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土狼

部族首领

我是一只土狼，生来就是一只土狼。 　　我1个月大时，爹去捕食。4月的草原，温度虽已回升，但食物仍然奇缺。爹捕到一头鹿，当他想把食物带回家时，遇到4只豺狗。豺狗本是懦夫，常常吃没肉的骨头，但他们饿疯了，仗着狗多，开始从爹的口中抢鹿肉。爹一贯矫健，凶狠，但那天他打败了，因为撕咬的声音又招来3只豺狗，他们吃了整头鹿，还有爹，肉，骨头，皮毛，什么都没剩下。
　　娘是闻出这一消息的。生了我们6个，她变得很虚弱，全靠爹去猎食。爹一天没回来，娘知道出事了。她不得不自己去猎食。本来我们是成群生活的，但爹太骄傲了，喜欢独来独往，于是只有我们一家住在这个树洞中。
    爹死后，我们的食物明显少了，有两个弟妹死了，娘衔着他们，跑到很远的水边，埋了。娘想带我们回到群中，但我们太小，还要等一个月才行。再说狼王不一定容我们，群中所有的母狼首先是属于狼王的，而所有的公狼都听从于狼王，惟独爹和娘例外。娘说为了争夺王位，强悍的公狼斗的你死我活，爹只是喜欢奔跑和猎杀，而不屑于争斗。去年下雪时娘2岁，到了婚配的年龄，爹看上了她，于是和向狼王挑战，那一夜娘说她提心吊胆，清晨时爹带着满身血迹和骄傲，把娘带走了。
   
　　以前娘很少讲故事，只是温柔地爱抚我们，自从爹死后，娘的话多了，总是回忆从前，我想娘是寂寞了。我也想念爹，刚出生时，连续10多个昼夜，娘都不准爹挨近我们。但娘出去时，爹会走进来，一个一个看看我们兄弟。爹太高大了，我真羡慕他，他脸上有一处伤疤，那是和豹猫打架时留下的。
　　有一天娘去觅食，我们4个在洞中嬉闹，突然来了一个猎人。他发现了我们的窝，我知道他想杀死我们，我准备和他搏斗，猎人的刀白森森的，我感到害怕。正在这时娘回来了，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猎人的枪响了，但没有打中，娘撕开了猎人的腿，猎人用刀刺进了娘的肩胛。后来猎人逃走了。娘一身是血。

　　老地方不安全了，娘找了个新家，太阳最高时我们开始搬家，娘说豺狗这时在睡觉，猎人也在打盹。但今天猎人并没有打盹，一声闷响，娘倒在一块石头上，血从头上流下来，我看到了娘眼中的泪水。猎人冲过来，还有2只猎狗。我们四散逃命，我听到三个兄弟的嚎叫，我钻到灌木丛中，一只猎狗探出爪子想抓住我，我毫不留情地把牙齿刺进他的小腿，他残叫一声跑开了。
　　冰雪化尽的季节，我成了一只孤狼。我必须自己觅食，学着爹的样子，我追逐兔子，但他们总比我快，而且迅速钻进洞中。于是我学会了伏击，在他们经过的路上，在水边，一次次成功的猎杀。
　　我还要避开豺狗，仇恨使我想冲上去，但我总是顺风而下，消失在丛林中。
　　傍晚时分，我会去观察那个村寨，看着羊群和来来往往的人，猎人也在那里，他总是背着枪和酒囊，而且跟着2个猎狗。
　　猎人是寨子里最好的猎手，17岁时他杀死了一头野猪，村长把野猪心挂在猎人的脖子上，敲着锣鼓庆贺。村长还恩准他选一个最喜欢的姑娘作为妻子。他选了艾玛，艾玛是寨子里最好看的姑娘，歌声也最动人。猎人住的房子上挂满了兽皮，有野猪，有熊，有土豹，有狐狸。艾玛和2只狗是猎人的亲人，枪，猎刀和酒囊是猎人的朋友。
　　猎人60岁了，胡须灰白，但在山路上他总是走的最快。猎人没有儿子，巫婆说因为他年轻时打死过带崽的狐狸。狐狸有魂灵，一般的猎人不敢打，除非一枪打死，否则猎手的家一定霉运，或者有人生病死了，或者房子着了火，或者丢了牲畜钱财。我从来都不碰狐狸，他们身上有股怪味。但猎人打死过很多狐狸。每年草黄季节围猎时，寨子里的妇女孩子和枪法差的猎手都到后山去赶山，好猎手埋伏在谷口，当猎物跑出来时，他们就开枪。猎人总在最好的位置，他有2杆枪，还有一个帮手给他装火药，冬季的肉食要看围猎的结果，劈劈啪啪的枪声是村民们的节日，是我们的丧钟。
　　我要杀死这个最好的猎手，娘走前的那串眼泪流在我心里，我要用利牙咬穿猎人的喉咙，用利爪刨开他的胸膛，还有他的2只狗。
　　草原变绿的时候，所有的食物都跑出来了，獐子，狍子，鹿，兔子，山鸡，满山都是。就这样我很运气地活了下来，而且越来越健壮。
　　我要采取行动了，太阳下山的时候，羊都归圈了，猎人有很多羊。我站到村口的一块大石头上嚎叫，没有别的狼这样做过。猎人很快跑出来，带着他的狗，在他能够瞄准之前，我总是闪跳到一边，猎人骂着冲过来，我左蹦右跳躲进树林中，猎人和他的狗在林中到处搜索。而我早已沿着另一道山沟跑到村子旁，在许多人惊恐的喊叫声中，我从容地跳进猎人的羊群，一个一个撕碎他们的喉咙，直到枪声响了，我才往山上跑，身后是一连串的枪声，有的散弹打到石头上，冒出火花。

　　我很想看到猎人回去后痛苦的样子，但我看不到，因为一粒铁子擦伤了我的后腿。第二天猎人找到了我的窝，但我早已走开。我听到枪响，不知道死掉的是谁。我带伤跑出4个山头，我想该是安全了。
　　第2次冒险几乎要了我的命。我追踪一只豺狗，我想我能击败他，如果不能，至少我可以逃开。但我错了，在扑斗时，洞中又钻出2只，他们很快占了上风，我的脖子和腿都伤了，我拼命地跑，最后我跑到了狼王的群中，3只豺狗受到重击，落败而走。我血流不止，气力耗尽，狼王用利牙叼住我的脖子，我想他一定很想咬下去，但他没有，狼王有狼王的尊严，尤其在臣民眼前。但我不可能再待在这片山头了，我只有远远地逃遁，逃遁，两个白天和黑夜，我不知道翻了多少梁，下了多少沟，直到最后走不动了，我躺在草丛中，月亮半悬在天上，我梦见娘轻轻地舔舐我的伤口，爹在山梁上一掌把狼王拍下山去。
　　醒来的时候，另一只土狼在舔我的伤口，我想跳开去，但没能站起来。我们族类有噬血的本性，任何血迹都会使我们疯狂。

　　那是一只年轻的母狼，我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同类，肌肤闪亮，全身灰色，只有在鼻尖处有几个白点。她的眼神温柔，小心地把脖颈送上来，这是友好的表示。我也昂起头，接受了她的友谊，就这样我们成了朋友。

　　点点住在附近的一处树洞中，我流血太多，靠她的扶持才能走路。很多天都是点点把食物送到我嘴边，就象小时侯娘喂养我一样。新家很温馨，点点全身都散发出香味，我想点点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
    草木枯黄时，我完全恢复了。任何羚鹿都不能比我跑的更快，我总是扑倒小猎物，交给点点对付，而我更喜欢大家伙。有一次我咬住一头野驴的后腿，他狠狠地把我弹出去，我并不放弃，瞅准机会就撕破他的大腿，肚皮，直到最后他再也跑不动了，眼睁睁地看我杀死他。我们有很多食物，点点把肉风干后埋起来。那是一段快乐的日子，我们常常对着月亮唱歌，在夕阳下漫步，点点是高贵的，我要保护她不受任何侵害。
   
　　北风变冷的时候，我带着点点回到狼群。我昂头从所有的母狼面前走过，然后冲着狼群嚎叫了三声。这是向狼王挑战的信号。狼群中狼王总是走在前头，接下来是母狼，最后是臣服的公狼。公狼地位最低，他们总是吃剩下的猎物，只能得到有限的母狼。挑战是公平的，所有的公狼都可以向狼王挑战，一对一的战斗中，其他狼漠然地观战，任何不公行为，母狼都会一起制止。失败的挑战者只有死路一条，一旦挑战成功，老狼王也要死掉，除非他能及时逃脱。
　　狼王冷冷地看着我，他可能后悔几个月前为什么没有杀死我。所有的狼围成半圆，毫无表情地等待一场决斗，只有点点不安地摇着尾巴。风吹动落叶簌簌地响着，决斗开始了，老狼的动作很简单，总是想切断我的喉咙。而我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敏捷，一跳就避开他的利齿。当我们扑斗一起时，所有的狼都会震颤，血光飞溅，皮毛散落。决斗持续了半天，我们疲惫地对峙着。最后狼王突然飞身用左右掌猛击我的头，我被打倒在地，狼群嚎叫起来，狼王扑来，咬向我的喉咙。我想我要死了，恍惚中，我看到白森森的牙齿，血红的舌头，当我要闭上眼睛时，我看到了点点的眼睛，她恐惧而绝望，不！！！我用后腿抓进狼王的肚子，狠命地蹬出去，狼王重重地撞在树上，五脏六腑流落一地，血腥的空气，血腥的欲望，狼群一涌而上，狼王转眼变成一堆白骨。
　　一阵疯狂的嚎叫后，所有的母狼翘起尾巴从我身边走过，所有的公狼亮出脖颈从我眼前走过，我成了新的狼王。
　　一场精心筹划的杀戮计划开始了，肉足水饱的豺狗做梦都想不到会遭受这样大规模的袭击。有的没来及站起来就已经毙命，有的夺路而逃，有的顽强地反抗，但面对的是几倍于自己的强大对手。当撕叫停止时，河边留下了几十具尸体，河水变成了红色。
　　我曾想过自己会不会象老猎人一样没有子女，大杀戮让我看到了恐惧，看到豺狗头上的血流到沙地上，流到河水中，就象娘的血流到石头上。我带着点点离开了狼群，回到我最早的家。我怀念初生的时光，爹，娘，兄弟姐妹，那时的生活多美好啊。
　　飘雪的季节，点点生下了2个小崽。跟娘一样，点点不让我靠近他们。我心里委屈，趁她不在时进去看看孩子，新的小生命，柔软，鲜活，多可爱啊。猎食时我看到母鹿带着小鹿吃干草，观察了很久，放弃了。有些感情是共通的，我不想让小鹿失去娘，也不想让母鹿失去孩子。
　　冰雪开始融化时，我们的崽子已经可以跑来跳去了。点点欣慰地依偎着他们，暖和的中午，我教崽子们捕猎的技巧。过去已经遗忘了，我心里从来没有这样平静。上天让我们存活，上天让我们婚配，上天让我们养育子女，上天让我们快乐，这难道不都是上天的安排吗？
　　这是食物匮乏的季节，为了不让崽子们挨饿，点点和我一起去捕猎。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们幸运地捕到2只野兔。快到家时，我闻到奇异而似曾相识的味道，是猎人！！！我和点点飞奔回去，窝中是空的，崽子们不见了。点点发疯地叫着，嗅着，到处跑来跑去。后来我们听到崽子们叫声的。远处的林边，2个崽子被吊在2棵树上，离地很高，他们蹬着腿，哀叫着。
　　不顾我的阻挡，点点冲上去，她跳起来想够到崽子，但够不到。我知道暗处有黑森森的枪口，他在等我出现。
　　点点还在拼命的蹦跳，崽子们的叫声越来越弱，最后没声息了。我嚎叫着要点点回来，她根本不听，最后她跳得没力气了，颤颤巍巍地来回走，看着她的孩子一点点咽气。
　　这时一声闷响，点点跌坐在地上，子弹打中她的后腰。在猎人装好火药之前，我冲上去，撑起点点的后身，我们拼命往林子里跑，点点的血流到我脸上，我用舌头堵住她的伤口，否则猎狗会顺着血迹追过来。我们甩开猎狗，逃到另一个山洞中，点点倒地就昏迷了，不停地喊着崽子们的名字，喊着我的名字。
　　仇恨在血液中燃烧。上帝赐给我的一切转眼都被毁坏，我要杀死所有的敌人。
　　傍晚的时候我离开点点，来到村旁的小山上。猎人家灯火通明，他们在庆祝。艾玛端上了菜肴，猎人取出他的酒囊，两只猎狗得到的奖赏是我的崽子。而我在冷风中又看见娘的眼泪，听见崽子们的哀鸣和点点的呻吟。灯光暗下来，我轻轻地走过去，一条狗刚吠出一半，我已经撕破他的喉咙。另一条猎狗咬住我的脖颈，我拼命摔开他，一阵剧痛，血从嘴边流到地上。猎狗再扑上来时，我把利爪拍到他的眼上，他惨叫着，战斗，战斗，我又变成了一个血腥的斗士。我冲上去，疯狂的撕咬，猎狗根本没有还击的能力。当屋子亮起灯光时，战斗已经结束，我对着光亮嚎叫了三声，然后跑走了。
　　点点仍然昏迷不醒。我舔舐她的伤口，想起第一次相遇，她也是这样抚慰我。生命象一场轮回，不知道还有没有重新开始的机会。第2天点点醒了，偎在我胸前默默流泪，她太虚弱了，血染湿了半个身体。我出去捕猎，点点需要喂养。
　　林子中有一股莫名的杀气。也许什么时候会有一声闷响，然后我倒下去再也起不来。但如果还有一口气，我会冲上去，接受命运最后的抉择。
　　终于发现一只野兔，我猫下身体，悄无声息地靠近。就在跃起的瞬间，我看到了阴谋，一个钢夹，已经无可挽回了，一只前脚被钢夹死死地卡住。我试图挣脱，钢夹却卡进我的筋骨。远处，猎人正走过来。
　　猎人没有举枪，他的手扶在刀柄上，那是一双饱经风霜的手。他带着胜利的笑走过来。我咬断前脚，忍着疼痛，逃走了。
　　猎人开始追逐，也许他想做个了断，我也想。我往林密的地方走，这样可以保护自己。猎人开了几枪，有一颗子弹击中我的后腿，我尽力不让猎人走的太近，而他也不想被我丢下，天黑了，我们借着星光在山林雪地中钻行。伤口流血使我全身发冷，一天没吃东西，我感到精疲力尽。猎人的境况也好不了多少，有时候我听到他的喘息和咳嗽，无论如何，他老了。
　　就让我们走吧，不停地走下去，看看最后倒下的是谁。
　　太阳出来时，我走到一片沼泽地，这里处处都有危险。猎人仍在后面，他已经丢了枪，可能是太重了。我并不想回身去扑倒他，事情就这么奇怪，曾经强烈的要扑倒他的欲望，现在变得不重要了。我只是想看看谁更顽强。小心地避开泥潭，他们深不可测，有些羚鹿就死在这里面。太阳升高了，雪水越化越多，脚底越来越软，伤口沾了水，剧烈地疼。我们的速度很慢，象蜗牛一样。
　　我回忆起自己的一生，回忆起死去的爹，娘，崽子，还有被我杀死的狼王，豺狗，野驴，和无数的猎物，生命充满了战斗和死亡，我感到难过，并没有传说中美丽的草原，有的只是战斗，要么胜利，要么失败，这就是我的命运。点点是唯一的希望，这个希望那么脆弱，我死了，不知道她能不能活下去。我祈祷她活下去，找到新的配偶，创造新的生命，生命毕竟是可爱的。
　　最后我终于陷进泥潭中，再也没法抬腿，融化的雪水开始流动，不再有立脚的硬地，我分开四肢，希望下陷的慢一点。猎人一步步靠近，只有几步远了，他拔出猎刀，但同时也沉陷下去，他想挣出来，结果陷的更深，泥水没到他的腰部。
　　等猎人静下来时，他扔掉了刀，我们平静地对视着，好象一对老友，不需要语言，彼此心领神会。我第一次这么近看他，花白的头发和胡须，深深的皱纹，本来有神的双眼因疲惫而变得茫然。他肯定也不想杀死我了，当我们都陷入沼泽时，才明白我们想做的事情并没有意义，甚至不是我们真正想做的事情。
　　很远处传来艾玛的呼唤，我看见她挎个篮子，里面一定装满了食物。猎人流出眼泪，他从怀里掏出小竹笛吹了一段曲子，曲子很悠扬，我想到和点点在月下唱歌的情景，那是生命中最快乐日子，还有点点身上的香味，这样想着，我昏迷过去。
　　再醒来时，听到艾玛由远而近的唤声，而落日的余辉里，一个影子艰难地移动着，是点点，她正朝这边走来……

职业杀手

【309】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