下来,像一个地球仪还在旋转,说着说着就笑了。田丽丽噢噢了两声,若有所悟的样子。然后说要多多请教我,我点点头,不谦虚的说,可以可以,随时欢迎。 下午的时候,田丽丽拿她的诗让我看,她每次写完了必须要打印出来,似乎这样读诗的人才不会因为字迹什么的有偏见,我水平不高,但很乐意做这个事情。我读完了,她神秘秘的告诉我,下班后有个约会。她告诉我,我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像山体突然滑坡,她可以不告诉我的,这对我一种伤害。田丽丽有男朋友我可没有听说过,她有男朋友不是很正常吗,不正常。她有男朋友,可我也没有结婚啊,机会又少了一个。我还没有来得及伤心,田丽丽又开口了,王哥帮我个忙呗。我说怎么了。负责保护我的安全。看上去田丽丽是在认真的说。我有些糊涂了,我再问下去,田丽丽只说到跟前你就知道了。伤心已经开始泛滥了,却还要去当灯泡,这世间,谁比我惨。容我将事情捋一捋,重新审视下田丽丽,一白遮百丑,一黑当然就遮百美了。田丽丽不白,遮掉了她的很多优点,她眼睛清澈,鼻尖微翘,嘴角也微翘,嘴角一侧还有个酒窝,这样的女孩怎么可能没有男朋友呢。我想想垂头丧气。算了,我还是不去吧,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这些事情我搀和什么呢,还嫌自己不够悲惨吗。我严肃的跟田丽丽说,王哥我晚上有事,不能保护你,自己保护好自己吧。田丽丽咬了咬嘴唇,没有说什么,拿起她的诗稿又回去了。 我和田丽丽悄悄的在一起吃过饭,也不是早上也不是晚上,是个星期天中午。我到田丽丽的家——一个租来的单间,在十多里路的一片等待拆迁的老房子里,这一个院子有好几个人在合租,田丽丽那间二十多平方,窄窄的楼梯通到楼上,只看见巴掌大的天空,光线都不明亮。我进了屋内,中间扯了一块比床单还大的布隔着一大半,布的外面是一个小方桌,摆放了一些餐具,几个碗,几双筷子,还有一个电磁炉。地上散放了两个盆,一个蛇皮袋,袋子上面还有青菜辣椒之类的东西。我说条件很艰苦啊田同学,田丽丽笑着说不苦不苦,这还算苦,过去比这苦的日子多着呢。然后我随她进入布帘里面,里面是床,床上两个被,书桌,书桌上还有台旧电脑,显示器旁边一堆书。其实电脑在外面就可以看见。而我此次来田丽丽家的目的,就是帮她修电脑。系统进不去了,我技术虽说不好,但做个系统还算小菜一碟。我忙着修田丽丽的电脑,田丽丽忙着做我的午饭,她盛情邀请下,我几乎没有犹豫就同意了。田丽丽菜炒的很好吃,却没有放很多油盐各种作料,这让我颇为欣赏,须知我是个很挑剔的吃货,这也难怪她身材这么好了。我又想起一个问题,我说,田丽丽你不是一个人住这儿吗?田丽丽说,是呀!你眼真尖,我母亲和我一起,你怎么知道的呢?我笑笑没有回答。我问田丽丽母亲中午饭怎么吃的,田丽丽说她母亲在打零工,回来晚,饭菜已留了一些了。我们聊了很多工作外的话题,田丽丽家在外省一个遥远的小县城,大三托了拐弯抹角的关系才找到我们杂志社实*。做这些只有一个目的,从事文学创作,写诗写梦想,我想应该是这样吧,别的还会有什么原因呢。田丽丽说的这些让我无比的惭愧,我虽然毕业在这上班,这个是经济杂志,带有副刊,副刊是李总编负责,与我基本无关,但文学梦想这些,其实和我关系不大。我一个与诗歌关系不大的人,去指导诗歌创作,实在惭愧不已。田丽丽到布帘子里拿出了一个相对精致的本子,这应该是她家的物什中唯一一件新的东西吧,又要请教我。这一次却是一本旧体诗词,翻开是五律七律五绝七绝,字迹工整隽秀,田丽丽说是她父亲的诗,也要让我指点,我一看,很多字都不认识,哪里敢指点,手心都出汗了。我指点她的诗就得了,还要指点她父亲的诗,我不想继续装了,于是拼命的夸她炒菜的手艺好,米饭蒸的比较熟,熟的像烂泥一样。她极力称赞了我们杂志的影响力,发行量大,读者众,最后还不忘说一句,她一定要将诗歌发在我们刊物上。我们都笑了,下午的阳光透过一点空隙斜射到了地面上,融化了冷冷的空气,场面温馨,我几乎要赖着不走,但我知道她母亲要回来的,似乎不妥。不过直到我依依不舍的离开,她母亲也没有回来。 既然不去保护田丽丽,我忙完收拾收拾东西,下班就该回家了。其实回去也没什么事,单身狗在哪流浪不是一样呢?出来走走说不定会脱单。我想了想,主意说变就变,还是去做田丽丽的保镖吧。我出了杂志社,戴上口罩,还专程戴上墨镜,买了一顶套在头上的帽子,类似抢劫犯那种帽子,我要做一件重要的事。初冬天黑又早,天气冻的要命,索性步行了。昏暗的路灯下,光秃秃的柳枝生硬,也像结了冰,风一吹来,吱吱的声音,像要折断一样。我远远的就看见田丽丽在骑着电动车前行,她走的晚一些,她也戴了手套以及帽子,速度很慢。这些装备像是要把她裹严实,像一个木乃伊一样。我突然有些冲动,想给她一个拥抱,但想想算了,她有男朋友的人了,拥抱自然不会缺,我还要看看她男朋友什么样子呢。尾随着田丽丽,鬼鬼祟祟的。这本可以光明正大的尾随,由于本人一时意气用事,变成做贼一样,想想汗颜。田丽丽过了两条街,在一个小美容店门前停了下来,走进去,咦?这是干什么呢?美容化妆?也可以理解,约会嘛,为了防止被发现,我只是远远的看着,不断的跺脚,外面真是冷啊,冻死宝宝了。路灯虽然昏暗,我还是愿意站在等下,至少精神上是温暖的,我替田丽丽感到惋惜,我是多么好的一个男人,完美无缺,怎么就没有被她发现呢。来往的路人也不多,天实在太冷了,似乎将世间发热的东西全部收拾走了。我想我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万一田丽丽进去两个小时不出来,我还不冻成了一具僵尸?但应该不会,她要约会呢?果不其然,我要离开之前的一秒钟,田丽丽从美容院出来了,她的脸远远的看不真切,但觉得田丽丽和平时不一样,也不是变的漂亮了,说不清。庆幸的是,我这个神经病没有被她发现,我要隐姓埋名,继续装下去。 田丽丽说过,她的父亲是小学教师,她们家书很多,她写诗深受她父亲的影响。这些没什么新鲜,很多人都这样吧。可是她父亲的诗貌似极其一般,按照田丽丽的说法,她帮着试过几次投稿,都是折戟沉沙一去不复返,从没有在纸刊上发表过,更别说出书。我笑着跟田丽丽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看报纸杂志谁还看诗谁还在乎发表不发表呢?田丽丽说,我父亲在乎啊。他受过**伤害,之乎者也写了一辈子的诗,可是文化浅,认识不高,不发表吧又不足以泄愤。我看得出田丽丽的期待,她的眼神看着窗外的远方,像是红灯记里李铁梅一样。这是件很严肃的事情,我不敢再开玩笑,要是平时,我一定开她个前俯后仰花枝乱颤。但据我所知,旧体诗词是老古董,谁还看这些东东,若不是建国后伟人钟爱这些,别说故国神游,估计连人都早已灰飞烟灭了。但我也明白,这些老年人退休后写的这些东东,思想还是停留那些年代。我听说八十年代,写东西,发表,出书,这是一个诗人的追求。还听说那些年,广东某地诗人写了很多诗,印在一张张白纸上,贴遍了大街的每个角落,疯狂啊!这就是诗人。但这个让人颤抖的时代已经过去离了,你看田丽丽,她就不写这些,要写写新诗,我夸赞田丽丽,你的新诗,没有继承那些腐朽的东西。田丽丽却笑着说,那个不该叫新诗,应该叫自由诗吧。新诗,新诗改罢自长吟,新写的诗才叫新诗。迂腐,我咕嘟说了一句。这个应该继承他父亲的。 田丽丽继续前行,到了一个咖啡厅,这里看上去很安静,人不多。房间被半截花墙挡着,隔成很多小的区域。田丽丽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她真有诗人的情怀呀!我趁机感慨了下,诗人不都是这样吗,临窗而坐,看看窗外的风景。接着她又掏出了几页纸,我太熟悉了那纸,稿纸,我们杂志社定制的,红色的线条格外醒目。一定又是她的诗,难不成他男朋友也是诗人?想想有些失落感,这世间的事都讲的是缘分二字,写诗的跟写诗的谈对象,又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呢?我偷偷坐在一角,要了一份盖浇饭,将帽子又向下拉扯了下,取下口罩,低头,保证谁也不关注我。其实我吃不下盖浇饭,我觉得紧张又好奇,田丽丽的男友会是什么样的呢,女孩子先到了,他为什么还不出现。田丽丽还在看稿纸,她看稿纸的画面很温馨,这一切太美好了,我要拍下来,当然她男友要是不来就更好了。我似乎是在苦苦的等田丽丽男友出现,但田丽丽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咖啡厅陆续来了一些人,已经到了吃饭的点,我不再看了,该来的迟早要来。可就在那一走神的功夫,一个人在田丽丽对面的座位坐了下来,像跟我一样神神秘秘的。我看到他时,远远的只能看到他的背影。虽然怪我走了神,可是那臃肿的背影我还是看得见的,还真是胖,妈的!多好的白菜呀!我顾不得伤心,田丽丽点了单,隐约她的男友,还摆摆手不要,真能装!但田丽丽在坚持,我想一定是酒,果不其然,一会儿服务员就上了一些菜和一瓶干红,我早已顾不得我的盖浇饭,我想看看田丽丽的男友除了身材丑,是不是脸也很丑,我伸头在一侧小心看了看,竟然不是个小伙子——一个中年大叔,田丽丽缺少父爱吗?中年大叔开口说话了,这次声音大一些,那一刹那间,天旋地转,呜呼哀哉!什么我都明白了。那个中年大叔竟然是李——总——编。 这个不要脸的李总编,是要演电影电视剧上的狗血剧情吗?我早已对他看不惯,这个离婚老男人,每次有漂亮的女同志跟他说话,他都眼睛色迷迷的直视着人家脸,胸部,伴随着皮笑肉不笑,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李总编的糗事也不少,有一个人说,不知道是哪一个,一次一个客户,两口子跟他谈事情,夏天,女的裙子领口大,结果他只跟女的说话,脸红的像萝卜干,还苍蝇一样盯着人家的胸,男的仿佛是空气,这也太变态了,气得男的一杯水泼他脸上。这件事,在杂志社背后传为丑谈,大家背后还给他起个名字叫李变态。当然这些是传说,我并没有看见过。一个离婚,一个未嫁,这个李变态,会是田丽丽的对象?忘年恋?我的上帝,不敢想象。不对!这一定是潜规则,导演女演员?官场领导女下属?医院院长小护士?这个世界已经很肮脏了,我要阻止这种事情在我身边发生。何况这个主角不是别人,而是我钟情的田丽丽,这个对我来说无比重要的女孩。我出离了愤怒,但我要克制,再克制!我看他们在聊什么。 我又要了一份盖浇饭,转移到了靠他们更近的座位,服务员对我这个神经病估计没辙了,我也不管这些,我甚至想好了,这份盖浇饭根本不是用来吃的,本人压根不饿,它最终会倒在李变态的脑袋上。他们聊的很专心,根本没有发现我,我可以听的很清楚。 太破费了,稿子带来了吗,这是李变态的声音,很粗很恶心,他们不再喝酒。 嗯嗯,这是田丽丽吸铁石似的声音。 我悄悄看了看,田丽丽认真的从包里掏出了一个笔记本,用塑料袋包着,这个笔记本我似乎看过,很快我分辨出了这是他父亲的诗集。李变态接过,开始不说话,应该是在翻阅。他的专业程度应该还可以吧,连我这样有几分才华的人都做他的下属,业务素质不等于思想品德的。田丽丽却自己抿起了酒,这时我才注意她的妆的很浓,脸涂了不少粉,特别白,唇则很红,眼圈是黑的,还戴了假睫毛,一副成熟女子妖艳的样子。一杯酒喝完之后,田丽丽已桃花上脸,在不远处的我,看的心都碎了。可是田丽丽抿着抿着,眼泪却掉了下来,我想一定掉进了酒杯里,酒水和泪水搀和在一起,田丽丽喝尽肚子里,麻痹自己的神经,太多的无奈,一步步要逼着她堕落下去。不行,我要拯救她!我要维护世界的公平与正义。 李叔,我父亲去世了三年了,你知道出版这个是他的遗愿。这是田丽丽低低的声音。田丽丽的父亲不在了,可怜的孩子。这也难怪了,田丽丽怎么会和李变态好上?怎么会心甘情愿?一切都有了合理解释,我知道李变态有这样的能力,他一定利用了田丽丽的需要,各取所需。 就在这时,李变态的手伸向了田丽丽的肩膀,我嘭的站起来,李变态你在干什么!我脱口而出,什么都不顾了。其实我说完立刻觉得不妥,再怎么着也不能当面叫他李变态。他们瞬间被震住了,不对,应该全餐厅的人都被震住了。我觉得时间都停止了,胸闷,呼吸不畅。李变态的手停留了,他诧异的看着我。 小王,你也在这,快来一起吃。他似乎没有听见我说李变态三个字。 我没有理会他,我看了一眼田丽丽,田丽丽似乎毫不惊诧,她只是擦了下梨花带雨的眼睛,笑着说,王哥快过来,这酒是给你们两人准备的,可我看见你吃盖浇饭吃的津津有味,就没好意思喊你。 田丽丽说完,捂着嘴只顾笑,脸上的桃花艳丽极了。我糊涂了,这是怎么了,我在田丽丽身边坐了下来,不知道怎么说。幸好田丽丽在不断的说,原来李变态,应该叫李总编是田丽丽父亲的好朋友,田丽丽在杂志社的实*也是李总编安排进来的,他们是故意装作不熟悉,而且李总编已经要再婚了,哪有那些肮脏的交易。听完这些,我只好连连举杯向李总编赔礼,李总编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他毫不在意。他眼镜后的小眼睛慈祥又和善,一点也没有坏人的样子。 我送了田丽丽回去,路边路灯的光线变得柔和,像一个个小太阳一样温暖。我说,你为什么化了妆呢? 田丽丽说,我就是想喝些酒醉一下,你看我这学生样,担心别人有看法。 我又说,为什么你要我保护你呢? 田丽丽格格的笑了,她推着电动车,一路小跑。王哥,我只是请你在我回家的路上保护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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