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抹干眼角的泪渍,木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坚毅的目光带着些许倦意,凝望了母亲最后一眼,默默地走出病房。 十九年前,木哥踌躇满志地走校门,英姿勃发,誓言要大展宏图,干出一番事业。我们这一批毕业生中,论学识、才干、能力,无人及得上木哥分毫,以他的实力和魄力,出人头地,飞黄腾达,只是时间问题。就在我们还不谙世事,混天了日的时候,木哥早已小有名气,坐学言商,在当地创建了第一家由学生独资开办的货运公司。 木哥是农村娃,家境贫寒,经年的苦楚磨练了他坚韧不屈,誓不低头的毅力。虽然只比我年长两岁,但饱经风霜的脸庞让他看上去却有三十开外。记得上学的第一天,我与木哥第一次见面时,无论如何没敢把他与“同学”这两个字联系起来,脱口而出的老师两个字,直引得他嘿嘿傻笑。 木哥说他本可以去读更好的学校的,只因为家里穷,拿不起多余的钱去读名牌大学,不得已才来这里“凑合”上上。这个在后来的学*中,他那各科全优的成绩,以全校第一的名次毕业,足可以说明一切。 学校其实离家不远,我们这些“城市娃”隔三差五就要回家住两天,木哥一年只回家两趟,寒假、暑假,每次开学报道的时候,总是背着一麻袋的煎饼、咸菜,煎饼干了就用开水腾腾,霉了就用抹刀刮去污点,倒上点蓝标(白酒),卷上辣椒啃出个满头大汗。 木哥没事的时候,总爱坐着公交去“逛街”,开始的时候办了四张月票,时常出没在各条公交线路上。我们这些“城市娃”都觉得这事简直不可理喻,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却总是花这冤枉的路钱去满世界转悠...有问题吧。 第二年的中秋,木哥依然没有回家,他在宿舍里整整闷了两天两夜,在国庆节的时候破天荒地回了趟家。大约一周后,木哥回来了,他原本木讷的脸上,泛起令人发毛的灿烂,晚饭时居然邀请我们去了校门口的小饭馆。 桌上,木哥宣布他已经看手成立一家货运公司,前些日子回老家向乡亲们磕头许愿,借足了十万块现大洋,且相关手续已经跑得差不多了。我们这帮同学个个目瞪口呆,无不对这个深藏不露的大脑袋刮目相看,而且后来的经历充分证明,这位木哥的经营理念与营销方式颇为成功。 两年的时光匆匆流过,转眼即将毕业,论文答辩关,难坏了我们这帮不学无术的混混,木哥整日里奔波于公司与各种场合之间,似乎毫无准备。答辩那天,木哥姗姗来迟,我们正在努力地背诵辅导老师提示的答辩要点,他却空手走上讲台,高谈阔论同各位教授唇枪舌辩。其间,多位教授对这个不拿论文的答辩者暗挑拇指,虽然要求他把书面论文补上,但最终仍给了他答辩满分。 毕业后,大家各分东西,疲于奔命,大家的联系慢慢终断了。 前年秋天的一个午后,路过某人力市场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扛着风镐在街边一闪而过,我努力地思索着这个身影...木哥?! 晚上,我拉着木哥去了附近一家饭店。桌上,少不了对同窗两年的时光进行缅怀,对失去联系的同学互通情况,几杯暖酒下肚,我不禁问起木哥近况。 木哥沉默许久,点燃香烟一口接一口深深吸入......原来,木哥上学时经营的货运公司,生意倒还不错,虽然后来当地竞争激烈,但起步较早的他还是承揽了大量的老客户。就在毕业的第二年,木哥的母亲查出了恶性肿瘤,木哥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变卖了房产田地为母亲治病,然而,所有的努力均未能奏效,母亲的肿瘤终于癌变。 母亲是木哥唯一的亲人,父亲早在他幼年的时候便撒手人寰。母亲打小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成人,受尽人间苦难,木哥说就算拿贴上性命,也要救回母亲,哪怕是多活一天,也是安慰。木哥终于变卖了公司,背上母亲,遍访各地求医问药。有的城市找不清道路,挤不上公交,坐不起出租,他硬是背着母亲一路走上数十公里。 木哥如今一贫如洗,原先如胶似漆的未婚妻也离他而去,不堪病痛的母亲,再也不愿儿子为她耗费精力,挣扎着喝下农药,被木哥及时发现抢救过来,沉重的经济压力使他不得不返回家乡,边作苦力维持生计边为病重的母亲换些药钱。 在一个破败不堪的小屋,我见到了木哥的母亲,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她。浓重的中药味弥漫四周,她骨瘦如柴,面如土色,蜷缩在木板床中央,痛苦地呻吟着。我没敢多看一眼,心绪凝重,与木哥在院子里坐了一会之后,借故离开。 之后我联系了几位还能联系上的同学,说了木哥的近况,和他们去了木哥那几次,后来,木哥搬走了,再次失去联络。 去年冬夜,一个陌生的号码打进了我的手机--是木哥,他说他母亲去世了。赶到医院的时候,木哥呆坐在病床边,拒绝医院的任何人去动他的母亲,只是静静地望着母亲的枯干的脸。我不知该用什么方式去劝慰木哥,我知道他这许多年承载的是什么。 病房的病友说,木哥母亲是一周前来住院的,虽然医生们说癌细胞已经扩散,手术未必能够奏效,木哥仍然把母亲送上了手术台。手术成功了,但在麻醉刚刚过去的时候,母亲在棉被里撕开了伤口,扯断了肠子...... 十六载的病痛,折磨了母亲五千八百余天,木哥也以他不可思议的倔强与毅力让母亲在人间存活至今。当母亲以这样的方式离开的时候,木哥从未哭泣的眼睛泪如泉涌,多年来的苦楚在这刻再也无法抑制,他拉着母亲的手,在抽泣中昏昏睡去。 清晨,抹干眼角的泪渍,木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坚毅的目光带着些许倦意,凝望了母亲最后一眼,默默地走出病房。 办完母亲的丧事,木哥独自踏上了南去的列车,他说他终于了无牵挂。 打那之后,没有人再见过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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