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死鬼 （随笔）

五华居士

如果有人问，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我会一本正经地回答：是吊死鬼。
吊死鬼，是不是套上自己的脖颈然后悬空勒死的人呢，比如那个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的崇祯皇帝。非也，吊死的鬼也是人啊，岂不等于是吃人，况且同是人肉，所谓“真龙天子”也和一般人一样吊死，其肉的味道也不会和一般人有什么两样。吃人肉的事在书上看到过，那是非常残忍、非常恐怖也非常荒诞的事情，鲁迅在他的《狂人日记》里有精彩的描述，并发出了振聋发聩的“救救孩子”的呼声。也在网络上看到过现代人（外国的）吃人的事，惊诧于高度文明的社会也会造就这样的变态狂，不可思议，令人发指、作呕，如同做了一场恶梦。
        我要说的这个吊死鬼是这样的-------
            我的童年是在马陵山上度过的。这座山曾经被乾隆皇帝称之为“第一江山”，直到现在我也弄不明白这个皇帝老儿为什么赐予它这么高的荣誉，大概是被他开创的盛世景象冲昏了头吧。在我的印象里，那时也就是六、七十年代的山上，既没有巍峨壮观的宫殿庙宇，也没有歌舞升平的娱乐场所，甚至没有一爿茶楼酒肆，所多的唯有满山的松树和槐树，槐树和松树，蓊蓊郁郁，一望无际。春夏之交，槐花盛开，那成簇成串的花蕊，宛如嫩玉做成的流苏，在山风中摇曳着，散发出沁人心脾的甜甜的香气。这可能就是我童年时代的马陵山最美的时光了，不过，当我背着破旧的书包，光着脚丫，饿着肚皮，往返于槐荫山径的上学路上，好像没有留意过那美丽的槐花，也没有心醉过那温馨的槐香，也不可能像唐代诗人罗邺那样顺口咏上一句“古道槐花满树开”的好诗，当然更不会想到那吊死鬼此时在什么地方。只有到了冬天，槐树褪尽一身华装，剩下长满利刺的光秃秃的枝桠，我才发现那枝桠上悬挂着一只只赭黑色的小皮囊，摘下来，撕开，里面便是像蚕一样虫子，蚕是白白的，而它却是黑黑的。山里的孩子胆大，见得虫子也多，所以不觉得害怕，心里想鸡肯定喜欢吃这个东西，便沿路摘了很多很多，拿回家后果然是鸡的美食。
        话说有一天放学归来，走到半山腰，突然双腿发软，眼冒金花，我知道自己这是饿的。饥饿，是我童年的一项重要内容，是铭刻在幼小心灵，至今仍挥之不去的前尘影事。虽然是革命干部家庭，但是全家祖孙三代九口人，仅靠父亲一个人的工资，再加上所谓的国家户口，吃的是供应粮，没有田地可以耕种，所以吃穿用度唯有那点薪水和粮票，更让人感喟的是，父亲十四岁就跟了**党打天下，受的是正宗的“为人民服务”教育，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在那种时代背景下的生活状况可想而知。我曾在一篇《感谢命运》的文章里写过童年的几个真实的小故事，这篇文章后来佚失了，其中有两件事很有意思，一件事也是发生在冬季，别的同学都换上了棉鞋，而我这个天天爬山的孩子穿着一双露脚趾头的单鞋，突然眼前一亮，一张崭新的十元票面的人民币出现在我脚前的雪地上，啊，那时已经知道钱是个好东西，可以买来需要的棉鞋，但是好像更知道钱是坏东西，谈钱色变，它是与真啊善啊美啊格格不入，是很邪恶的物件，所以虽然是光明正大拾的，仍然像做了贼一样偷偷地交给奶奶，奶奶在反复“审问”是不是偷来的之后，也就瞒着父母亲偷偷地给我做了一双新棉鞋，为什么要偷偷地呢，如果让父亲知道一定会强制我学习雷锋了，可是如果真的拾金不昧了，我的脚肯定会叫苦连天的。唉，那时的十元钱比现在的一百元、一千元、一万元还要值钱啊！我后来研习佛法，渐渐地笃信佛法，结合这件事想了很多，我想到当时拾到钱的时候，心里很震惊，但随即又很恐惧，四下里看看，是不是有失主，是不是有别人，可是让我放心的是“白茫茫一片大地”，因此，我至今仍然相信（也经常怀疑）冥冥之中是有一个不为凡夫俗子所能窥察的主宰，就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佛！另一件事是在春天，在放学的路上，我同样是饥肠辘辘，十多里地的上学路对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是很难疲乏的，经常是饿着急了便找一些河沟里的水咕咚咕咚喝一气，以水充饥，哪里像现在的孩子讲什么卫生、环保、营养的，那水里有的是蚂蟥、孑孓、甚至是各种动物包括人的粪便，可是对于一个饥饿的人喝起来是甘之如饴的。喝足了水自然尿就多，随便找一个地方掏出鸡鸡便“飞流直下”，尿之所在，茅草深处，奇迹出现了--------一窝鸡蛋，啊，那时候吃猪肉是一种奢侈，吃鸡蛋就是莫大的享受和渴望，好像头一天还在梦里吃到鸡蛋呢，今天就实现了梦想。一书包装不下，脱下裤子用红领巾扎上裤腿，满满两裤腿儿。那是荒山野地里的野鸡蛋，让我在一段时间里滋润了羸弱不堪的身体。我佛慈悲，造化使然！
        这些事情还有很多，如果说这些都是好事，那么吃吊死鬼也未必是一件坏事。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我躺倒在树下，抬眼望天，映入眼帘的便是光秃秃的枝桠上一只只“宛如嫩玉做成的流苏”-------那躲藏在高贵的丝绸外壳里的黑色的尤物-------吊死鬼。当时的想法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就是鸡能吃的东西，人肯定能吃，人与鸡的区别无非是人没有鸡漂亮，没有鸡那一身既华丽而有能保暖的羽毛。有了这个念头心里踏实了很多，可又一个念头相伴而生，虽然年龄很小，但是已经懂得了人毕竟不同于禽兽，怎能生吞活剥、茹毛饮血呢，这时我真的羡慕起童年的童真童趣了，儿童时代的好奇心让我不知从哪里知道玻璃瓶的底子可以聚光燃物，而我的书包里就有我亲手打磨的玻璃瓶底。接下来的事情，我自然是把吊死鬼作为果腹之物，把吊死鬼从带刺的枝上一个一个摘下来，一个一个剥开它们华丽的外衣，放在野草山火里烧烤，看到它们扭曲、挺直、膨胀、冒油，然后用槐树枝一个一个夹起来，放在我饥饿如饕餮般的嘴里，美美地饱餐一顿，真香啊，真嫩啊，真是天下最无与伦比的美味佳肴啊！
        这就是我吃吊死鬼的过程。
        我为什么要写下这些呢？因为我昨天又回了趟马陵山，又看到了冬天那光秃秃的枝桠，看到了那一个个迎风起舞的吊死鬼，他们安全多了，也惬意多了，没有谁再去吃它们了，他们可以自由地繁衍生息，给冬天的马陵山平添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我呢，很想再把他们剥出来，再把他们放在火上烤，然后再把他们一个一个消灭掉，好好尝尝他们的真正的味道，可是，我已经不再是童年，已经远离了那个岁月，已经不屑于这些高高在上的黑色的东西，所以，燃起一柱书香，静下浮躁之心，看看有关吊死鬼方面的资料和信息。《现代汉语词典》把这种虫子叫做“槐蚕”，也叫生长在槐树上的尺蠖。尺蠖是什么呢？就是尺蠖蛾的幼虫，行动时身体向上弯成弧状，象用大拇指和中指量距离一样，所以叫尺蠖。尺蠖蛾，昆虫的一种，身体和脚都很细，翅膀阔，有复眼。更详细而准确的解释是，学名：槐尺蠖，俗称：吊死鬼。种类很多，是果树和森林的主要害虫之一。
        我又打开过关于槐蚕图片的网页，好心的网友给它们拍成了清晰度和艺术性都比较好的标准照，不过都是裸体的，没有拍到他们的生活照，也没有拍到上吊后的样子。看到不少网友们的留言是：-------长得丑,名字也好丑哦。--------恶心死啦，看个头不小啊。--------哇-------吐了,怕死了肉虫虫-------见过这东西，北京的夏天槐树下多着呢！等等等等！
        总之，现在，蝗虫、蚕蛹、大青虫都上了相当高档的筵席，我不知道谁吃过这个东西。既然是害虫一族，我希望没有吃过的不妨吃一次，吃一个，少一个，既可以充饥，也为大自然除害。

五华居士

很不愉快的事，也是很自豪的事！
握！

秋野雪原

好文笔！故事感人！

悟天克斯

生活如水，点滴成文，楼主真的好文思！

青鸟的天空.

呵呵，酒仙！！！0516kbbs57com

五华居士

呵呵……果然与佛有缘。
佛法广大，佛学精深。带发修行，乃一幸事！
——那一“醉”字，是法号，还是 ...
枫叶流丹 发表于 2009-11-8 18:26

兼而有之！问好！

五华居士

谢谢楼上诸君欣赏，问好，常交流，很喜欢这里和谐的气氛和朋友们的好素质！

放飞

我自然是把吊死鬼作为果腹之物，把吊死鬼从带刺的枝上一个一个摘下来，一个一个剥开它们华丽的外衣，放在野草山火里烧烤，看到它们扭曲、挺直、膨胀、冒油，然后用槐树枝一个一个夹起来，放在我饥饿如饕餮般的嘴里，美美地饱餐一顿，真香啊，真嫩啊，真是天下最无与伦比的美味佳肴啊！

看得我胆颤心惊！我见过玩过但没吃过。
楼主好文笔！赞一个。

艾琳

0516kbbs21com0516kbbs6com又：您的文章真是好，这个不用怀疑

艾琳

其实说一句哈，实在忍不住了，俺-----0516kbbs54com呜呜最怕这东西了，就怕它掉在身上，肝胆俱寒【!72F】

看着照片都害怕呜呜

枫叶流丹

多谢枫叶版主精彩点评！
云台上方丈海空大师乃本人师傅，带发修行醉佛子是也！
五华居士 发表于 2009-11-8 10:55

呵呵……果然与佛有缘。
佛法广大，佛学精深。带发修行，乃一幸事！
——那一“醉”字，是法号，还是雅好？

五华居士

您看-----就是这个东东！！！

五华居士

天哪，我不知道还可以这样
我不知道咋评价了
。。。。
写实么
艾琳 发表于 2009-11-8 11:12

佛门无诳语，所发作品皆真情实感！问好艾琳版主！

艾琳

天哪，我不知道还可以这样
我不知道咋评价了
。。。。
写实么

五华居士

饥饿的回忆，文笔生动，鲜活，现实感强，先高亮，再加精。
星河 发表于 2009-11-7 17:51

多谢白嫩书生欣赏！问好！

五华居士

有一些怪延，有一些调侃，有一些庆幸，有一些苦楚，还有一些禅意……与佛结缘否？
——文笔好辣！
枫叶流丹 发表于 2009-11-7 18:37

多谢枫叶版主精彩点评！
云台上方丈海空大师乃本人师傅，带发修行醉佛子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