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随笔之二 养猫记

ＤＭＹ

邻居一家三口晚间散步，回来时瞥见路旁的冬青丛里躲着一只白色的流浪猫，两只眼睛闪烁在路灯的光晕里竟是不一样的光芒。男邻居是双本文凭学识广泛，当即确认是名贵的品种波斯猫。于是一家人喜出望外，诱骗围堵好歹抓住了，喜滋滋抱回家洗洗刷刷之后更见其貌美体健，全家人如获至宝，连忙百度其*性及饲养方法。小孩子更是兴奋的左传右告，招呼前后邻居前去观赏。

        我的儿子确定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种奇妙的小东西，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眼珠子欢喜的越发贼亮，完全媲美那宠物一个蓝宝石，一个黄玛瑙般两双神奇的大眼。看着儿子欣喜地表情，我的思绪被扯进往事之中，扯进遥远的属于我的童年往事之中，扯进那些童年里属于我的关于养猫，关于养猫的那些纯粹的童年往事~~~

        那一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一夜过来，整个世界好像都被雪花埋没。大概是场景的差异，也可能是心境的云泥差别，对于那场大雪的描述，我没有岑参那种“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宏阔炽烈般诗意情怀。尽管在那天早晨醒来，朦胧的双眼也被银装素裹的雪景看到惊呆——在那样童稚的内心世界里，我的感知唯有惊奇。

        寒冷的冬夜漫长，又因着漫长而越发寒冷——那年月真的很贫穷。我们家在当地算是“富裕的大户”了，但是，就在那样的寒冷的冬夜里也只不过拥有一件大约六斤重的棉被而已。我因周岁前后身体病弱，右腿又患过脊髓灰质炎病毒，虽然在五周岁之前完全的治愈了，但随之留下的后遗症却是终生的——右腿静脉，动脉里两颗血管瘤，注定了我辈子必须是个病人。也由此宿命了我的性情与爱好之间，永远无法调和的距离：我喜欢冬天，可是我不能在冬天里做我喜欢的事。血管瘤顽固的驻扎在动脉血管里，遇热肿胀遇冷凝结。热天可供降温的方法很多，譬如冷水，譬如树荫，譬如手摇蒲扇~~~可是冬天怎么办呢？冬天里血管冷却了，那条饱受针扎药灸的右腿就会“麻木不仁”，全凭一己的意志真的耐何不了它。就在那一年的冬天，姥姥来我家小住并随行带来一只猫。

       人的记忆很多时候会发生黑白颠倒或者张冠李戴的反常现象。这点，在我身上表现的更为寻常。人群里亲近的人，忽然就想不起名字了，手头正在做的事，忽然怔住，忘记下一轮步奏了~~~，家人朋友甚是唏嘘。但是我对那只猫的印象——永不出错。

        姥姥带来的猫，也是只流浪猫。她老人家说，这只猫不知从哪里跑进她家，躲在锅屋草堆中，白天酣睡夜间咬的老鼠吱吱尖叫。差不多半个多月了，也没瞅见谁家寻找。这不，她老人家孤身一人，临来我家前觉得这猫很能抓老鼠，别等她老人家走亲戚后，家空无人照顾再被旁人逮去，怪可惜的。于是，出了家门走了老远又踮着”裹足“过的小脚，回家抱了这猫赶来我家。


     那是一只浑身银灰色夹杂零星散开的黑色圆点的大狸猫。它体型并不是很健硕，那年月人都饿的羸弱，何况一只猫！它能逮到老鼠吃算是“自力更生”的行家里手”，可是它真的并不丰腴。我有时抱着它，用手指慢慢的梳理它的皮毛，心里就会想：那老鼠没有粮食吃，身体里又能有啥油水，这猫吃得再多，营养也还是不济得。更糟糕的是，这猫也不是每天都能逮到足够食量的老鼠，供它大快朵颐。这般消瘦也是一种美。

        从姥姥抱着这猫进到我家，大概就我把这猫当个“宝贝”宠着，哥哥姐姐对它无感。所以它真的谙熟人性。知道我对它的好也就只与我一个人嬉耍亲热。有时看见家里其他人偶尔逗弄它，真就像个走亲戚的小姑娘，怯怯的缩在我的身边，那样子像是躲闪，又似警觉的提防，圆睁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珠子，虎视眈眈随时随地准备自卫反击。不知什么原因，我对它的样子甚觉心仪，类似蝴蝶留恋花丛的那种原生态的自然属性。有人把女人比作猫，我想可能是有根据的。我觉得我与猫真的很亲近，我能感同身受的体会到它的所有情感与语言。若干年的婚后，生活中诸多困扰也会惹得我发疯撒泼，过后我亦会愚蠢的追问爱人：你是不是觉得我像老虎啊？每每此时，爱人就会漫不经心地瞄我一眼，语调平静道：老虎的不像，你是猫。

         姥姥在我家住了大约一周就回去了，临别没有带走那只大狸猫。原因有二个：一个是那只猫与我更比与姥姥亲热，二呢，自从有了猫之后，它夜夜缩在我的脚头睡觉，把我的那条残腿捂的滚热，母亲知道后很高兴，尽管她一向不喜养啥猫滴狗滴，但只要是能对我的病腿有帮助，她什么都能接受。所以姥姥要回家了，我央求母亲说服姥姥把猫留给我，姥姥听说猫能给我寒冷的冬夜捂热病腿更是爽快的答应了。我穿着单薄的棉袄，把大狸猫揣在胸前一直送姥姥至村口的外围大路上。临别姥姥用手摸摸狸猫的头，很和蔼地对我说：“这猫能抓老鼠，又听你话，是个好猫呀，可要好好养着”，我欢快的连声应着，胸口布满猫的体温，柔柔的暖暖的，那种热乎乎的感觉真的像是如今铺盖的鸭绒被。尽管当时凌厉的北风已经冻僵了我的右腿，但我并不觉得很冷。

         八岁之前我家住在村子的中央 ，当地统称“围里”。八岁哪年的秋天，我们搬进村子最外围的东面新瓦房里，靠近漫天野湖。我养的这只猫时刚好是搬家前一年的事。

         围里的老房子，据知根知底的老人讲，大约是“小日本进中国”时修建的炮楼。我的爷爷是抗日大队长，所以，赶跑小日本后，我们家就理所当然的住进了这所修整成两进院落的茅草房子式“炮楼”里。爷爷家住前院子，因为位置在我们住房的南面，简称“南院子”。在南院子与我们的院落之间是一个公用的“大门口”，约莫有 20平方的裸地。夏日敞亮的大晴天，东家西家的就会在那里翻晒粮食，干草之类的农作物，晚间呢就会成为左邻右舍聚集闲聊，孩子们藏猫猫的玩游戏的极佳场所。待到冬日，我们家就在靠近南院子的墙角堆起两个大草垛子，方便烧锅，烙煎饼使用。当然了，也同时为那些避寒的老鼠建设了“豪华别墅”——住进去的老鼠，不分昼夜进进出出，行径甚是得瑟。偶尔拨草就可能的掏出一窝赤身裸体的小老鼠，貌似眼睛还没睁开，吱吱的叫着簇拥一团。我的大狸猫自打进到我家，就发现了这个“贼窝”，一旦饿了，就像蹲守的老警察，一动不动的藏于草丛里，脑袋探索样匍匐在并排抓地的两只前爪子上，圆溜溜的大眼睛探照灯似的搜索着草堆里的“嫌犯”，两只后爪子聚满力量拱起大屁股，一扎长的小尾巴生硬的撅着~~~那姿态总能让我看得屏息。很多次，我也神情紧张，不由自主的跟随它的方向，聚精会神的等待它伺机而动~~~

       人的一生之中，能够提供给我们欢愉的时光真的不多——这是一条以我量身定制的铁定规律。

        姥姥走后的第二周，也就是那个白雪皑皑的早晨，我被父母亲扫雪的铁锨扫帚声惊醒。睁开惺忪的睡眼，透过没有布幔遮挡的窗棂，看见满目银白的世界，心头刹那的惊喜，连忙穿衣起床，跑到大门口帮着父母一起清扫积雪。那年的冬日真的像极了冬日，雪下得厚度足够埋没成年人的小腿肚子。哪像这年头~~~在我的记忆里，约有N年没看见雪花了，更别提啥“白雪皑皑的洁白世界好干净了”~~~

       可能是发现我起床了，整夜蜷缩在我的脚头打呼噜的大狸猫也怏怏的伸个懒腰，神情倦怠的溜达到我的身旁，陪着我兴奋过度的挥着冻得通红的小手，可着劲在哪里堆起雪人来~~~

        那天是邻居的一位大姐姐出嫁。雪下了一整夜到了白天竟阳光灿烂的无邪。左邻右舍见面寒暄恭喜的场面话：这丫头命好，你瞧，老天都架势喔~~~邻家的大姐姐生的俊俏，要嫁的男人是个更白净的小伙子，两人真的很般配。大姐姐站在清扫过的空地上，一身大红的棉裤棉袄在阳光的照映下，衬着房檐下参差不齐的冰溜溜，越发的显出新娘子的喜庆来。

      我清晰的记得那年的那些婚车，是两架平板车。估计60/70年代的人都该有我一样的印象。男方家几个男劳力推着两架平板车，车辕边挂着红布编结得大花团，车子里一或二个四方的木匣子，学名叫“上头盒子”，“上轿衣”。行至女方的家门口，男方那头平车里跳下一个壮劳力，手里点燃一串炮竹，噼里啪啦的宣告迎亲的队伍来了~~~我那时蹲在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堆起的大雪球边，懵懂无知的瞎看热闹。冷不丁一阵炮竹想起，我吓得赶忙用双手捂住耳朵~~~那时我就看见我的大狸猫惊慌失措的一下跃起，迅疾的跑向南院子~~~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迎亲的第二架平板车被几个更壮实的男劳力推搡着快速的碾压过来。我眼睁睁的瞅见我的大狸猫蹦进车底~~~

         炮竹声熄灭后，人群一起涌进女方的家院中去，我稍一定神望向第二架平板碾过的车辙沟，只见我的大狸猫静静地躺在已经融化出雪水的车辙沟里，登时，我的脑袋就懵了。慌慌张张的跑进前一看，血水从大狸猫的脑袋里不断地渗出~~~我知道，我的大狸猫被平车轧死了，于是我一屁股瘫坐在雪地里，嚎啕大哭起来~~~

         传说猫有九条命，是极具灵性的动物。后来观看过很多的日本影视剧，猫在剧本里往往被认定成”神祗“的化身——或正或邪假以猫的思维，凝聚神祗的力量，阐述人间百态，寓寄人生悲喜。记得几年前我看过一部日本的悬疑剧，剧的内容模糊了，但里面有一只穿插其间，埋伏情节悬疑，引领事件起落那只诡异的黑猫，却给我留下了永久的画面记忆。生活里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是听见猫，看见猫，或者是关乎一些与猫有链接的词眼，我的记忆就会回放那部剧情，回放那只黝黑色，掌握生杀人类大权的复仇之猫。并且我还能清晰地感知当时观看那部悬疑片，每当那猫出现在画面中，瞬间脑海里浮现出我的那只大狸猫，血肉模糊的陷在雪泥深深地车辙沟中，僵硬的无助。于是血液瞬间凝固，浑身毛孔倒立，寒冷从右腿奇袭我的心脏~~~

         一年后，听说那天出嫁的大姐姐死于产后风~~~

         我发誓，在我此后的有生之年，再不养猫。

ＤＭＹ

{:soso_e140:}怎么发出的帖子 ，竟是这般模样？啥原因~~~圈住的文字不会恢复了{:soso_e134:}

czp

纪实故事写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