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桂坊》系列散文之：故乡的书生

钟吾刺史

故乡的书生

对于故乡，我始终抱有一种深深的敬意。

旧时，生于江南，鱼米之乡，富庶之地，又读过些四书五经的人，能够写两首诗、画两幅画是很自然的事。然将诗写成气候，画作形成流派，造成深远影响的，恐怕就不多见了。

在清代以前，常州只是一个江南小城，以现在的说法叫“非主流城市”，它最出名的制品只是些黄杨木梳和篦箕，和四通八达的水巷。然而到了清中期后，迹象开始有所变化，常州的书生开始以作词和绘画影响当时的主流社会，并逐渐形成“常州词派”和“常州画派”影响整个清中后期中国的词、画创作发展，以至于清中叶我的同乡诗人赵翼可以傲然说：“李杜诗篇万人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漫步在常州城古老的大街小巷，到处可以看见充满诗情画意的香艳旧迹：杨柳巷，椿桂芳，双桂坊，状元弄，娑罗巷……这些地名背后似乎都蕴藏和演绎着名士与才俊的故事。这样的故事近千年来反复上演着，及至到了晚清，故乡的书生才似乎陡然觉醒，开始具有自觉意识的集体反叛，走向书生故事的另一说。

常州城里的青果巷长不过三百米，却是一条颇不寻常的巷子，在20世纪初前后的几十年间，这里出现过数位名扬社稷的人物。我发现最初试图以文治国的一位同乡叫李伯元，其祖上两代科第，他少年时代就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了秀才，但后来却始终未能中举，这为他后来痛感官场黑暗，敢于起来加以揭露鞭挞埋下了伏笔。他的小说《官场现形记》在晚清造成很大影响。比他晚生14年的鲁迅后来在其《中国小说史略》中将其定性为晚清谴责小说的代表作，评价他“为偕嘲骂之文”“记注倡优起居”。我想我与这位晚清的作家应该有一点渊源，不仅是同乡，他早年居住在常州北门外青山桥畔罗武坝，后迁至常州城内的青果巷，巧合的是，我少年时代几乎是遁着他的足迹迁徙的，而最终与他在青果巷的故居比邻而居；很偶然地，读了他的书，对他的书产生了兴趣，进而对他的人产生了兴趣。虽然隔了几个时代，但这一发现依旧使我大为振奋；也改变了我对名人“可闻不可及”的旧想。在故乡浩如烟海的历史陈迹中，还有多少书生影响过我呢？随即我发现了另一位曾与我比邻而居、在中国现代革命史上占据重要位置的书生——瞿秋白。他曾经的故居在青果巷82号八桂堂天香楼内，那是我少年时代无数次路过的地方。瞿秋白先生曾两度担任中国**党最高领导人。人们似乎都知道他是中共的早期领袖，但对他作家、文学评论家、翻译家的身份和角色却知之甚少。他曾出版过《赤都心史》，《饿乡纪程》，《多余的话》等。鲁迅认为：“瞿若不死，译这种书（指俄国作家果戈理的长篇小说《死魂灵》）是极相宜的”，鲁迅曾带病编校过瞿的遗著《海上述林》，可见瞿在鲁迅心中的分量。被认为是世界无产者之歌的《国际歌》也是由瞿秋白先生在1923年6月15日首译并介绍给中国劳工大众。瞿秋白是与我祖父母同时代的人，在同一条巷子里居住过（青果巷），当我的祖父母忙于开店做小生意讨生活艰难养活一群儿女的时候，瞿秋白已经放弃书生的角色，投入到拯救国家危亡命运的抗争中去。在常州城，提到瞿秋白这个名字的时候，通常要提及另外两位书生，一位是住在常州清凉寺对面巷子里的张太雷先生，另一位是原籍常州武进的恽代英先生。因为他们不仅同出一城，他们的履历和不幸的结局也惊人地相似，几乎同时抛开书生的角色投身革命并最终以一腔热血献身于理想。在中国**党早期的历史上，他们都曾起到过重要作用，因此他们三位被常州人骄傲地并称为“常州三杰”。

有时我会陷入某种沉思，自隋唐以来，京杭大运河早已将江南妆扮成充满脂粉味的柔弱女子，是什么在一夜之间将江南嬗变成血性汉子的呢？我想，物极必反是一种解释，脂粉味发展到腐朽没落的时候，就将诞生变腐朽为神奇的人。而晚清，是一个特殊的阶段，既是中国几千年封建社会发展到顶峰的时期，也是迅速走向衰败的关头。在这个特殊阶段，近代民主主义思潮首先在受过中西教育的书生身上觉醒，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另外，从历史上看，江南也从来不乏血性汉子，史载，宋末，常州人抗击元军二十余万，时间长达半年之久。常州人胡应炎挑选了三千壮士进城御敌，行前向他父兄诀别说：“战斗即将开始，这正是为国报效的机会，我不能再回来尽守家的义务了。”他的父兄慨然回答：“为国报效，父子兄弟一样，岂能临难逃命？”于是父子一起率领义兵抵抗元军，最后全部战死。另有僧人万安、莫谦之长老率500僧兵赴援，最后也都全部战死。这样的历史，这样的血性远比电影《少林寺》的故事要来得真实。

当然，故乡的书生并不仅以抛头颅的方式来拯救国家社会和民族的危亡。从故乡走出去的美术大师刘海粟选择了去上海创办“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并率先倡导人体写生，成为中国现代美术的重要奠基人之一；洪深这个从常州宦官家庭走进上海滩的书生，成为了中国早期电影的开拓者；而当初作为著名律师的史良和教育家的李公朴（后被暗杀）两位书生，因为是著名的“七君子事件”中的当事人，被写进了现代史册；以数学方式求解世界的华罗庚则给后人留下了“华氏定理”……

从青果巷里走出来的另一位书生更加印证了青果巷冥冥之中的神灵之气，一位著名的语言学家，他叫赵元任。他有些“另类”，他似乎很少涉及政治，那是他专注于学术和教育领域，他曾执教于清华大学、夏威夷大学、耶鲁大学和台湾大学等名校。他在国内与美国等地跳跃式的教育研究生涯，客观上使他远离了社会变革时期的种种漩涡。从他一生的成就看，其在语言著作上某些领域的建树在当时和很久一段时间内无人能敌。试看他的主要著述：《国语新诗韵》、《现代吴语的研究》、《广西瑶歌记音》、《粤语入门》（英文版）、《中国社会与语言各方面》（英文版）、《中国话的文法》、《中国话的读物》、《语言问题》、《通字方案》，《赵元任语言学论文选》等。歌集有《新诗歌集》、（1928）、《儿童节歌曲集》（1934）、《晓庄歌曲》（1936）、《民众教育歌曲集》（1939）、《行知歌曲集》和《赵元任歌曲集》（1981）、《赵元任音乐作品全集》等；他在清华大学与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等国学大师被并称为“四大导师”，足见其学术的高瞻。

十八岁以前，我一直在故乡读书，并不知道故乡曾经出过许多令人敬仰的书生。当然，那并非是我的无知，因为那是一个革文化命的时代，除了领袖和时代塑造的英雄，是不允许颂扬别些人物的，更不要说那些代表文化缩影的名流。当我离开故乡越久，便越关心她的既往和将来。从前我以为对故乡已有足够的了解，而当我翻开故乡的一角，方知从前的我一直停留在一本大书的封面上。面对故乡众多的书生，我有些惭愧更有些骄傲。对这块灵杰之地，我似乎越来越不了解，也越来越充满敬意。（一稿）

阿年

散文很有意境。欣赏了。

郝茂军

大散文的路子，不能不顶。

火热的冰

很深刻！

北庭书生

江南的别样风景

结尾像是意犹未尽

建设美好新沂

【308】

UFC

洋洋洒洒，浑然天成。
出手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