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是邻居

钟吾能人

她住进这幢楼时刚结婚。那天阳光正好，她兴致勃勃洗了几件衣服，拿到阳台外晾晒。她一低头，只见楼下的晾衣架上，靠左的位置，也晾了两件衣服。一条黑色裤子，一件蓝色上衣。她在靠右的位置，将衣服晾好。
　　刚过一会儿，“砰!砰!砰”有人敲门，响声如雷。她慌忙开门。门外站着—个老女人，一脸怒气，问：“把我晒的衣服都淋湿了，你安的什么心？”她张张嘴，解释道：“我晒在右边……”老女人嚷：“晒在右边怎么了，风一吹，我的衣服照样淋湿。”她一脸窘相。老女人还是不依，说：“你们深更半夜回来，家里总是轰隆轰隆的。年纪轻轻的，什么素质!”她满脸通红，泪水涌了上来。老女人下楼时，嘴里还嘟囔着：“以为我老了，欺负我，没门!”
　　她的眼泪掉下来。她想：“摊上了这样的邻居，以后小心为好。”她的衣服尽量在阳台内晾晒。她走路时脚步放轻，再也不敢蹦蹦跳跳。可有时想起老女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她的心里又是恨恨的，忍不住在地板上踹两脚。在楼梯上再遇见老女人，老女人拿眼瞪她，她脸一扬，想：“一辈子不理你，一辈子不跟你说话。”
　　她们还真的不说话了。两个女人井水不犯河水，关起门各自过日子。日子里有操不完的心，渐渐地，她有了孩子。渐渐地，孩子会叫爸妈。可是，在孩子三岁那年，她的生活发生了一场变故。
　　她丈夫是一名消防队员，在一次执行任务中牺牲了。她的小日子从天堂坠入地狱，她从痛苦中慢慢挣扎出来，变得沉默了。沉默地抚养孩子，沉默地赚钱养家。白天，她将孩子送到托儿所，自己用小车拉着杂货，去农贸市场摆摊。傍晚，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家。那天，她刚到楼下，正准备掏钥匙开防盗门，啪一声，防盗门自动打开了。她想：“是谁碰巧开的吧。”第二天，第三天……一到楼下，防盗门都自动开了。她醒悟，有人在给她开门!谁呢?她抬头看楼上。全楼只有老女人白天在家。她的心里，有一股暖流淌过。
　　那天，她在市场上收到一张50元假钞。假钞让她有流泪的冲动。许多时候，她一天的收入还不到50元。给她假钞的男人还没走远，她一下子冲过去，抓住男人的胳膊，尖着嗓子喊：“骗子，把钱换过来!”男人看她面目狰狞的样子，没说什么，把钱换了。那天，她回到楼下，防盗门又啪一声响了，她忽然想起许多年前老女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她在那一刻理解了老女人，就像今天，她抓住那个彪形男人时，天知道她有多害怕。她像刺猬一样竖起全身的刺，做出一副强悍的样子，因为她内心实在是那样的无助与软弱啊！她的眼泪流了一脸。她知道老女人只有一个女儿，远嫁他乡，极少回来。平日里，老女人只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那天晚上她刚睡着，忽然被吵醒。侧耳听了听，是老女人楼下的一家在放音响。她翻身再睡，白天太累了，全身骨头散架了一般。忽然间她又睁开眼，想了想，起身。她担心老女人会去找人家，说不准又要吵起来。老女人岁数大了，经不起折腾了。她轻轻敲开放音响人家的门。楼上终于安静下来。
　　再见到老女人，老女人低着头，她也垂了眉眼。两个女人间没有了剑拔弩张的架式，却依然不说话。或许是因为习惯，或许是因为都放不下面子。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孩子上了小学。让她欣慰的是，孩子学习成绩很好。让她烦恼的是，孩子假期里没人照顾。那年夏天，孩子又放暑假。每天离家前，她一再嘱咐，在家待着，看电视，写作业，出去玩不要跑远……孩子答应着。可每天傍晚，她还是飞一样地往家赶。她实在不能放心孩子一个人在家。
　　那天下午，老女人照例站在窗前，无所事事地看着楼下的行人。她知道，每天上午，楼上的男孩在家看动画片，电视声音有时调得很大。中午，几个同学来找他，一伙男孩去海边玩水。下午3点左右，男孩回来，晒得像泥鳅一样。可那天下午，老女人等来等去，一直不见男孩身影。她有些急了，这小子，还不回来，不怕他妈揍他！4点多钟，仍不见男孩。她想起前几天看电视，一个小孩游泳时溺死。她想，可别再出什么事，楼上的女人够可怜的。这样想着，老女人越发着急。她慌慌张张出了门，她要去海边看看。
　　走到楼下，老女人才想起，还穿着拖鞋呢!也顾不上回去换了。有邻居走来，彼此打了招呼。
　　老女人来到海边。偌大的海滩，人群跟密集的蚂蚁一样，男孩在哪里呢?老女人焦急地走着，焦急地寻找。她忽然啊了一声，一只贝壳刺破她的脚，有血渗出来。她低头看脚，这时候她才感到脚踝刺心地痛。半月前，她下楼梯不小心崴了脚，这些日子恢复得差不多了，刚才走得急，现在又痛起来。她顾不上想太多，眯起眼睛，扫视的目光放远些，再放远些。
　　那天晚上女人回到楼下，防盗门没有像往日那样啪一声打开，她有些意外，却也没多想，掏出钥匙，自己开了防盗门。
　　回到家，儿子不在家。她因为实在不放心儿子一个人在家，前天给老家打了电话，请年迈的父母帮忙照顾一段时间。今天清晨，她的弟弟来接走了儿子。肚子有些饿，她到厨房用高压锅煮了饭，然后，来到阳台。
　　从阳台往外瞅，她微微愣了一下。楼下的晾衣架上晾着两件衣服。一件黑色裤子，一件蓝色上衣。楼下的老女人似乎只有两套衣服，反反复复晾晒这么两件。可老女人的生活又有规律得很，早上6点钟将衣服晾出去，晚上6点钟收回。女人抬腕看时间，6点了。她蹙蹙眉头，想：“老女人今天反常呢。”
　　女人开始坐立不安。她想起半月前老女人下楼崴了脚，也没人去看她。那段时间不知老女人是怎么过来的?女人的心里，有了歉意。
　　女人犹豫一会儿，跑到楼下，咚咚咚地敲门。没人开门。她越发不安起来。有邻居过来，说：“家里没人吧，下班时我见过她，说是去海边了。”去海边?女人又一愣，这么多年了，老女人极少出门，除了扔垃圾。她总是一个人待在家里。她去海边干吗?会不会想不开?
　　女人回家，关了打火灶，直奔海边。女人在海边的人群中快速行走，耳朵里响的全是啪啪的地开门声。正是一声声“啪”，让她不管回家的路上多么疲惫，心里总有一种温暖的期待。她的眼睛渐渐模糊了。
　　老女人忽然间看见她，嘴唇哆嗦着，问：“小强他，回家了吗?”女人一愣，一时间，她全明白了。眼里的泪水落下来，她说，小强回姥姥家了。
　　女人搀着老女人走在沙滩上。月亮升上来，照着两人的脸。两人的眼里，亮晶晶一片。老女人许多年没来海边了，迎着微微的海风，女人陪着她慢慢走。有人在旁边低声说话，看那婆媳俩，关系真好。另一个人反驳，看那表情，是母女俩。两个女人转过脸，相视一笑。没人猜得出，她们曾十年没有说过一句话。她们是邻居。

恋上寂寞

远亲不如近邻

俺是农村人

是啊，远亲不如近邻

说句实在话

还是和睦相处的好，可以相互有个照应。

悟天克斯

好人！

体元主人

远亲不如近邻

008

唉，不止是近邻，那是某种深层次的相互怜悯与理解。