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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天下的儿女
——献给天下的父母
如果你是一位女读者,看了下面的故事能不落下眼泪的话,那么你已经不知什么叫感动;如果你是一位一男性朋友,看了下面的叙述能不黯然伤魂的话,那么你已经不知道什么叫感激了.
——题记
(一)
近一个星期来,因为工作的缘故,心情实在郁闷,昨夜九点半,约了两位朋友到“渔乡轩”小酌了一番,大约到十一点半的时候,其中一位朋友因夫人小恙提前走人了。我便与另外一朋友到“茶艺居”品茶。名为品茗,其实我们对茶道是门外汉,无非是贪图茶馆环境的幽雅与宁静,在繁华的榕城,也许只有一些茶馆与咖啡厅才是聊天的好去处,虽然价格不菲。
那个朋友性格相对内向,见人总是七分笑模样,话语不多总是倾听的神情,给人一种安全感。在茶艺居的话语大多由我一个人操持,既然不是为了茶道而来,我们便支开了服务小姐。我从工作聊到了爱情,由爱情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聊到了父母,他便黯然起来,神色凝重地说了一句:其实,我的母亲是被我和我姐姐逼死的。
在此之前,我只知道他是外省人,家里没有父母,因为姐姐读大学的时候找了一位福建的男友,毕业后就到了榕城工作,他也就跟随到了福建就业,辗转了几个民办校后,便在现在的××学校安顿下来。在我眼里他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人也长得阳光帅气,有着外表上看不出的成熟稳重。在我感觉中他与同事的感情都比较融洽,我刚来这个学校不到一个月,因为工作的缘故与校长闹得很不愉快,他便与其他几个同事为我申述,在董事的面前替我说好话,我便与他亲近起来。
他开始述说他的故事……
(二)
我出生在××省一个小山镇的小山村里。我们那个省本来经济就落后,我那山村更是一穷二白。我父亲平生盖了四次的房子 。他年轻的时候,脑子相当灵活,称得上是心灵手巧。他兄弟姐妹很多,是家中的长子,做得一手好木匠活,十里八乡远近闻名,收入不菲,可是因为家中人口实在太多,十几张嘴压迫得他喘不过气来。我母亲的家道倒是比较殷实,在当地称得上是“名门”,她兄弟结婚的时候,请了做细作的父亲做家具,一来二去,母亲就这样爱上了心灵手巧、眉清目秀的父亲,不顾家里人的强烈反对,嫁给了父亲。父亲既然结婚了,就要另立门户,分家的时候,只分到了一头小猪和四只破椅子。母子没有嫌弃父亲的贫穷,与父亲共同搭了一间茅草屋子。在那虽然简陋却也能遮风避雨的小茅屋里,两人相亲相爱,日子倒也过得苦中有甜。
父亲那时候年轻,手艺又好,二十几岁的时候就带了好几个徒弟。他一个月的收入有六七十元,在八十年代初期,这样的收入是相当可观的。只是父亲每月要上缴给父母三分之二的收入以赡养父母及供养弟妹,因此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姐姐出生了,过了一年多,我也呱呱坠地。据说我出生时就撒了一泡尿。按我们当地人的说法叫:立地一杆枪。意思是说我的命很硬,长大了会克父母。现在想想,也许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命运就早已经安排好了。以前不相信命运,一直在抗拒命运的安排,其实在与命运的抗争中,无论如何努力也只是向命运逐渐的靠近。
家里在两年内添加了两张嘴,可想而知父母承受了多大的艰辛。父亲的背更驼了,三十不到的他早已经是白发横生。可是他咬紧牙关,自己烧窑,要盖一间堂堂正正的房子——砖瓦房。第一窑失败了,第二窑失败,但父亲不气馁,又烧了第三第四窑……终于成功了,他就用平板车把一块块砖从山脚的窑洞里运到村庄的茅房旁边,起了一间砖房:挖地基,垒墙,起梁,盖瓦……都是他与我母亲一点一滴的心血造就的,整整发了一年零八个月的时间,天道酬勤,他凭一手好手艺,加上八十年代中期人们的生活水平略有提高,请父亲打家具的人越来越多,日子开始慢慢的好转 。
八五年还是八六年的时候,父亲决定第三次盖房,这一次盖房子很顺利,一车车的水泥钢筋砖头运来了,很快就盖起了一幢三层楼的小洋房,那是村子里当时最派头的房子,随后买来了落地摇头电扇、收音机、电视、电炒锅,甚至摩托车,都是我们村子里第一个买的。在记忆中,那几年母亲嗓子清亮,脸色红润,精神无比,那时我们家长把电视摆在房前的空地上,放电视给乡亲们看,虽说只是一架十四寸的电视,图像也很不清晰,就是这样来看电视的少则几十人,多则大半个乡村的村民,黑压压的人头攒动。那时我已经六七岁了,母亲常常右手抱着我姐姐,左手搂着我看电视,母亲是村庄里唯一不重男轻女的。我总是蹭在母亲怀里,常常用手环住他的脖子,歪着头看电视,直到现在我看电视从不下面看。那是我记忆中最美好的两三年。
歌词里经常唱道好人一生平安,古书上也说,好人有好报,可是往往事情不是这样的。有一次我父亲带着两个十六七岁的小徒弟到一户人家打家具。新郎是个镇书记的公子,也许是他未婚妻有了身孕吧,婚期提前。本来我家与他家并不遥远,先前都是早出晚归,因为婚期提前了,那干部便提出让父亲他们住在他家,免得每天起早贪黑的赶路,以便加快打家具的进程。那时候是冬天,我们那里天气挺冷的,没有几天就要大功告成了。有一天晚上,为了第二天早上能够尽快地胶合大衣柜子,父亲便事先在木炭炉上熬鱼胶。那天也许疏忽了,要么太累了,要么天气太冷了,炭炉上熬鱼胶时忘记了开一道门或者一扇窗,结果就出事了。两个小徒弟靠火炉最近,中毒最深,第二天早上已经僵硬了。准新郎离火炉远些,经过抢救活过来了,可生不如死,半身瘫痪了。父亲离得最远,躺在门边,或许是门缝能透进一点气的缘故,抢救过来调养了一个月倒也没有什么大碍。两条半的人命啊,从此家道中落。父亲母亲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他们卖掉了家里的一切,只剩下两个孩子和一头小狗。一夜回到解放前那!那一年我十一岁,不得已辍学在家。我姐姐正读县一中初一。父母死活不让学业优异的姐姐休学,说女儿虽然是别人家的人,正因为是别人家的人,不能让她在自己家里的时候受委屈亏待了她。多少人不理解我们家人的做法:已经这么穷了,还供养孩子读书;倘若要供孩子读书,也应该供男孩子啊。我那时候真不懂得事情:踢她,咬她,一天到晚四处游荡以示不满。那时候的母亲脸上依然带着笑,虽然我看得出那是苍凉无奈的笑容,可是母亲在我们面前从来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每次见到她眼圈红了,她总是转过身去,用破旧的衣袖轻轻抹去,等她转过身来的时候,面对我们的是苦笑的略带羞涩不安的脸。也许在她的意识中觉得愧对了孩子。父亲也苍老了,满头白发,看上去比六十岁的人还老了十岁。他再也不干木匠活了。连拿木锯锯木柴的勇气也没有了。全家窝居在父亲烧窑的窑洞里,只有一铺床一床被子。说是床,事实上也就是用几张被虫蛀得差不多的松木板合在一切。我曾经从那松木板里捉出了十几只虫子,放在一瓦片上,烧起火烤虫子美美地吃一顿。冬天的大雪,春天的阴雨,夏天的炎日,秋天的寒风,什么苦没有尝过呢?我很敬佩杜甫他老人家,他怎么有那么博大的胸怀呢而我最渴望的只是有自己的一张床铺啊!
我整整在家里四处乱逛了两年。学会了吸旱烟喝地瓜酒,整一个的小混混。每次快日落的时候,母亲就在寒窑前的黄土坡上,喊道:二伢子!二伢子啊!天乌(黑的意思)了,归家喽!
父亲除了木匠活以外什么活都干,甚至替公安到河里捞高度腐烂的尸体,只为了那区区的十五元。拼死拼活地赚钱还债。两年后我被母亲逼着重新走进了教室。那一年我姐姐读初三,我读小六。
时间真快啊,我姐姐考上了大学,我也读初三了。为了姐姐和我的学费,他们瞒着我们到医院卖了一千多毫升的血在短短的一个多月里。又求爷爷告奶奶,好容易才凑够了姐姐学费。我的学费他们就再也无能为力了。好在班主任和同学们的资助我才读完了初三考上了县二中,因为我基础差和身体虚弱。那时候我正在长身体,经常吃不饱饭,哪里有足够的力气与精力去读书。
记得姐姐离开村庄之前,连一套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带,母亲把学费缝在姐姐衣服的内里,嘱咐了一遍又一遍深怕遗失。看到姐姐豆芽似的身材,穿着补丁的衣服,尤其裤子臀部的两块大补丁在阳光下特别的显眼,当姐姐晃晃悠悠,步履蹒跚地消失在村庄的尽头时,只记得母亲喃喃地说:“再熬几年,再熬几年吧,天无绝人路啊!”
父亲盖的第四间房子是我读高二时候起的,说是房子,其实与十几年前那间小茅草屋子没有多大的区别,但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床。
我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那么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为什么在即将见到黎明之前母亲却走上了绝路。也许是读大四的大姐带回来一个男友了解了我们家的情况后离开了大姐给母亲以刺激,或许是我第一年高考失败给望子成龙的母亲带去了打击,抑或是……这一切都无法解释。
母亲走得很急。那一天是腊月二十六吧,父亲干了大半年活的工地的工头卷款而逃,父亲失去了大半年的血汗钱为没有一毫一厘过年而长吁短叹。第二天,母亲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了一百元钱,叫我们和父亲去镇上赶年前的墟,顺便买点肉回来过年。我们便去了,在回家的半途中,二伯奶披头散发声嘶力竭地一路飞奔过来:出事了,出事了……
母亲只给我们留下了一封半的信,一封完整的是留给姐姐的,信中要求姐姐好好地照顾父亲和我,而且祝愿姐姐找个好人家;另外一封写到一半的时候,许是二伯奶敲门的缘故,写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二伢子:妈妈走了,我和你大(爸爸)把你带到这个世界,没有给你和大女带来几天的好日子,你能原谅我吗?我经常对你说做人要坚强,但我实在熬不住了,这样的日子何时有头啊。记住一句话,你是一个男孩子,你和你大都是妈妈的天,男子汉大丈夫要自强,像你大一样。妈妈不要你孝顺,因为你是我烧香还愿,从庙里求来的,也许妈妈不该把你求来,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你心里一直都在责怪我单(耽)误了你学习了吧,是妈妈对不住你啊。妈妈只求你……
母亲走了,她笼罩在我们家庭的那种光环乃至阴影已被她带走,她的死亡让我感到母亲已经背叛了整个世界,死亡是母亲背叛世界的唯一也是最后的方式。我最后一次看着她:她的冥妆已经化好,悄然地躺在薄薄的棺柩里,身上蒙着白布,我想看看母亲的脸,他们拉住我不让看(据说喝氧化乐果自杀人的的脸很难看);只能看见她的脚,穿着一双布纳的新鞋,鞋子很朴实母亲的脚很安静,只有在这个时候母亲才停止了行走,而且也永远无法穿着鞋子四处穿梭忙碌了……从我是一个男孩开始,母亲就一直地奔忙着,她身上似乎有着使不完的力气,有着挥霍不尽的精力,有着超乎想象的坚韧……如今她静静地躺在那里,我再也听不到她的呼喊了:二伢子!二伢子啊!天乌了,归家喽!
……很长一段时间我完全不能相信母亲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们。至少我知道母亲的灵魂还活着,我相信灵魂是可以触摸的:我能够抚摸它,感觉母亲的呼吸吹凉了我的眼皮或温暖了我的颈背……尽管母亲的身影已经消失了,我仍然在固执地追逐她,开始了一个把自己锁进时间的、沉重的楠木柜子里的旅程,我坚持不懈地寻找,只为了某一天她能转过身来,我就会由此而看到她的脸,那世界上最动人的脸……
失去了妻子,父亲便失去了魂。干活再也没有以前卖力了。吸酒比以前增加了何止一倍两倍,还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喝劣质的烧酒,整个房间弥漫着浓烈的酒味,我常常担心一个火星迸射,就会把整个茅屋烧毁。
第二年我如愿地考上了大学,为了节约,我报考了师范学校。每日在学校里学着我不喜欢的物理,打着我为了维继三餐的零星小工。漫长的黑夜何时是个尽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本该用它来寻找光明,可是我却经常看不到黎明,每当我寂寞、无奈、孤独、痛苦的时候,惟有母亲的话和父亲佝偻的背影才给了我一丝活着的力量。姐姐毕业了,找到了一份工作给我们的家庭带来了一线曙光,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了,我也很快就踏上了工作的岗位。我和姐姐以为光明即将来临了,可是……
有人说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钱;什么都可以有,就是不能有病;倘若你没有钱又有病,那么等待你的除了悲剧就还是只有悲剧了……
2003年的春节后,我和姐姐从家乡返回榕城。过了一个半月,家乡那边传来了噩耗——我的小叔告诉我们说父亲恐怕得了癌症,而且是晚期,那里的医疗条件差,也许要到好的医院治疗还有一脉生机。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我正在KTV与领导同事狂欢。记得那天我正故作深情地唱着《丁香花》——那坟前开满鲜花,是我多么渴望的美啊……当时我便哭了,感觉喘不过气来,便一个人悄然离开了KTV,蹲在外面的的楼梯口发愣,感觉胸口似乎有把十几磅重的铁锤在敲击我——咚!咚!咚咚!咚咚咚!作孽啊我!我拼命地摔了自己几个耳光……
父亲接来了,才四十几天没有见面,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了皮包骨。三家最大最出名的医院的诊断结果如出一辙——食道癌!我上网查询了许多资料,瞒着他们把拍的片子到其他大医院求专家看,多么渴望那是误诊啊,其实我也知道那不可能。父亲对我说:儿啊,别再忙活了,你不如把给我看病的钱拿一万元给我,我带着它,你小叔陪着我到处走走就是了,长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我还是第一次出省,你让我到武夷山、杭州、苏州看看玩玩你们也就尽孝心了……我坚决不同意,找到省立医院的最好的主治医生,跪下来求他给我父亲开刀,然后就向一个个同事借钱,那些同事真好啊,有一个平时还常常闹点矛盾的同事,甚至瞒着妻子借给了我一万元啊……
父亲被送进手术室还没有多久,那主治医生便出来对我们说:这刀没有办法开,原来以为只是食道癌,看来又得了肺癌,他把切下来的一小块肉给我和我姐姐看,我伸手按了按,血淋淋硬梆梆的。我揪住那老教授的白大褂连续问了几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我姐姐抱住我,我们两人放声大哭,哭有什么用呢?可是那时节不哭我们又能怎么样发泄呢?发泄又有什么用呢?
父亲的刀口从左肩下一直斜着到肚脐旁边,三十几厘米长啊,触目心惊。一动就疼得冒汗,躺在特制的水床上还是疼。父亲那个瘦啊,骨头外面只有一层皮,似乎要顶破似的,将近一米八的个,只剩下七八十斤,到了后来连大剂量的“杜冷丁”都起不了什么作用了。父亲一天到晚都在恳求医生和我们,让他走吧让他走吧!看到父亲痛不欲生的模样,我好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固执地动这个手术。
那一年我教初三,剩下不到一个月就中考了,教师的责任感逼迫着我每天穿梭于课堂和医院之间。父亲便坚持要求回家,没办法我和姐姐只好同意。从家乡叫来了两个亲戚陪同小叔把父亲送回了家。那大半个月我没有一夜合过眼,眼前不停地闪现母亲的遗嘱和父亲的刀口。刚把学生送进了最后一科的考场,我便跑到了火车站……
到家的时候,父亲刚过完五十岁的生日。他走的时候是七月七日,在我到家后的第三天的凌晨。走的时候一句话也没有说,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实在是太虚弱了没有力气说,只是把全身的力量聚集在他那粗糙的手上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再也没有悲哀从他的眼睛里上升,脸上现出了欢欣……我想他是因为可以去陪伴母亲而感到欣喜了吧。
记得一位哲人说过:见到爸爸妈妈,才算真正到了家。是啊,没有了父亲母亲,哪还有家啊!一个人,只要他还活着的时候失去了父母,他就是一个孤儿。今年清明的时候我回家扫墓,走在上坟的小路上,我随手捡起了落叶和落花、石子和小鸟的羽毛,便拾掇起了我思念的歌,在那条上坟的路上,我遇见了许多的熟人,惟独遇不到我的父母……如果不是为了供养我和姐姐读书,他们绝对不会这么早就离开了人世,是我和姐姐逼死了他们啊!
(三)
听了他的故事我只能是沉默了再沉默了,震撼了再震撼了。茶艺居里飘荡着美国萨克斯之王凯丽金演奏的《Going Home》(回家),那无疑是来自心灵深处至美的音乐,如同在我们孤独的伤感时父母对我们温柔的爱抚。
家,多么温暖的灵魂处所,可是我们往往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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