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

乔先锋

二丫
前几日，母亲打来电话，问我最近可否有空转回家一趟，在同母亲闲聊的过程中，母亲突然告诉我，二丫去世了，当时没想起来，又追问了母亲一句，母亲不耐烦地告诉我，还能有哪个二丫？就是住在村东头的那一个，你还得喊她二姑呢。顿时愕然，接下来同母亲的谈话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然后就匆忙的挂断了电话。晚上躺在床上脑海中不由一遍又一遍的浮起那个红色的影子。。。。。。
二丫没有大名，最起码从我记事起就听见身边的人都叫她二丫，我也曾数次问起我的母亲，母亲告诉我没人知道她的大名，打她从那一年流浪到我们村的时候，就只知道她叫二丫，由于二丫是外乡人，再加上她又是个哑巴，所以谁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又怎么会来到我们村。这一切对于村里的人来说都是一个谜。
听母亲讲二丫来到村里的时候，大概也就十七、八岁，长的很漂亮。那一年是冬天，是一个早起拾粪的大爹在村头的草堆头发现了她，当时已经被冻的晕了过去，是这个大爹把她背回来了家，然后又找了村里的大夫，这才捡回了一条命，后来，二丫为了报恩就认了这个大爹做干爷，因而也就留了下来，讲到这里的时候，母亲还笑着告诉我那一年她和父亲还没认识呢，也是后来嫁到我们村后听村里人讲的。
当然，等我真正见到二丫并记住她的时候，我已经6岁了，那时的二丫大概已经二十五六岁了吧，那个当年救过她的大爹也从二丫来到后的第二年死于一场奇怪的大病，听母亲讲，那个大爹死得时候，身上已经有的地方烂掉了，很臭，当时村里人没人敢靠近尸体，只有二丫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后来，又是这个二丫挨家挨户的磕头，这才有人帮她将大爹的尸首安了葬。
这样一来，关于二丫的来历就有了更多的版本，当时农村还很迷信，就有了二丫是白骨精、扫把星的说法，说她到谁家就会给谁家带来灾难，大爹就是例子，于是，村里人纷纷开始躲避这个年轻苦命的女人，甚至村里的一些见了女人都走不动路的光棍汉也都一时间避而远之，渐渐的二丫开始和村里人的距离越来越大，也从不和村里人来往。很长的一段时间，村里的男女老少甚至都已经忘记了还有这个人，当时我的母亲也不例外，一再的叮嘱我，不要靠近二丫住的那个小屋，还吓唬我，那里有鬼，专抓小孩子。
因我当时还是个孩子，虽然一时间被母亲的话语所吓倒，但一个孩童所特有的好奇心还是促使我忍不住往二丫的小屋跟前一步步地靠近，我到现在还清晰的记得那时第一眼看见二丫的样子，穿着一件很得体的红色夹袄，编着一条很粗的鞭子，那夹袄虽然已经洗得发白，但是穿在她的身上很干净，也很得体。当时的那一眼我印证了母亲的话，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甚至一直到现在我都敢说在当时我们村还没有一个比二丫漂亮的。也许，是因为很久不与村民接触的缘故二丫见到我的时候，显然也是愣了一下，然后我分明的看见她的眼角有一些泪珠。那一刻，我没觉得二丫像其他的一些大人形容的那么可怕，反而觉得她挺可亲的，我壮着胆子，来到她的跟前，当时，我听见她嗫嚅着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又匆忙的跑进屋里端出来一个柳条编的筐，里面是一些炒熟的花生，然后，放在我的面前，打手势让我吃，看着她打着我不懂得手势，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突然间想起母亲说她屋里有鬼的话，顿时，一种恐惧弥漫全身，我赶紧掉头跑回了家，现在，当我想到那一幕的时候，我真觉得对不起二丫的，我能体会到当时二丫的那种尴尬和失落的心情，当我一口气跑回家钻到母亲怀里的时候，母亲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连串的追问，我实在不敢隐瞒就告诉了她，我以为母亲听后肯定会喝斥我，没想到最后母亲只是呆了片刻然后轻轻的拍了一下我的头，把我放在她的腿上小声地告诉我：“以后再去的时候，别让人看见。”我抬起头似懂非懂的看了母亲一眼，点了一下脑袋。
有了母亲的允许，我的胆子开始大起来，我开始隐隐的觉得，二丫的屋里没鬼，那一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二丫给我好多的糖果。五颜六色的漂亮极了，第二天，母亲问我夜里笑什么，我只说了一句：“二丫的屋里有水果糖吃。。。。。。”然后就跑了出去。
当我畏畏缩缩的再次来到二丫的小屋的时候，我看见二丫呆呆的坐在一个小木凳上，也许是哑人耳明的原因吧，尽管我当时在她的小屋后只露出了半个脑袋张望，还是被她发现了，这一次她显然没有了前日的热情，回头瞟了我一眼后，又开始低下头呆坐着，看见被发现我索性走了出来，然后悄悄地走到她的面前，蚊子似的喊了声：“二姑。”那一刻，我想我到死都不会忘记，在我喊出声的时候二丫那本来埋在双膝中的脑袋猛然抬了起来，然后又猛地一下紧紧的把我抱在怀里。说实话，如果说前一次的害怕，是因为母亲那曾经的吓唬，那这一次我是真真切切被二丫所吓倒了，我在她的怀里挣了几下，也许是我的挣扎使得二丫意识到了什么，她也渐渐的放开了搂着我的手，然后开始咿咿哇哇的说着什么，边打手势边胡乱的用手背抹着脸上的泪，再次跑进她那个昏暗的屋中，还是端着前日的柳条筐跑出来，不同的是，这一次筐里多了一些没炒熟的瓜籽，然后放在我的面前，把我一把按在凳子上，自己则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给我剥瓜籽和花生。
那一次，我在二姑的小屋前呆了很久，直到听见远处母亲的呼喊，我才站起来和二姑告别，临走的时候，我分明的看见二姑那依依不舍还有几分无奈的神情。看到她的样子我趴在二姑的耳边小声地告诉她：“二姑，我明天还来和你说话”二姑这才拼命的点点头，然后转身抓了一把瓜籽和花生放进我的口袋。
从那以后，只要每天没有小朋友和我玩的时候，我总要去二姑那里和她呆上一会，母亲也不再说什么了，甚至有的时候还让我给二姑带去一些油盐类的东西。渐渐的，二姑的脸上也有了好看的笑容。
随后，随着我一天天的长大，渐渐的开始上小学、中学和二姑的接触也就愈来愈少，只是偶尔去她那里，偷偷的给她塞上几枚鸭蛋，那时候已经允许饲养家禽了，母亲喂了几只鸭。再到后来，我去了外地上学，除了假期回家就再也没去过她那里，只有从母亲的电话中得之一些关于她的事情。
最后一次见到二姑，是在两年前，那时候我已经结了婚有了孩子，那年我带着妻儿回家，特意带了一些蛋糕之类的东西，我知道，现在的二姑恐怕也只能咬得动这些了，到家后，母亲告诉我：“去看看二丫吧，她已经朝我打听多少次你什么时候回来了。”听完母亲的话我匆忙提着点心领着儿子往二姑住的那间小屋走去，远远的我就看见了那个瘦小而又熟悉的身影，到底是离家得日子太长，二姑老了，老的几乎走不动了，支撑她的只有手里的那根烧火棍，曾经的那个俊俏挺拔的腰身也已经弯到了地上，原来的那根粗黑的辮子也被现在的一头乱蓬蓬的白发所代替，迎风一吹白晃晃的有些刺眼。站在远处看着这个命苦而又坚强的女人我的泪不由留了下来，只因当年的救命之恩，她是终身未嫁啊，就这样苦苦的守着这间低矮的草房子度过了她辛苦的一生。
我顾不得多想，领着儿子疾步来到她面前，扶住了她然后像小时候那样趴在她耳边喊了声：“二姑，我来看你了！”那一瞬间我明显感觉到她的身体微微的颤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眯着眼看了我一下，那眼泪瞬时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洒了一地，干瘪的嘴唇不停的颤抖着，抬起手想打什么手势，可最终还是放在了她的那根烧火棍上。我慢慢德搀着她来到她的小屋跟前，扶她坐好。儿子也在她面前安静的坐着，仰起小头看着我们，他还小哪里懂得大人的情感啊。
二姑坐在凳子上，一边打量着我和儿子，一边似乎想起身干什么，我赶紧把她扶起，只见她颤巍巍的走进屋里，拿出了当年的那个柳条筐，那筐里明明的放着一些已经剥了壳的花生，看见这些，我的泪在一次抑制不住顺腮而下，我明白，此时的二姑哪还咬得动这些啊，这分明是剥给我的啊！可是，现在的我又哪里有心思吃这些啊，看着这一粒粒的花生，我没敢多呆，放下点心，就领着儿子慌忙的离开了，没别的，这么些年，我是心中有愧啊，走了这么多的地方，我几乎就没怎么想到过家中除了我的父母还有这么一位没有血缘的亲二姑啊。
晚饭时，父母让我把二姑接过来，饭桌上，二姑几乎没吃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和儿子打着手语，尽管那手语没人能读得懂，可是，我知道，二姑是在我的儿子身上找寻着当年的影子。
可是，谁又能知道，这一面竟成了我和二姑的最后一面，这顿饭也成了我和二姑的最后一顿饭。这两年的时间里，每次和母亲通电话我都要问一下二姑的情况，没想到这次得到的竟又是这样的消息。
第二天下午，我回到了家，在母亲的带领下，我来到了二姑的坟前，坟上还放着未燃尽的花圈和一些被风吹起的纸灰，母亲告诉我，二姑死在夜里，第二天早上村里的干部在给她送粮食的时候发现她躺在地上，死的时候，眼还微张着。。。。。。然后，是大家伙帮着办了后事，并且买了花圈，这也可能是村里人一直以来觉得对不起她吧，也算是一种补偿了。听完母亲的话，我又一次泪湿眼眶。儿时的一些记忆又一层层的浮现在我的面前，支走了母亲，我坐在二姑的坟前，把带来的一些奠品摆好，我只想和二姑好好的说说话，虽然她生前是不能说的，但我相信现在的她一定能和我对话。。。。。。这话在我们娘俩的心里！
现在，我写这篇文章也算是对二姑在天之灵的一种安慰吧，而此时的我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只有在心底一遍遍的替这个苦命一生的二姑祈祷：二姑，一路走好！！

冰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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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野雪原

我只想和二姑好好的说说话，虽然她生前是不能说的，但我相信现在的她一定能和我对话。。。。。。    边看边落泪，乔兄弟你是个好人！YC37YC YC37YC

cleverl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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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沭河水

真情实感,真挚的情谊.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