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我的父亲

苦儿

    今天，我的父亲被确诊为肺癌。我知道，生命对于他来说也许已经不多，我只想在这屈指可数的日子里，记下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它会成为我一生最美最痛的回忆。（祈求不要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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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儿

从人民医院出来，我的心里一直很惶恐，总忧心化验结果。从昨晚到现在，我一直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这层阴影，把我的脑袋搅得像一锅粥，乱哄哄的。
想了想，才想到还没有吃早饭，决定和父亲先去吃饭。印象中，父亲好像没有正儿八经地下过“馆子”，对于城市的灯红酒绿陌生的甚至敬畏。去哪儿好呢？那些大酒店无论如何父亲是不会让去的；路边的小饭店，卫生环境不敢恭维，又是我决计不让父亲去的，——他的身体已经很差了。思来想去，决定去“零点”吃快餐。
停好自行车，我们走进去，挑了僻静处坐下。父亲很拘谨，眼睛怯怯地四望，我的父亲，*惯了农村的阡陌桑田村妇野夫，这地方，他第一次来。父亲好酒，今天却不能！我说，爸，等您好了再喝。他顺从地点头。那一瞬间，我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那时候，问话的是父亲，应从的是年幼的我。在我心目中，父亲一直很高大，而现在，我吃惊地发现他已经老了，早上称体重才90多斤。在我的面前，他身躯佝偻，有时候努力伸直却总在不经意中弯下。他的脊梁不在挺拔，头发灰白，眼睛开始浑浊，瘦削的脸颊刻满岁月的沧桑。我呆呆地看着，泪水禁不住流下。父亲老了，因我们而老；而我，却一直没有守在他身边尽孝，甚至，这么久来的将他一个人孤独地放在老家里。我知道，——生命对父亲来说，也许是短暂了。昨天在医院的朋友打来电话，委婉地肯定了父亲的病情；我不信，便带着他来到新沂，上午做了CT增强。
我看着父亲慢慢地吃，眼泪不争气地总是流。父亲才60岁，我和弟弟的事业才刚刚有了开始，美好的生活还在后头，我不相信上苍会如此残忍。父亲突然问我，这顿饭花了不少钱吧。我急忙用纸巾掩饰泪水，告诉他，——很便宜的。父亲一生都那么节俭，一件衣服穿了好久都舍不得丢掉，总是洗了补补了穿。现在，他穿着的是一件白色带条纹的衬衫，袖口敞开着，露出瘦弱的胳膊。脚上的皮鞋是弟媳妇年底给他买的，平时舍不得穿。我鼻子一酸，爸，咱们去买衣服。
父亲一怔，说，我的衣服多的穿不了，不要乱花钱。一边说着，一边把剩下的最后一口粥喝了，惋惜地看着盘子里的剩菜，若不是吃得太饱，他绝对容不得浪费。
我给父亲买了一件体恤，他一直念叨着不要。我知道家里并不缺钱 ，父亲总是把辛苦的积蓄留给自己的孩子们，即使他们已经长大成人，已经有足够的力气去闯荡，他始终不愿意放下已经不再健壮的臂膀。
骑着单车，驮着父亲，我说，——爸，今晚你去接小默（我的儿子）吧。父亲笑了。我的心里很痛很痛，爸，咱们一家快快乐乐的日子还很长，对吗？

苦儿

又是一夜没睡，睡不着。
此时此刻，我应该学会担当与稳定：弟弟需要我的指引，母亲需要我的安慰，至于父亲，更离不开我。可有时候就是做不到，我有点恼恨自己的脆弱。
我应该把一切的难过先埋藏起来。昨天一整天，我一直努力地稳定情绪。一天下来，我身心疲倦，回到家门口，再也忍不住，偷偷地躲到角落里埋头痛哭；然后，使劲地擦干眼泪，故作平静地进去了。
我亲爱的父亲，留在我内心的，——是无边的自责。很长的时间里，我一直对你怀有成见。小时候，你是那么严厉，因为顽皮抑或学*不好，屁股上没少挨你的鞋底与巴掌，甚至罚跪。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发地叛逆，总看不惯你的所作所为，虽然没有争吵，却把愤恨包裹在对你的疏远上，不和你说话，不和你亲近，年少轻狂的我用全世界最恶毒的方式折磨着你；每每昂首挺胸扬长而去，我总会在眼角里偷偷看到你怅然若失的样子，竟然会在心下里得意不已。上大学后，我更像离开巢的鸟儿，终于有了逃离的机会，恣意地疯狂，肆虐着无知的青春，那个曾经熟悉的乡村小院那位生我养我疼我的父亲，统统地抛到脑后扔到九霄云外了。我很少回家，甚至是春节，也籍口留在学校。母亲每次来看我，总会说一句：你爸让你只管学*，家里不要担心......现在想来，父亲一定很想我回去，又不肯耽误我的学业，只能把对儿子的爱悄悄融在只言片语中了，而我，竟然一直没有理解。终于，我长大了，离开了老家，在百里外的县城有了自己的家室，为人父后才开始慢慢读懂父亲对自己的爱。但是，我要为生计奔忙，守在他身边的时间还是屈指可数。后来，弟弟也在外地定居了，为了照看小孙子，母亲也离开了老家。起初，父亲和母亲一起去了，可仅仅一年，因为不大*惯，就再也不肯离开老宅。无奈，只好把他孤独地留下。因为种种缘故，鲜有时间去看他。通电话，是我最主要的问候方式。每当这个时候，总是能感觉到父亲的快乐，和他的孙子通电话，我常常笑着流泪：
“爷爷，你吃过了吗？”
“刚吃。嘿嘿，你吃了吗？”
“我们正在吃呢。爷爷，你要注意身体，少抽烟少喝酒噢。”
电话那头一阵沉闷：“好孙子，爷爷知道。”
“爷爷，等俺长大了，买好酒给你喝。还有，爸爸说了，等有时间就去看你......”
什么时候才会有时间呢？我恨自己，为什么总抽不出时间。时间呢？加班了，和朋友聚会了，喝酒去了.......我真是个大忙人哦。最可恨的，我从单位回家，总会路过老家，车子在公路上跑着，窗外几十米就是那处装满了我童年记忆的老宅子，而我，却只能匆匆地看，匆匆地看，未及看清，已经离它远去了。
我曾在心里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一定要好好孝敬父亲。可总是一次次的违约，一次次的认为还有大把的时间。
对于父亲，满是愧疚。如果，真的有上苍，我愿意用我生命的一部分给父亲续上，让我这个不称职的儿子，有一个还债赎罪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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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是父亲节，我却要带着父亲长途奔波，到外地就医。担心父亲的身体吃不消，去买软卧，已经没有了，甚至硬座也没有，只好改乘汽车。计算了一下：先到苏州，在弟弟家逗留一晚，第二天便去医院。弟弟已经联系好了肺科专家，做完必要的检查，即可手术。
父亲似乎察觉病情的严重，常愣坐着发呆，以前这种情况下一般都是使劲地抽烟，现在不行了，只是呆呆地静坐。我的心里很痛，便设法逗他乐，却总不见效。我说：爸，医生说了，你的病不严重，只要做个手术，休息几天就没事了。父亲点点头，很牵强地一笑。他好像感觉到我们的担忧，反而会在我们的面前强作欢颜，看得我更心酸。父亲叹了口气，说：我这一病，你们兄弟俩可要忙活了。顿了一下，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说：抢收抢种的，耽搁收麦子了.......父亲重病下还为我们着想，还牵挂着家里的几亩麦子，看着他沧桑削瘦的脸颊，我的眼睛湿湿的。
回单位匆匆处理了手头的事情，请了假，在夜幕中打车返回。以后的几天，我会寸步不离地守着父亲，与他分担疼痛，为他带去温暖。我知道，父亲并不想看到我为他放下工作；但我更知道，——此时的父亲更需要他的儿子。
回到家，已是灯火阑珊，一身疲倦地进门，便去看父亲，卧室传来久违的笑声，透过门缝，我看到父亲正和我的儿子一起玩电脑。儿子趴在床上，小手比划着，嘴里唧唧歪歪地给爷爷讲着。父亲端坐着，嘴角含笑，手抚着儿子的头发。这一刻，我读懂了天伦之乐，读懂了亲情，更读懂了父亲的心。泪眼迷蒙中，我轻轻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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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众多网友的支持，苦儿很温暖。
父亲已经到了外地，即将在异地求医。明天上午将一些紧急的事情处理完，我会立刻赶去。
感谢为父亲看病的医生还有护理人员，他们是那样负责与热情，谢谢了。
我越发明白：人世间最宝贵的是亲情，最不能等待的是时间，最值得感动的是真诚的鼓励。
今天是父亲节，这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属于全世界的父亲！他们用如山的大爱给予孩子无尽的爱，阐释着罡烈激荡而又无痕无声父亲情怀！父爱那么隐蔽，它会悄悄地躲在高高扬起的巴掌里，躲在怒目圆睁的呵斥里......它厚重淳朴，需要用心去感受去寻找。但是，有时候我们却不容易找到，等到恍然大悟了，往往为时已晚。
所以，趁着年轻，快快去爱，——你已经老去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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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宣泄的方式不同，我，——写下来说出来，心情会好些。
6月21日，上海。
来到这座全国最大的都市已经五天，因为床位紧张，我们住在特需病房，每天350块的费用，母亲很心疼。
几天来，父亲的术前检查已经结束，血检、心电图、心超、骨扫、彩超......多达十几项的检查让我们身心疲惫。昨天早晨，通知周五手术，护士给我们做了术前宣教，一上午，我备齐了手术所需的物品。
正当我们为姗姗迟来的手术长舒一口气的时候，突然传来消息：父亲的下肢骨扫发现问题，手术暂停，明天要做螺旋CT下肢扫描。意味着什么，我很清楚。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走在医院的小道上，傍晚没有阳光，心情像暴风雨前的天空，压抑，无助，痛苦，却又无法释放。我像一只失去方向的苍蝇，没有目标，四处游荡。我亲爱的父亲，医生命运多舛，幼时丧父，中年丧母，一双并不强健的臂膀生生撑起一片蓝天，当云散日出时，却遭遇疾病的折磨.......我躲在一角黯然伤神。祈祷，祈祷.......我一直坚信有上苍，一直坚信善有善报。父亲，多么善良的人，在他生病期间，每天无数的电话打来，相识的，我未曾谋面的，父亲的人格感染过他，感化过他，一声声祝福，一句句叹息，......父亲，我为您骄傲！！！
忐忑着过了一夜，在恍惚中又度过上午。下午两点，我提前带着父亲来到磁共振室。检查后，一番焦急的等待。
下午四时许，我见到了柳医生。打开电脑的一瞬间，我顿时天旋地转。屏幕上跳动着，——疑似骨转移！！！我愣愣地站着，没有说话，没有哭，哭不出来，也不能哭。我没有听清医生在跟我说些什么，也不知道是怎样回到病房前。我坐下了，坐在楼梯的台阶上，木然着，很久。我想到了母亲，几天的焦虑她消瘦了很多，感冒了嗓子发炎了还不肯吃药。此刻，她一定在焦急地等着我的答复，我该怎样告诉他呀......
我拨了电话，母亲沙哑的声音刚落，人已经到了我面前，我平静地说出一切，母亲哭了，却在极力压抑着，低低地哭着，一声一声，揪得我的心生疼。我不知道怎样安慰她，只能使劲地让眼泪不流下来。我说，妈，你不能哭，不能让爸知道。她点头，眼泪却像断线的珠子。她起身去了，肩膀抖动着，我清楚地感受到她心中无边的痛苦。妈，我真想替您全部分担呀，可我不能。
这里毕竟是专科医院，对于骨科，不是太专业！我想。于是，马不停蹄地，我赶到了长海医院。已是下午五点钟了，医生已经下班，还好，预约上了骨科专家王教授，据说他很擅长骨肿瘤。
打电话给母亲：妈，把爸带下来吧，咱们一起去吃饭，吃正宗的上海大餐！母亲应允了。我们在复旦大学附近转了一会，父亲指着大门说：有一天，我能看到孙儿从这里走进去，就心满意足了.......我的眼泪终于没有忍住。
在一家东饭馆坐下，点了一份“清肺菜”，一份小鸡炖蘑菇，一盘饺子。父亲阻拦说，已经不少了，吃不完。吃着吃着，突然电话响了，是儿子打来的，他鼓励爷爷要坚强，不要怕打针。父亲笑了，眼泪却流着。
我说，——爸，如果明天真的确定了，咱们就回家。不，先在上海溜达溜达，什么东方之珠啊都看看；然后回苏州，在弟弟家住几天，逛逛苏州园林.......父亲说好，拍着我的肩膀，叹息着走了。那一刻，我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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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大家的支持，父亲没有挣脱病魔，2015年2月7日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期间太多的酸甜苦辣，不想回忆，又不忍丢弃。
再次谢谢朋友们，祝福你们，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